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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心防未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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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答:“殿下吩咐我等护送大巫回府。”
时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随侍卫往外走。
长靴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了沉闷的脚步声,皇宫内时宴明明已经出入过万千次,这条道路也无数次地印上的时宴的印记,可他从没有一次的心情像今日这般复杂。
爱人在怀中昏迷不醒,他抱着对方走向不可知的未来,希望这一次他可以成为命运的主人。
马车早已等在宫外,随行的还有一队护卫,看来是楚宁邦为了防止时宴逃跑而准备的。
“大巫请。”宫侍掀开马车的帘子,恭敬地道。
时宴搂紧怀中的沉骛,沉默地上了马车。
宫侍放下帘子,车夫用鞭子抽过马匹,木轮轧在地上,咕噜噜缓慢行进着。
马车上未免颠簸,时宴怕沉骛再次受伤,只得更加小心地护着对方。
但沉骛还是在这样的颠簸下醒来了。
他感受着身下的温暖,虽然睁不开眼睛,但迷迷糊糊中还是下意识地想逃离这个怀抱——时宴未归,他谁的温暖都不想拥有。
“沉骛,别怕,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沉骛眼眶一热,自时宴离开后,他无时不刻地在思念着对方,他以为对方要在神庭住下,永远不回来了。
但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他尝试着支撑坐起,好脱离时宴的怀抱,却因伤重体力不支,重新跌回对方怀中。
时宴自然发现了沉骛的不对劲,若是在往常,沉骛早就在他怀中蹭开了,怎么会想着离开呢?
他扶住沉骛,问:“怎么了?”
沉骛沉吟许久,最终语气消沉地答:“我大哥,去世了。”
这个结果在时宴的意料之中,他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拳,最终沉默了下来。
沉骛见时宴甚至不愿解释一句,挣扎着离开对方的怀抱,想自己独立坐起。但他这么做只会压到本就还未处理的伤口,发出了忍痛的闷哼声。
时宴轻轻按住沉骛的肩膀,将沉骛圈在怀中,道:“别动,很疼。不要任性,我们回家说。”
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听进了时宴的话,沉骛果真没再动弹。待时宴想再说些什么时,低头却见对方已经再次闭上了眼。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梆子声传得很远。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①。”
被更夫拖长报时声模模糊糊地掠过时宴的耳畔,时宴闻着马车中浓重的血腥味苦笑一声,这算是平安无事么?
大巫府终于到了,对时宴来说,明明只离开了两天,却什么都不同了。
大门早被提前打开,撩开帘子的宫侍显然对路上安分的时宴很满意,脸上堆满了笑意,殷勤地道:“大巫请。”
时宴深吸一口气,将沉骛小心抱起,跃下马车后大步朝府中走去。
身后厚重的大门在“吱呀”声中被关上,宫侍亦步亦趋地跟在时宴身后,边走边道:“今后就由奴来服侍大巫,大巫吩咐什么,奴都会做到。殿下让奴转告大巫,大巫有任何需要,他都会满足;在陛下恢复前,大巫就暂时先不要离府了。”
“既然殿下这么说了,那我便不客气了。”时宴冷冷一瞥身后的人,语气古井无波地道,“我不习惯有人服侍,你不必服侍。府中有客房,你自行打扫入住。另外,请你转告殿下,宴暂时没有逃跑的打算,请他不要画蛇添足。”
他转过身,眼睛扫向紧闭的大门,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如果我想跑,殿下不会以为凭这些人就能拦住我吧?”
宫侍低眉称是,果真不再跟上来。
时宴抱着沉骛来到卧房中,他将对方放在床榻上,解开了对方的衣衫。
沉骛身上新伤和旧伤交错着,有些伤口已经结痂,而有的则粘连在里衣上,若要脱下怕是要用力撕下。
时宴叹了口气,若是他自己受伤,他自然会采用这样粗暴的方式,但他要处理的是沉骛的伤口,他舍不得沉骛疼。
他让下人打来一盆热水,沾湿了帕子,将热帕子敷在那些粘连处,而后轻轻揭下衣裳。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旁的什么缘故,沉骛的剑眉微微蹙起,时宴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轻抚上沉骛的眉心,待抚平后,他又不自觉地用指尖勾勒着沉骛脸上的轮廓。
沉骛在这时再次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时宴,如果时宴愿意给他一颗长生丹,那他大哥就不会这么早离开人世;但他也知道,不管哪一件事,时宴对他都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可人总是贪婪的,他不知道明明他和时宴那般好,他到最后怎么还是没能为大哥求到一线生机。
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一定会因大哥一事记恨上时宴,他不能带着这种恨意去爱人,也没办法再将时宴当作亲密的爱人看待,貌合神离的感情对他和时宴都是折磨。
他本已打定主意,这次时宴失踪,他就算被打死在牢房里也不吐露半个字可供那些人查证的线索,这样就当偿还了时宴对他的救命之恩。
一报还一报,他和时宴自此两清。
他想,只有这样,当他熬过这一劫,与时宴再重逢时,他同时宴说结束才不会心生愧疚。
对他来说,“曾经拥有”已经是对他和时宴这段感情最好的判词了。
大抵是命运要他们抵死纠缠,时宴在他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回来了,还不顾一切地救下了他。
于是他闭眼装作未醒,感受着时宴的指尖温柔地在他面颊上游走,激动得近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无论他预想中的自己有多决绝,内心汹涌的爱意与生理的反应都无法让他继续自欺欺人。
时宴看够了爱人,起身去拿上好的金疮药——他身为皇帝近臣,皇帝时常会赏赐他,但他很少有皮肉伤,因此卧房里囤了许多。
沉骛也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他虽因伤一直昏昏沉沉,但意识始终还在,他知道时宴走过什么地方,也清楚时宴完全是因为自己才自投罗网的,他不能视这份厚重的感情为无物,一醒来就对着时宴横眉冷对。
罢了,一桩事是一桩事,现在他该与时宴齐心解决这个难题。若不能将对方当□□人,便暂时当作并肩作战的战友吧。
沉骛睁开眼,对上一双担忧且含情的眼睛,目光相触时,他仿佛听见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掉下砖瓦的细响,只得不自然地撇开眼神。
但时宴却不知沉骛的所思所想,他将沉骛刚醒来时眼底属于困倦的潮湿看作是因疼痛而起的水光,语气温柔而小心地问道:“我还是弄疼你了吗?”
“不曾。”沉骛开口答,没了方才在路上车轮行过石板路的动静,四周异常寂静,衬得他声音更加干涩沙哑。
时宴忙倒来温水:“喝口水润润嗓子。”
沉骛定定地盯着时宴艳色未减的脸庞,无论见过多少次,他的心都会被这张脸俘获;他向来心动与行动同步,可这次他却要违背自己心中情感,以理性控制感性。
他喝了水,打算再次躺下身闭上眼,既然心防未坚,那便少看少听。
时宴并不认为夏沉樾的病逝与自己有关,自然也参不透沉骛对自己忽然变得冷淡的原因,他以为沉骛只是累了,便用更轻柔的手法为沉骛上着药。
沉骛一声不吭地忍着痛,比起近乎残酷的训练,这样的伤并不算疼。
更何况……那时的自己只是一个代号,若是死了,他远方的亲朋都不会知道,而在那种死亡比生存更寻常的地方,无人会在意埋于他乡的骸骨有着怎样的过往,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能否在厮杀中活下去。
如果现在呢?时宴那张难见情绪的脸上会有怎样的变化呢?夏问池能经受住连续两位酒人亡故的打击吗?
沉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已经许久不去回忆那段黑暗时光,可那些回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侵蚀他的心绪,让他不敢在舒适的生活中放松警惕。
药上完了,时宴见沉骛并不说话,也不主动开口,只为对方掖了掖被角便掩上门走了出去。
沉骛习武,听力自然比寻常人好些,他听见时宴并未走远,只对立在门口准备伺候的下人吩咐道:“你且去烧桶热水,送到东厢房,我要沐浴。”
那位下人没有回答时宴的话,而是惊叫出声:“呀,大巫您受伤了!”
话没说完,时宴忙喝止他:“小声些,郎君在内休息。”
虽是如此,那句无尾音的话还是完完整整地被沉骛捕捉,沉骛一惊,下意识地睁开眼。
可他眼前只剩一片黑暗,屋中的火烛已被时宴吹熄,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就算他拼命捕捉也听不清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时宴沐浴过后带着一身香气回来了,他并未掌灯,大概是怕压到沉骛的伤口,也不同沉骛同榻而眠,摸黑躺在了旁边以供小憩的软榻上。
身侧的呼吸声渐沉,沉骛却彻底睡不着了,时宴伤得重吗?时宴是不是不曾处理伤口就来救自己?现在上药了吗?自己装作昏迷,到哪里都靠时宴抱着,这样会让时宴的伤势变重吗?
辗转反侧时,沉骛无数次地问自己,时宴真的做错了吗?时宴的错真的无可饶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