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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冰面裂隙 ...

  •   在时宴走后,沉骛唤来时宴留给他的书童图玉:“图玉,帮我开一开窗子。”

      图玉应下,将榻边的窗子推开,透过树影的阳光倾泻而下,为沉骛镀了一层细碎的薄金,他眉眼间的郁气也被这不成块的阳光驱散了不少。

      沉骛透过窗户看向蓝天的一角,他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这般宽阔的天空了,这半月间,朝堂之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止解忧国是否也会如朝堂这般。

      他闭了闭眼,再次吩咐道:“再帮我遛一遛玄夜吧,有劳了。”

      玄夜是沉骛饲养的异兽,它状如飞鸟,类属象蛇①,与时宴此类能化人形、已开智的异兽不同,它仍然是十分初始的状态,心智仅如聪明一些的犬类。

      “本就是奴分内之事!”图玉不敢当沉骛的道谢,忙回话道。

      沉骛没再说什么,目送着图玉走出卧房。

      因体型庞大、性情凶猛,玄夜平日被关在四尺见方的笼子内,笼子放置在院中,时宴房中的窗子正好能瞧见。

      笼子被开启,笼门同院中的青石板相互摩擦发出“滋啦滋啦”的怪响,笼中的玄夜见终于能得到片刻的自由,如箭离弦般冲出了笼子。

      图玉打开囚禁玄夜的笼子后便回房了,打算继续伺候沉骛。

      沉骛看透了对方的心思,道:“骛不习惯有人伺候,你且掩上门下去,我若有需求自会唤你。”

      他前一夜本就没怎么休息好,严重的内外伤也令他虚弱不已,图玉离开后,他眼皮渐沉,不多时竟沉沉睡去。

      这回唤醒他的仍是噩梦,他梦见自己在执行任务时被同伴抛下,只剩他一人在对手设下的陷阱中独自挣揣。

      他虽武艺高强,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敌人的长剑已经挑破了他的衣裳,就要刺穿他的心口时,忽然一道阴柔的男声响起:“住手!”

      沉骛猛地睁开眼,一只蝴蝶从他眼前飞过,他一阵恍惚,忽然想起一句诗“②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

      “郎君?”想是听到了屋中的动静,图玉推门而入。

      沉骛这才从分不清是真是梦的混沌中清醒过来,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答:“无事。”

      图玉再次退了出去。

      沉骛眯着眼看窗外愈发刺眼的太阳,终于撮起嘴学起了象蛇的叫声——

      象蛇同许多异兽一样,对同类的叫声十分敏感,这是召唤它们回饲养地的重要方法。

      不多时,玄夜果然扇动着广翅自远方而来,它停在床边,等着沉骛下一步动作。

      沉骛抬起手摸了摸它的后颈,模拟着象蛇同类之间耳鬓厮磨的模样,玄夜发出了欢快的叫声,显然将沉骛当作自己的同类。

      就在这时,玄夜嘴里掉出了一团一寸来宽、卷成一卷的纸条,沉骛将那团纸放入袖中,而后叫来图玉将玄夜带走。

      他期盼已久的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锦被覆盖下的手微微颤抖着,沉骛甚至不知自己此时怀揣着一种怎样情绪,等他回过神来,袖中那张纸已被自己抚平。

      寇边雁承恩于时宴,恩起长生丹。

      短短十三个字,沉骛却觉得自己仿佛看了百年。

      那夜时宴离开,沉骛知晓对方是去了神庭,见对方久不归,他为了更了解爱人,调查了时宴的过去。

      乘黄一族成年前会到人间及蛮荒之地游历,时宴化名时日安,作医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他的医术算不上顶尖,因此找他的大多是些头疼脑热、跌打肿痛的小毛病,但在他游历的那段时间里,乘黄一族的长生丹,都是他给出的。

      一张张写着时宴生平的宣纸让沉骛觉得,好像所有虔诚者都得到了时宴的眷顾、得到了长生丹,只有夏沉樾是个意外。

      除了这个,对方去往神庭也令他如鲠在喉——他们明明刚共历过生死,明明刚互相拥有了彼此的身心,无论哪件事都可以说明,他们那时正是情最浓的时候。

      可就是在那种时候,时宴还是不辞而别了,去往了住着曾经爱人的神庭。

      回来后时宴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开口解释,可是时宴一句话不曾提起。

      是时宴对沐剑余情未了,还对自己皆是虚情假意,抑或是从没打消过对自己的怀疑?沉骛不得而知,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无法忍受。

      可时宴不顾一切地救下自己是既定的事实,自己并无利可图,若不是为了利,那只能是因为情了。

      沉骛想,他和时宴必然是两情相悦的,会不会是时宴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他长叹一口气,再次闭上眼,他和时宴明明有过抵足相交的时光,他多想像最初那样,不顾一切地向时宴奔去,可他们之间你瞒我瞒,到底横亘了太多太多,这些隐瞒就像缠住溺水之人的水草,将他的一腔勇气渐渐拖拽至深渊。

      *

      时宴再次回到大巫府时,沉骛正在安睡。他取来药品,坐在沉骛身边,准备等沉骛醒了为对方换药。

      沉骛并未深眠,他听见时宴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却并不睁眼,他还是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些什么;半梦半醒间,午膳时分到了。

      时宴轻轻唤着沉骛的名字,语气温柔含笑。

      沉骛睁开眼,看到时宴那张过分艳丽却略显疲态的面庞,脑中尚是一团乱麻,关心的话却先说出了口:“他们为难你了吗?”

      时宴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但很快被他隐去,他摇摇头:“不曾。你放宽心。先上药还是先用午膳?”

      沉骛道:“先用膳吧。”

      在时宴的吩咐下,精美可口的菜被一盘盘端了上来,时宴扶着沉骛坐起,虽然动作足够小心轻柔,但还是碰到了沉骛的伤口,疼得沉骛龇牙咧嘴,却还是强忍着没发出任何呼痛声。

      时宴看得心疼,轻声道:“我来喂你,好么?”

      沉骛摇摇头,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小伤而已,大巫不必担忧。”

      时宴并没有勉强,他为沉骛布好菜后,两人便开始了沉默的一餐,还是沉骛忍受不了这样无言的氛围,开口道:“大巫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时宴点头道:“你放心,我会保你无虞。”

      沉骛缓慢却坚定地道:“我还是希望能一直同大巫并肩而立,而非成为大巫翼下的雏鸟。”

      时宴定定地看着沉骛,许久才道:“好。你好好养伤。”

      沉骛问:“那大巫同我说说,要如何摆脱当下困境?”

      “献假丹方。”

      沉骛一听旋即了然,他又问:“如何让他们相信这是真的丹方?”

      时宴大概也没想好具体的对策,只道:“届时随机应变便是。”

      时宴说完,便取来纸笔,将长生丹的子方写下,只不过将早已绝迹的七星胆换成是一位常见的草药,这样若楚齐贤或楚宁邦到神庭核实,也极有可能被当成真正的长生丹丹方。

      待丹方干透,他将那张薄薄的纸折好,放到自己的贴身衣兜中,他要在三日之限的最后一日献给楚宁邦——他要为沉骛争取到尽可能多的恢复时间,万一他骗不过那对天家父子,他们也好逃跑。

      沉骛静静地看着时宴做着这一切,阳光打在时宴的侧脸,为他镀上一层金光,就好像……对方是从天而降的神祇,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倘若大巫诸事顺遂,想成为怎样的人?”沉骛看着时宴开了口。

      “是兽。”时宴纠正了沉骛的错误后才道,“我想云游四方,成为像寇边雁那样的一代名医。你呢?”

      沉骛在心中诽谤,以时宴的天赋,能不治死人都是上天的恩赐,但他唯恐时宴知晓自己被调查了,只能将这句话憋在心里。

      他望着湛蓝的天色,幻想着自己飞檐走壁的英姿,扯着嘴角笑:“我想做一个为国为民、以武犯禁的侠客。”

      “放心去做。”

      沉骛回过神来才发现沉骛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眼神温柔而坚定,两人眼神交汇时,时宴继续说到:“待此间事了,你便去做自己想成为的人。”

      沉骛回想起早些时候的那个梦,他早已用自由换了生命,他的一生恐怕早已无法自己主宰,但他不想让时宴知晓,便掩住唇边的苦笑,点头道好。

      时宴顺手拿过案头放置的药,沉骛乖顺地配合着时宴上药,裸露的脊背是画师也未敢勾勒的完美线条。

      时宴的手游走在沉骛劲瘦却布满伤痕的腰上,被指尖加热过的药膏涂抹在纵横交错是伤疤上,沉骛痛得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痛,为什么不喊出来?”时宴问。

      沉骛的手攥紧了被子,手背上满是暴起的青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习惯了。”

      时宴轻叹,比起他对过往的坦诚,沉骛对过往可谓是讳莫如深,他只知道对方由酒人的奴籍变作了普通人,然后在残酷的训练中成为了皇帝的近侍,之后便成了他的刀马侍,其他的一概不知。

      也是在这时候,时宴才发现,他对沉骛其实知之甚少,他曾嗅到不止一次的千里追魂并不是宫廷之物;沉骛曾立誓永远不会伤害他,也保证过自己不是沐剑的人、不是楚齐贤的人,但却从未向他表明过更明确的立场。

      沉骛明明有无数次开口的机会,但他一次也没有说。

      时宴想,除非他自己发现,否则他永远不会知道沉骛的秘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冰面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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