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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金铃之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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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沉二人的第一站是白民之国,离再次回来不过过去十几天,一切都还是原样。
被沐剑炸出的大坑仿佛还弥漫着焦土的气息,但实际上当时因爆炸而滚烫的土地早已恢复了平常的温度。
时宴蹲在大坑旁,身侧散落一地的是沐剑尸体烧焦的残骸,他用青铜铲将其中一块铲到容器中,决定就用那个东西祭祀他的族人。
沉骛在冰冻时宴族人的冰洞前等待着时宴,他在寇边雁的治疗下恢复了一些,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但也不适合远距离行走,因而时宴这么安排。
时宴很快去而复返,他顾及到沉骛的身体,并没有打算进入冰洞,就在这里祭祀也很好。
他将始终佩戴在腰间、装着他族人的灵魂的铃铛放在地上,而后放上贡品并点上线香,他轻声道:“宴无用,无法复活你们,又因人间有所羁绊,也没有随你们而去。但今日,终于带着敌人的骸骨来告慰你们的魂灵了。”
铃铛在地上剧烈地震动着,他的族人仿佛能感知到一般,给予了时宴最强烈的反应。
时宴自然能看到这仿佛要幻化做实体的情绪,他霎时间红了眼眶,颤抖地伸出双手,将铃铛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试图越过千年的岁月同他的族人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感链接。
铃铛在时宴怀中不停地颤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是喜悦吗?还是其他什么情绪?时宴分不清。
他将铃铛放回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道:“先祖有灵,有何不忿恳请向宴言明一二。”
铃铛在黄土地上移动着,逐渐形成了模糊的字迹。
沉骛一直学着时宴的动作,他一直希望时宴的族人能喜欢自己、承认自己,他唯恐这句话和自己有关,忍不住轻声问:“先祖有何箴言要说与大巫听?”
时宴眉头紧皱,犹疑许久才答:“先祖命我打开铃铛。”
沉骛没有替时宴作出分析,他只安静地跪在时宴身侧,等着时宴定夺。
躁动的铃铛在地上写完这句话后再次恢复了平静,也在等时宴做出决定。
时宴思量许久,最后才道:“我探查过,周围没有金乌留下的痕迹,这恐怕是我先祖真实的意图。”
或许是死期将至,沉骛对生命忽然没有了强求的欲望,他想,就算乘黄的灵魂想杀了他,他也一定会引颈就戮,毕竟同时宴结为伴侣,他的确是高攀;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是废人了,而时宴尚有不知几何的寿数和无尽可能的未来,他能用这样的方式在时宴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已经足够了。
于是他道:“大巫,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些灵魂在铃铛中待的时间太长了,时宴甚至不知道,他的族人们是不是还依旧是一个个有意识的个体,会不会在逼仄的空间、不见天日的环境下发生某种异变,一旦他放出那些灵魂,会发生什么、他能否将那些灵魂重新集齐,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他不想违背他族人们的意愿,这是他们去世后,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族人还没有彻底消失。所以哪怕他的族人在千年的时光中失去了本性,哪怕他们想做点什么过分的事,也无妨。
他做好了为他们善后的一切准备。
他再次郑重地捧起那个铃铛,轻声道:“我答应你们。”
铃铛的封口被打开,千年前施下的、可以保持灵魂无意识出逃的结界被解开,“铃铃铃”铃铛发出震耳欲聋响声,仿佛看不见的灵魂正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窜。
时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太阳穴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白民之国的景象在时宴脑中发生的扭曲,本在他视线之内的沉骛忽然不见了,天地也随之变色,他眼中的一切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反而被镀上了就如乘黄一族刚长出皮毛时的黄褐色。
就在时宴惊愕不已时,他的祖父、乘黄一族的族长从远处向他走来,对方还是时宴记忆中的样子,虽然拄着拐杖,却永远健步如飞。他慈爱地看着时宴,而后摸了摸时宴的头,身影逐渐淡去了。
“祖父!”时宴伸出手去抓了个空,他的祖父如浮光掠金般散去。
接着是他的祖母、父亲、母亲……
一个个族人如走马灯般出现在时宴眼前,刚开始时宴还试图抓住些什么,可一切都只是徒劳,他什么也没能留住。
待所有族人都在时宴面前走过一遍后,那些原本四散开的金色光斑从四面八方再次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一只乘黄兽体。
那只乘黄并无五官和皮毛,通体呈金色,如折射产生的光斑那般发出柔和的光。可就算是这样,在它转头时,时宴还是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目光。
那束目光没有在时宴身上停留太久,乘黄很快将头转了回去,它仿佛想摆脱白民之国的永夜,向着前方豁然开朗的光亮处不遗余力地奔跑。
时宴也化作了兽形,跟上族人的脚步,他想那是族人的指引。
但不论他如何努力,始终追不上仿佛近在咫尺的族人。
他们跑了很久很久,那只乘黄的身形逐渐没入那片光明中,时宴再无办法,疲倦的感觉也才后知后觉地返了上来,他的腿不受控制般地发软,太阳穴再次传来疼痛,而后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时宴是被一声又一声的大巫唤醒的,他刚睁眼,沉骛就扑了上来,紧张地问:“大巫可有大碍?”
时宴迷茫地摇摇头,问:“方才发生了什么?”
可没想到,沉骛的表情竟比时宴还要困惑,他小心翼翼地问:“大巫不记得了吗?”
时宴努力回想着方才的一切,太阳穴处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只不过这次疼痛的程度远不及先前的十分之一,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问沉骛:“我向族人表态后,白民之国发生了什么?”
沉骛将时宴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时宴失去意识后,白民之国天地色变,铃铛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
紧接着,那束光芒化作乘黄的样子,它同时宴在幻境中见到的那只乘黄一样,只是一团无毛发、无五官的乘黄状光斑。它飘飘然地落在地上,环视四周后朝时宴储存着族人尸体的冰洞走去。
到这时,沉骛就不再关注已经不在视线内的乘黄了,他转向时宴,试图唤醒对方。
时宴没有任何反应,但天边却倏然亮了起来。
千万点星光从冰洞中直冲云霄,照亮了白民之国这一方土地。
沉骛记得时宴曾经对他说——乘黄死去,内丹就会化作白民之国天际的星。
时宴听到这里,仰头看向天空,那里的星辰已经连成一条星河,照得地面亮如白昼。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面庞流下,打湿了衣襟,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冰洞走去。
沉骛看着时宴的脚印与方才那只由光芒汇成的乘黄脚印相互交错、重叠,仿佛透过背影看到了对方与他的族人相似的命运。
回过神来后,沉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强撑着病体起身,缓慢而又坚定地朝时宴走去,无论对方走向怎样的宿命,他都会陪着他的爱人,纵是粉身碎骨也无悔。
时宴心中焦急,他想尽快解开阵法,可身体却丝毫不停他的使唤,腿脚僵硬得就像被冻住一般,解阵的步法更是频频出错。
“大巫。”沉骛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时宴听到爱人的呼唤,才猛地回过神,回身快步迎向对方。
“抱歉,我太心急了。”时宴扶住沉骛,轻声地道歉。
沉骛仰起头,在时宴颊边轻轻落下一吻,咬着对方的耳朵说:“大巫,对我永远不必说抱歉。”
沉骛也知现在不是温存的时候,他拍了拍时宴的后背道:“走吧。”
时宴到底是心神不稳,为着可以预见的结果而浑身发颤,沉骛本就畏惧酷寒,现下身体有恙,更是冷得发颤。
时宴解开大氅,将沉骛也包入大氅中,一起依偎着前进。
存放着时宴族人的冰洞大厅终于到了,时宴看到了第一个冰棺。
就如悬在头顶的重剑毫无意外地落下,将时宴砸了个血肉模糊,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冰棺前。
他想趴在冰棺上痛痛快快的苦一场,可他又怕自己的眼泪融化了坚冰、玷污了他的族人,只得弓起身,将脸埋在掌间。
沉骛也愣住了,他俯下身去,希望能将冰棺里的情形看得更加清楚,以证明他看到的不是幻觉。
冰棺中空空如也,只有棺底显现出乘黄原本形态的齑粉昭示着,这里曾经装着乘黄的尸体。
时宴显然不愿意相信,他用膝盖爬行着前进,查看着每一个冰棺。
沉骛心疼地看着爱人势必会受伤的膝盖,忍住了想要搀扶的冲动,他想,情绪是需要一些发泄的。
所有的冰棺都无一例外,时宴的所有族人都化作了齑粉,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