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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空室余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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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宴屈起手指,沿着墙壁一寸寸敲过去,确定了空心墙的大体位置,也找到了暗门的开关。
这里果然不出他所料,有一间暗室,进入其中的通道狭窄逼仄,他手持点亮的烛台,弯腰沿着沉骛本为自己设定的通道往里走,走了大概一刻钟,这才来到别有洞天的广阔天地。
这里还保留着它原本作为佛堂时的模样,两盏长明灯因无人养护早已油尽灯枯,借助着蜡烛微弱的光,他看见此处正中央供奉着一尊塑了金身的乘黄,乘黄前有一方案几,上面放有一个满是香灰的香炉,一看就是在这里祭祀过无数次。
除此之外,有数不清的画被挂在这里,它们围着乘黄塑像,就好像乘黄周围的铜墙铁壁。
而这堵画墙唯一的缺口处正是乘黄前的那方案几,案几前放了一尊雕像,是一个跪着献剑的人。
时宴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拢着烛火走上前去,打算看清这里所有的一切。
那只被供奉的乘黄正卧在佛龛中,它被雕刻得太像时宴兽体时的模样,以至于时宴看到时一阵恍惚,将烛泪滴到了手上,被烫伤的疼痛让他险些将烛台丢出去。
他后退几步,决定从头开始看起。
第一张画上画的是时宴在活祭中救下沉骛的场景,画上写了一行小字:①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第二张画画的是时宴酒醉后露出耳朵的模样,画上的小字写:白民之国的乘黄庙不会是世上最后一座乘黄庙。
……
最后一张画没有画面,只有力透纸背的字迹写道:我不要长生,我只要你。落款的时间是上一次活祭酒人前夕。
当时的情景浮现在时宴眼前:
沉骛写下这张纸条后抱着必死的准备去找了时宴,他深知自己回到苍羽派后会面临怎样的惩罚,但他仍想见时宴最后一面,顺便给这段感情一个交代。他唯恐他的死去让时宴伤心,便以夏问池入神庭为情绪发作的契机与时宴决裂。
时宴拿着那张宣纸久久无言,原来那个时候沉骛就做好慨然赴死的准备了吗?
这一屋子沉甸甸的心意,压得时宴喘不过气来,他一直以为在这段情感中,他是用情更深的那个,没想到沉骛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了这么多。
他将手掌放在心口处,这里久违地感受到了温热,窃喜和庆幸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他不再是一厢情愿了,他也被沉骛珍重地爱着。
他想,在这种时刻,没有比发现爱人君心如己心更值得令人高兴的事了。
看完这些,他还想解决一件事。
他走到那个跪着的人面前,凝视着那尊十分粗糙的木制雕塑。
沉骛在放下这尊代表着自己的雕塑时想表达什么,是“我是您唯一的信徒”?还是“我将成为您最锋利的剑”?抑或是“只要我背叛您,您永远可以用利剑斩下我的头颅”?
以上种种都是时宴的猜测,真相他不得而知,也永远没有知道的机会了。
他不知道等沉骛复活后对方还会不会到苍羽派故地重游,但他想,沉骛仰望着他已经够久了,在两个人都活着的时候他没能打破沉骛的这种观念,如今他还想为树立两人间的平等做最后一点努力。
他折返回去,取了沉骛挂在墙上的剑,回忆着雕刻要领,胡乱为这块雕好的木料改了形,砍了半天,只为木料规整了形状。
他摇摇头,在上面刻“并肩偕行”四个字,并自言自语道:“沉骛应当看得懂吧。”
做完这些,他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这间沉骛为他一人设立的乘黄庙,退了出来。
之后便是同紫苑约定好的剖丹。
紫苑已将一切准备就绪,时宴只需喝掉苍羽派中秘制的麻药睡圣散再脱掉衣服就可以开始。
大概是缓过了失去沉骛的悲伤,承人之情的难堪后知后觉地被时宴感知到,他将手上的睡圣散放于案上,轻声说:“紫苑助我良多,我却无以为报。先前未报答,之后我恐更难报答。”
紫苑笑答:“大巫一直都这么客气,但今后,还请大巫不要再提报答了。沉紫府救我良多,也为我爱人提供了许多便利,非忘恩负义之人,都会想着回报。”
时宴也不再忸怩,道:“那便开始吧。”
时宴没有什么自虐的癖好,自然不可能放着麻药不用硬生生忍着疼,他端起桌上的睡圣散一饮而尽,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丹田处空落落的感觉提醒着他,他的内丹已经被剖出。
守在时宴身边的是紫苑的爱人朱殷,他见时宴醒来,问道:“大巫感觉如何?”
失去内丹的感受比失去身体其他部位不会好太多,再睡圣散的作用下,他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但丹田处的空虚让他感到无边的疲倦,他沉默许久,才答:“无碍。”
朱殷也知,剖丹之举虽是时宴自愿、主动的,但这并不会太愉悦,也就没再多问。他问:“大巫还要再看一眼剖下的内丹么?”
时宴闭上眼,朝朱殷摆了摆手,在沐剑的凌辱下,他见过自己破碎的内丹,倒是没有什么再见一次完整内丹的必要。
朱殷道:“那在下就将傀儡送往神庭了。”
略去将傀儡送往神庭的过程不表,时宴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傀儡也去到了神庭。
过程一切顺利,内丹如时宴的所愿,在傀儡扑到金乌身上的一瞬间自爆了。
完成了想来苍羽派达成的事,紫苑也没有多留时宴的意思,还是像上次那般将时宴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两人分别后,时宴顺着炼狱塔上了神庭,不知是不是没了内丹的缘故,他总觉近日自己格外容易疲倦,上神庭都歇了许多回。
神庭终于到了。
时宴披上无影盔闪身而入,他来到放置神灯的地方——身死灯灭这个词是由神庭创造的,每位神明都有一盏魂灯,魂灯灭,则身死,故曰:身死如灯灭。
金乌和南穹元君的魂灯都已经熄灭,看来他们的死亡的确是无可易改的事实。
时宴的心情十分复杂,从情感上,他自然希望南穹元君活着,而作恶多端的金乌受到应有的惩罚;但现实向来难如意,生活不是许愿池,诸多美好的愿景只能是幻想。
不过能用这么剑走偏锋的方式杀掉金乌,时宴觉得运气已经很眷顾他了。
接下来就是探寻真相的时候了。
时宴将血涂抹在眉心,开启了此处发生之事的回溯。
残存的法术让时宴眼前一花,没了内丹,他险些接不住这些场景对他的冲击。
南穹元君正和沐剑大战,两人看似打得难解难分,但南穹元君本就不以武力见长,况且异兽和人类体格上有巨大的鸿沟,她到底是人类,在种族上有着天然的劣势。
结果果然如时宴所料,南穹元君不敌,被沐剑所擒获,画面到这里就断了,时宴仅仅从两人对战时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南穹元君已经成功封死了人类成为神明的通道,她因为设置封印的时间过长,不慎被沐剑发现了。
这里并没有关于夏问池的线索,但时宴并不灰心,他知道南穹元君是要被带到神庭朝会上接受审判的,他只要顺着这条线往下查,一定能得到夏问池的消息。
南穹元君最终被处以分形之刑——分形,就算把元神打碎,让神明彻底魂飞魄散,在世间留不下任何一丝痕迹,这是神庭最重的刑罚。
而作为看守神庭与人间交接的沐剑,本也要和南穹元君一道,被处以分形之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金乌出面保住了他。
金乌在那层结界上发现了不属于南穹元君和沐剑的气息,他推测,参与此事的一定不止南穹元君一人。
沐剑得到了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来到了南穹元君的寝宫,那里没了主人,仆人也尽数被撤走,往日的繁华景象早已不复存在。但沐剑仍在其中探寻到了一丝活物的气息。
沐剑顺着活物的气息搜寻,抓到了躲藏在这里的夏问池。
沐剑并不知道夏问池做了什么,但他认定夏问池这么鬼鬼祟祟地躲藏在这里一定有鬼,就算没有,因为祭奠南穹元君而来到这里的理由也让他无法接受,他没办法接受害他酿下大错的神明死后还被缅怀着。
夏问池被抓起来后移交给了金乌,金乌确定她就是结界上遗留了气息的人类。但不论他怎么拷打,也没能从夏问池嘴里撬出半句话。
沐剑因为抓到了夏问池,惩罚由分形变为堕神,这才有沐剑下人界同时宴决一死战的一幕。
时宴闭上眼,他先前所有关于沐剑的猜想都是正确的,对方如此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异兽,怎么可能因为和他的多年恩怨,自愿堕神呢?
在决战时沐剑说的话,仍然没有一句是真话。
可他为什么不愿意将真相告诉时宴呢,难道是怕时宴得知真相后会更加怨恨他么?恨上加之的恨,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时宴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懒得深想,沐剑死亡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就足够成为很多事的交代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现在只要知道夏问池在南穹元君的整个计划里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这件事的真相就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