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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晶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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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德公爵不吃烤蒜,他的餐点要格外注意。”
宫廷厨师长拿着改好的宫廷宴会餐单,退下了。
“再加两个备选表演节目,之前的逗乐伎人就不错。一定要刚好演到正时候,准时开始舞会。”
布置宴会会场的女官们退下了。
“至于新做的衣服……”
辛德瑞拉瞧见那闪蓝的缎面公主裙,一阵恍惚。
“薇琪公主还是不让我们进去……”
裁缝们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交给我,你们先去给孩子们送衣服,一定要保证每个人都穿得合身得体。”
辛德瑞拉接过最上面的两条,一闪蓝,一群青,便打发了她们。裁缝们如释重负,赶紧离开。
辛德瑞拉抱着裙子,如同怀抱着青春洋溢的过往岁月。她缓缓前行,几乎忘了身后的侍女,走出忙碌的宴会厅,走到姹紫嫣红开遍的花园。
仰起头,阳光就会立即亲吻她的脸,暖洋洋的很舒服。但她不敢多晒,左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出一块黄斑,尚且可以靠脂粉掩盖,再多长些,难免会露出痕迹。
“我们的好王后,怎么自己抱着衣裙?侍女未免太不识趣了。”
太后领着几位女官迎面走来,面上优雅,然而眼底仍旧显出不满意,甚至可以说是嘲讽。
默不作声的侍女吓了一跳,连忙认罪,要去接过衣裙。往日也就罢了,偏偏今日辛德瑞拉就是不愿意继续做小伏低。
“薇琪闹脾气,不愿意试新裙子,我自然是要劝劝她的。但愿她能听我的话,毕竟明日的宴会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想起这个让人不省心的老来女,一贯看不惯辛德瑞拉的太后也不过多吹毛求疵,轻易放了她过去。
等到太后一行人消失,侍女终于松了口气。然而抬头发觉王后凝视着自己,她再度惶恐地低下头去。
“你在害怕什么?”
侍女不自觉地往后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
“是我没有做好分内的事,连累了您……”
王后伸出手,轻轻抬起侍女的下巴。王后笑着,仍然明媚动人。
“你只需要做好我交代的事,那就是你分内的事,其余的一概不用放在心上。”
“是……”
侍女莫名觉得恐惧没有消失,但无从开解,只能强撑着答应下来。
“好了,你先去盯着宴会彩灯,早些丢掉换下来的旧家伙。”
辛德瑞拉昂首挺胸,独自抱着裙子前往薇琪的宫殿。侍女们愁眉苦脸地站在房门外,看到她跟看到救星似的。
“您可算来了,”侍女一说话,房门内就传来瓷器破裂的声音,“公主不准我们进去,可真怕她伤着自己!”
辛德瑞拉安抚了侍女们,推开门,一尊东方的青瓷就在她脚边粉身碎骨。
“我都说过了,出去,出——”
薇琪穿着象牙白的寝衣,浓郁的棕色头发炸成庞大的一团。她怒目圆睁,举着另一只花瓶正要摔,却一时顿在了原地。
“薇琪……”
辛德瑞拉轻轻喊她的名字,温吞地将这个简短的音节在唇齿中抿过。
薇琪放下花瓶,直愣愣地望着她,露出委屈的神情。
“您怎么才来!”
薇琪豹子似的冲上来,紧紧抱住辛德瑞拉的腰。辛德瑞拉用手梳拢那倔强的头发,很快梳好了得体的盘发。
“一解决完那边的事情我就来了,还带了我们的裙子。”
或许是因为那句“我们”,薇琪显得格外温顺。她的手抚上闪蓝的缎面,如同在抚摸光滑无尘的皮肤。
“这裙子配得上您,”薇琪说着,将闪蓝的裙子拎起来,往辛德瑞拉身上比,“我记得,当年您也穿了一条这样蓝的裙子,惊艳四座。”
“是的。”
辛德瑞拉莞尔一笑,想起那个当初广为流传的故事:鸽子为她叼来公主裙,南瓜马车带她前往舞会。王子对她一见钟情,凭借水晶鞋在全城的适龄女子中找到了她。
然而这只是谣传十里早已变形了的浪漫幻想。现实是:公主裙是她亲手缝了藏起来的;马车是临时便宜租的,慢到让她迟到了;水晶鞋也只是平民商橱里仿造得最劣质的两只,因为一只实在大了,才落了下来。
年轻的辛德瑞拉除去青春一无所有。她使尽浑身解数,才得以在名流显贵集聚的宴会上出尽洋相。她落荒而逃,但现实峰回路转,她如愿以偿地成为了王子的妻子,尽管当时她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鲜亮的颜色,适合正青春的人。我想看看你穿上的样子。”
辛德瑞拉将裙子搭在薇琪肩头,让她转过身去,面对着全身镜。
“您想看?”
薇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错位的影像让她觉得自己正被拥抱着。她心跳漏一拍,整个人忽然没那么抗拒了。
辛德瑞拉凑近了一些,在她耳边说,“我帮你……”
薇琪皱着眉头,屏气凝神。辛德瑞拉攥着绳子,一下接一下地抽紧胸衣。还没拉紧多少,薇琪就紧张得直抽气。
“放松,”辛德瑞拉在她耳后轻轻说,“我不会绑太紧,相信我。”
“好像太松了,嬷嬷们每回都箍得我喘不过气来。这样虽然舒服些,但怕穿上裙子不好看。”
薇琪烦恼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缩在辛德瑞拉的怀抱里。
辛德瑞拉系好花绳,帮她穿上闪蓝的裙子。
“非要箍腰才能穿得好看,是裙子的罪责,更是观看者的罪责。”
眼前这具身体初见时不到她腰间,如今却也亭亭玉立,接近一个成熟的女人了。这样年轻弹润的皮肤,莫名唤起一阵对抚摸的渴求。
辛德瑞拉为她戴上新做的小王冠。银底上嵌了细细密密的蓝宝石,动起来就像一闪一闪的星星。
“我们的是一样的……”
薇琪抚摸着旁边的一顶王冠,不过这顶中间镶嵌了一块更大更明亮的蓝宝石。
辛德瑞拉瞥了一眼银王冠,已然有些厌倦了。
“我也来帮您穿上这件。”
薇琪说着,不由分说地解散辛德瑞拉背上的系带。她的手缓缓剥开那身蝉蜕,隔着白纱抚上她生育过后隆起的小腹部。
“我喜欢您身上的味道。”
“熏香的味道?”辛德瑞拉一笑,“我们的熏香早就换成一样的了。”
“不是熏香,”薇琪满足地将脸颊贴着辛德瑞拉的后脖颈,呢喃道:“是肉的味道。”
窸窸窣窣中,辛德瑞拉换上群青色的礼裙,莞尔一笑,只当她孩子气地说些怪话。
薇琪将下巴搁在辛德瑞拉的肩膀上,脸颊贴着她的脖子,似乎能感受到那一蹦一蹦的脉搏。
“您还是这样美丽,”薇琪幽幽地看着镜子里的辛德瑞拉,替她理好鬓边的碎发,“我终于能和您站在一起,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薇琪的双手从后往前搂住辛德瑞拉,十指相扣盖在她的小腹上。
辛德瑞拉闭上眼,感受对方呼出的暖热在皮肤上游走。那张年轻鲜艳的脸庞贴紧了她的脖子,同她耳鬓厮磨。
“我爱您……”
唇瓣擦过她的耳垂,缓缓开合,带起一阵馥郁的潮热。
辛德瑞拉仰起脖子,只是吸气。薇琪仿佛得了鼓励,脸贴着脸,寻到唇角落下颤抖的一吻。
“您看看我好吗?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
辛德瑞拉睁开眼,慢慢转过身来。她的手抚过肩膀、脖子和下巴,指腹擦过薇琪掉落的眼泪。
“你要一直在这里,”辛德瑞拉将她抱进怀里,“你要永远陪着我。”
“嗯!”
辛德瑞拉回到寝殿时,亨利正在用晚餐,看样子又是他猎回来的猛禽。羽毛摆在盘边作装饰,肉汁红得像血,然而亨利大快朵颐,很是享受。
“亲爱的,”他那沾满肉汁的手伸过来,“你快来尝尝,这可是最好的一只。”
辛德瑞拉坐在对面,作势切肉,但只是切碎,一点也没吃下去。亨利丝毫没有发现,只顾着滔滔不绝狩猎经过。这是他唯一沉迷的事情。
当初他喜欢辛德瑞拉,也不过是因为她的帽子上缝了彩雉翎。这种被大家嘲笑的装扮,倒是让亨利觉得有趣。但很快,亨利就又集中于自己的狩猎事业,再不管旁的事情了。
辛德瑞拉注视着这个任性恣意的男人,心想这也是件好事。
“其实,我有件秘密的礼物想送给您,”辛德瑞拉屏退侍从,自己去取来长木头盒子,“我想您可能会喜欢。”
“哦,哦,这是新枪!”亨利抱住礼物,珍惜地触碰,“当然!亲爱的这是最好的礼物!”
“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要这个?可惜自从上次炸膛后,母亲敕令我不得再去找工匠。她一向不喜欢我做这些……”
亨利没一会儿就将母亲的话抛诸脑后,端着枪,扫了一圈,甚至枪头对准了辛德瑞拉。
“嘣嘣嘣——我现在就要去猎头肥鹿来送给你吃!”
亨利嬉笑着,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辛德瑞拉抬头盯着他,微笑。
“以后再去吧,今天太晚了。”
辛德瑞拉这时才拿出子弹匣,特意嘱咐亨利。亨利抱着匣子,完全没注意听,心已经飞到猎场去了。
辛德瑞拉略过他,去看堆成小山的羊皮纸卷,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大小政务。她拿起鹅毛笔,娴熟地写上亨利的笔迹。
第二天天还没亮,辛德瑞拉就起来准备晚宴。好在她事先做了完全的准备,一切都按照她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亲爱的!”亨利拉着她回寝宫,招招手驱赶了上菜的侍从,“我也要送你一件礼物!”
辛德瑞拉一眼瞧见圆桌中央的晶莹剔透的水晶鞋。
“当年你就穿着这鞋,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亨利不出所料看到她的笑容,单膝下跪帮她穿上。这鞋格外合脚,仿佛是她外化的坚硬皮肤。
“我当然喜欢。”
辛德瑞拉哄得亨利高兴,他穿得更仔细些。
辛德瑞拉凝视着给她穿上水晶鞋的男人,又凝视起男人给她穿上的水晶鞋。
我当然喜欢。
辛德瑞拉在心中回味这句话。
然而只是水晶鞋还不够。
辛德瑞拉挺直腰杆站起来,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她想她还需要独一无二的水晶王冠,比黄金还奢华,比宝石还耀眼,比珍珠更纯粹。
辛德瑞拉踩着水晶鞋,步步走向布置好的宴会厅。蓝裙的薇琪扶着太后。二人难得没有吵架,太后很是欣慰。
天色快要暗下来了。
音乐逐渐激昂,盛装出席的人们到达辛德瑞拉在心里标的好的位置。
浮华的世界盛大地往下坠。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在欢快的音乐里若即若离地拥抱、旋转,恣意随性地说笑、玩乐,身处地狱舞会却浑然不觉。
辛德瑞拉站在高处,俯视着宾主尽欢的场景。薇琪松开罗伊德公爵的手。他们已经跳完一曲。罗伊德公爵脸色铁青,不知道听见了些什么。
角落里,亨利旁若无人地和爵爷们大谈时兴的狩猎地,谈到兴处,到底没忍住将新枪拿出来炫耀。新枪经过无数双手,对准角落新挂上的奇珍画像。
或许是意外,或许是疏忽,当亨利再度接过新枪时,爆炸发生了。亨利当场毙命。
子弹在宴会厅里疯狂扭转,钻进了太后的腿里,又穿过了薇琪的手臂,霎时间喷薄起热血。
沉浸在欢乐里的人们浑然不觉,跟随着演奏的强音而迈动舞步,直至尖叫声终于压过演奏声,血腥味和火药味弥散开来。人们恍然惊醒。
辛德瑞拉在心里继续哼着歌,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乱象:适时在亨利面前掉两滴眼泪;将卡在桌子下面的罗伊德公爵救出来;又将痛不欲生的太后送往寝宫就医。
“你——”
太后瞪大眼睛,攥住她的手臂,想要说什么却实在发不出声音来。
“不要担心,您一定会没事的……”
辛德瑞拉替她掩好伤口。
“我没事,先替我母亲看。”
旁边的薇琪捂着血红的手臂,颤栗中带着解脱的轻松感。
赶来的医生将太后围住,觉得情势不容乐观。
“这样不行……”
“得截肢才能保住命。”
“那么,”辛德瑞拉托住薇琪的手,沾染上她的血液,“请全力挽救伤者的性命。”
二人转身要前往偏殿进行治疗。医生们磨刀准备手术。关上门的刹那,辛德瑞拉转过头,始终注视着太后的慌恐的眼睛,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