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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奈何做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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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抄就功法文字的纸张,被放在了厢房中央、案几的位置底下。叶献泽没有收进自己的立柜里;莫与笙权当已经送了出去。
两人连续好几天都没说话了。
叶献泽在那日被莫与笙误乱提点之后,当晚挑灯夜战,成功突破。第二日起,恢复了日常的谷中课程。
同门的师兄师姐听闻他终于有此进益,见到他的时候,纷纷道贺。可叶献泽却心情闷闷,胸口堵着,郁气难疏。
莫与笙是真的没把“禁闭令”放在心里,就像生来谁也无法限制住他一样。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悄无声息出了门去。回来的时候已经深夜,也只有在入睡前的那么一小阵时间里,他俩才能碰个照面。
叶献泽问过宛轻思,莫与笙是不是近日都来找她?可是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看不清、摸不透,却又生活在最近的身边,这让叶献泽既担心又忌惮。
有几次隐隐约约察觉到似乎有莫与笙的视线看着他,于是第一时间扭头去看,可是莫与笙正忙着手里的事呢?看样子没有异常。
厢房内莫与笙抄书的纸页不停在增加,但叶献泽竟不知道莫与笙是何时落的笔了。
叶献泽决定找莫与笙谈谈。毕竟同一个屋檐下,不可能一直都缄默冷战下去的。
以什么由头作为复合的话题好呢?
多谢他的指点?询问他抄完书了没有?有意无意试探他去了哪里?
叶献泽心不在焉,连脚下不自觉走错了去书院的路都不自知。
“听说了么?”路过的师兄们交头接耳,声音难抑,飘入叶献泽的耳朵里。
“这莫……莫与笙真是无可救药!”说话的师兄恨意难当。语气中似乎透出,和莫与笙共为同门,很是耻辱。
“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怎么还如此铁石心肠?干出这样的事!”碎语模糊不可晰辨,让听者免不了乱想胡思。
叶献泽停下脚步,凝望着三三两两作一堆、窃窃说着传闻的师兄师姐们,却不敢走近参与,去问、去打听。
说闲话的人见到叶献泽在旁边,纷纷噤声、匆匆走过。
叶献泽心下不安更盛。书院也不去了,撩着衣袍赶着跑着,去绣楼找李芷芸。李芷芸凭技艺天赋入的百花谷,年纪小却在绣楼有供职,常常和谷中各阶子弟打照面。
传闻的事情,问她最清楚。
李芷芸搁下了手上的象牙织机,望着叶献泽支支吾吾。
“你说就是了,不打紧。”
“起先是百花谷外的谷民开始传的……”李芷芸怕叶献泽生气,但更怕没有人制得住莫与笙,“说‘百花谷的莫与笙手脚不干净,会偷东西。’”
“偷盗?”叶献泽半信半疑,但是面下已经开始血凉心冷。
这都还只是道听途说,叶献泽劝自己别太过轻信:“无碍。我找机会问问他。”
李芷芸还有话说:“其实,我一刚开始也是不把这传闻放在心上的。直到有一日,我去谷外‘奇香原’采织物……”
叶献泽耐心在听。
象牙织机的织造工作进度到一半便停下,看不清最后的色彩图样。
“我亲眼看到了——莫与笙从原富来的家中走出来。”李芷芸说得笃定,除非眼睛骗了她。
“‘原富来’?”
“就是那个被莫与笙好一顿揍的胖男孩呀!”李芷芸再不冷静,越说越激动,“原富来明明伤得那么重,外伤本是要静养的。现在日夜起早贪黑,为了十倍的贡赋,要带伤耕作!”
莫与笙怎么做的出来呢?
叶献泽彻底无心再考虑“要不要去书院”,将手中的书笔塞到李芷芸手里,叫她帮忙托管,自己则是第一时间跑出了绣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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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与笙盯着窗檐处,无风不摇的‘入梦铃’。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在院子里像是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他连续观察了很多日了,自以为已经摸透彻了叶献泽的作息动向。
几番晃荡之后,确定了院子周围无人。
于是借着迅疾速速进屋,关门。厢房门却因为太过慌张,没有关紧。
即使没有其他人,莫与笙走到叶献泽立柜前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憋着气,不敢重喘,打开叶献泽从来不锁上的立柜。
百花谷子弟标配的钥匙,甚至是在立柜里头放着的。
莫与笙手下的动作停住了,因为那把不防外人的锁,迟疑犹豫。
适时起风,‘入梦铃’铛铛几声乱响,提醒醒着的人“这并非梦境”。莫与笙被这阵声响吓得心惊肉跳。
好一会儿赶跑了心虚,莫与笙下定了决心了,伸手解开铜锁的虚扣,去翻立柜里的物件。
找到了。
喜因雪中得炭,却抱之不安。
疚因善心相负,且欠之难堪。
正打算把东西收入囊中,厢房门被大力推开。
穿堂风声呼啸,刺耳铃响嘈噪。
叶献泽怒极而入,走到莫与笙身侧抓住那只准备作孽的手!
立柜内,四品丹药“八宝奇珍散”瓶身绛紫,混杂几分神秘色彩。是药是毒?叫外行人分辨不清。
莫与笙的手被制住,被撞个正着、被抓个正着,他不敢看叶献泽。
叶献泽明明是制住莫与笙的人呐?手掌却止不住的颤抖。
莫与笙决定,无论叶献泽说什么骂什么,他都接受都承挨。哪怕叶献泽要找谷主讨公道,向莫礼骞要说法,他也认。
只不过,叶献泽说话的时候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都没有,只悠悠带着失望和悲伤:“莫与笙。若是你问我开口索要……我未必不给的。”
鼻子又酸,莫与笙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急急辩驳,用言辞阻挡情绪的弱动:“我这是借!日后,一定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地还给你!”
叶献泽不再信了。莫与笙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信。
“借?”叶献泽说出了,和妙怒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不会是想偷偷拿了,再不归还的‘借’吧?”
莫与笙的自尊被践踏,此时心里也油然而生愤怒,却没有任何说得过去的道理依傍。挣开叶献泽的手,讲不出口道歉的话。
过了很久,久得午后的炽风萧萧转凉。
两个人都冷静了不少。
叶献泽摩挲一阵“八宝奇珍散”的瓶身,再开口:“这瓶药给你了……”
莫与笙终于抬头望他这“好好师兄”,有些不可置信。
“以后不可再偷盗。”叶献泽是不信了,但仍希望他这唯一的师弟呀,一切能好。
莫与笙眉前紧锁,严肃认真。
伸手去接“八宝奇珍散”,指尖碰到绛紫瓶身的一霎,做出承诺:“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了。”
隐隐盼望莫与笙不要伸手的叶献泽,彻底放弃了。
日后百花谷的子弟都要“修丹法、学药术”,奇珍异宝还会见得更多。这不过是四品的药而已,就足够迷惘心智了吗?
眼里再塞不下莫与笙,叶献泽拂袖离去。
莫与笙没留意叶献泽去了哪里,他自也有目的地要去。
攥着药瓶,莫与笙往谷外奔,径直跑去原富来家中。
他来过很多次了,弯弯绕绕并不好找的路,也被莫与笙摸索得熟稔。
正如妙平告诉他的情形那样一般无二,原富来一家愁着攒集贡赋。所以,全家出动劳作,没有一个人闲在家中。
莫与笙开了门就进去,大大方方、动静不小,惹得很多原富来家的邻居谷民注意。但是他不在意这些,把药放在显眼的桌上。
之前几次,送过来的是他所有采拣的“五色琉璃”。后来发觉自己拣得太多的话,其他谷民自然而然少了采石这方面的收入。于是就去抓蛐蛐。
百花谷的蛐蛐不好抓,成色品阶不怎么样。原富来不一定能拿它们换很多钱。
但是总比没有的要好。
原富来一家,也像是有意无意避着他。
不见也好。
只是每一次再来的时候,那显眼的桌上总会多一叠叠手抄医书的纸页。
谁也不愿意欠谁的情。
谁又都谢着谁的相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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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与笙回到厢房,抄得心不在焉,连连串行了好几排字。
已经深夜很晚了,叶献泽还未归来。这不是他的作息。
纠结地咬咬笔杆子尾端,再无心抄任何一句,起身出门去寻。
“请问,你见到叶献泽了吗?”莫与笙好声言语,逮住路过的子弟打听。
子弟某子抬眼,见到是莫与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面色冷峻,错开莫与笙阻路的伸手,像躲着什么晦气一样,快步走开。
“请问,你见到叶献泽了吗?”莫与笙生不起气来,只挨个地问。
子弟某丑瞥到了莫与笙,本就想这么走过去。结果满心的愤怨又促使某丑倒回头,当着莫与笙的面,白了他一眼。
“请问,你见到叶献泽了吗?”莫与笙问得口干舌燥。
子弟某寅冷笑一声,看似好意弯身、与莫与笙同高,嘴中却是热讽:“我原以为献泽对你那样好,你多少会比我们更了解他一些呢?看来,‘照顾你’,多是献泽一厢情愿?”
莫与笙不知不觉走到了聆音亭。因为心思繁复、底气空虚,也抬不起脚去踹聆音亭的门。
用手叩叩门环,等着莫礼骞出来。
“爹,叶献泽来过你这儿吗?”声音有气无力。
莫礼骞深居聆音亭,尚未听闻传闻的事,神色如旧。敏锐察觉到儿子的气色异常,手掌去探莫与笙额温。
看来叶献泽没来过这里。
莫与笙心下是庆幸的。躲开莫礼骞的手,跑走了。
霜重夜凉,道阻且长。
莫与笙躲在灌木丛里向谷主院子里头看——
辛骨玉很有闲情逸致地在院子里头散步,偶尔饶有兴致地抬头看看漫天星空。让莫与笙觉得很幸运的是——辛骨玉逛来逛去,没往莫与笙这个方向走。
蹑手蹑脚溜到院子后面,找上次叶献泽带他去后山的路。
辛骨玉手里的两枚神一品“九乌眼”代替了寻常核桃在转,状若无意向后山方向偷瞄,而后又继续散步。
后山也没有叶献泽。
只不过莫与笙眼尖看到,崖边叶献泽上次站的地方,脚下的草都快拔秃了。草杆子断裂的地方还新鲜,应该刚刚遭祸不久。
深吸几口气,暗示自己不要畏惧,一步一步一个人,探到叶献泽喜欢站的位置。学着他、感受他,伸手触碰五色瀑时会是什么感觉?
寒意侵袭,十指连心。
像是醍醐灌顶一般,冥冥提示着莫与笙“叶献泽最可能的去处”。
那是叶献泽最可能去的地方,也是莫与笙最不希望叶献泽去的地方——
闲音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