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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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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临从顾安生怀里醒来时还有些迷糊。
昨日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掉出来，阳光懒懒地洒在他们两人身上，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顾安生陪他折腾了一天一夜，早累得支撑不住，现下报复性地睡得死沉，好梦正酣。
沈青临从他怀里坐起，不太厚道地掐了把他那张颇有品相的俊脸，便下床离开卧室了。
他挪着步子走入那充满伤心记忆的浴室洗漱，把自己整理清楚后，走向客厅。
路过书房时，他听见虚掩的书房门后传来哒哒哒的打字声，才忽然想起来昨天顾安卿和顾安凌抛下工作，特地跑来看他了。
沈青临一时情绪有些复杂。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把书房门又掩上一些了。
走到客厅，他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仰头喝尽了。
低头时，看见了昨天顾安卿在满是裂痕的落地窗上用糖果纸贴的装饰画，感到一切真实又梦幻。
“安澜！”
沈青临听到有人压低声音在喊他。
他循声抬头望去。
只见一头卷翘的棕色长发，出现在二层楼中楼旋转楼梯尽头的玻璃栏上。
紧接着，顾安卿标志性的灵动狗狗眼就出现了，她眼里的流星一颗颗往沈青临砸过来，兴高采烈地朝他挥动着手臂招呼他上去。
沈青临轻手轻脚地扶着楼梯，登上了他尚未前往过的二楼。
二楼的空间不大，窗台被做成了飘窗的样式，窗台下摆了一张铺着颇有民族风垫子的白色圆床垫。
顾安卿坐在圆床上，一见他的人影出现在楼梯口，就赶紧热情地拍着自己身边的空位，邀他过去坐在柔软温暖的圆床上，和她一起看窗外的风景。
沈青临坐过去，顾安卿马上掏了个抱枕塞进他怀里，往他嘴里塞了块果干，然后高兴地指着窗外的景色跟他口若悬河地叭叭。
沈青临注意到她放在飘窗上的笔记本电脑正停在Word页面，有些感兴趣又不太好意思地瞟了几眼。
顾安卿很快注意到他的注意力黏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便大方地把笔电转过来对着他，一边拿给他看，一边还解释着：
“这是我自己无聊时候写的无限流小说，有空了有想法了就往里头写，反正自己图个乐，就跟小时候乱涂鸦差不多。现在网络文学也很发达，哪天我觉得写得差不多了，没准我就找个平台开坑发文了，到时候你得来打赏啊。”
沈青临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那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故事梗概和各种诡异有趣的设定，觉得顾安卿的想法非常超前且有意思，听到她说没准儿以后会到网上更文，更觉得她厉害非常，表示自己到时候一定摇旗呐喊，大力支持。
“其实也没你说得那么好……”顾安卿被他的夸奖弄得有些不自在：“只是一些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小事儿，我闲着无聊，偶尔借这些文字来抒发一下个人情感。”
沈青临转过眼睛来看她，顾安卿也望进他映了点蓝天白云的琥珀瞳：“想听点儿故事吗？”
沈青临点头，默认。
“嘶，你待会儿啊。”
顾安卿把笔电转向自己，把Word保存关闭了，然后打开了“我的电脑”，双击鼠标点进C盘，在一堆乱糟糟的文件夹里找着什么。
她很快找着了。
然后她把那个文件夹复制粘贴到桌面，打开，沈青临侧了侧身，看见一大堆电子照片。
顾安卿先双击点开了一张他们四个小时候的合照。
那是他们在充气城堡前留下的合照。
那会儿沈青临还小小一个，他们仨大孩子带着他在充气城堡里到处蹦跶、撒欢，玩的不亦乐乎。
“还记得吗？”顾安卿把笔电转到两人都能看清的角度，用鼠标代替手在照片上打着圈。
“记得。那会儿你们每年过年都会上厦门来，给奶奶过初七的生日，这张照片是之前在嘉禾园的儿童乐园里拍的。”沈青临在手机备忘录上迅速敲着答复。
“哦吼！你的记性真的比顾安生那完蛋货好太多了，他只对充气城堡耿耿于怀。”顾安卿不客气地抱臂吐槽道。
沈青临含笑，忽然想起一个他曾经耿耿于怀的关节，于是他敲下一行问句，递给顾安卿看：
“那年你们还答应我明年也会来厦门陪我玩的，我却没有等到你们。之后的几年里你们也没再来了。中间断了的这些年，是发生什么难事了吗？”
顾安卿看了他的提问，揉了揉他的头，拆开窗台上放着的一盒百奇，又在指尖夹了根。
末了，做出抽烟的架势，假装吸烟似的咬了一口：“看来太聪明，记性好也不太好，这不好骗呐。”
沈青临只是浅笑着，没有再说话。
他其实没太大所谓了，顾安卿愿意告诉他，他便听，不愿意，他也不强求。
顾安卿吸了吸鼻子，把那根巧克力饼干吃完，才继续道：“就像你说的那样，出了点事。关于我的。”
“你也知道，我和顾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是他们家，从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捡回去养的孩子。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社会观念还没现在这么开放，重男轻女的现象在我出生的那个地方十分常见，所以我一出生，就被丢在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等着自生自灭了。”
她说这段自我介绍时，晶亮的眼睛盯着窗外的蓝天，眼神平静而淡漠。
“你的小姑姑，也就是我养母——”
顾安卿提到“养母”这个词时舌头不太利索，她本人似乎也膈应这么称呼，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后脑勺卷翘的长发，然后她低低地骂了句，掷地有声地继续说到：
“就是我妈！他们那个年代生活条件没现在好，我妈小小年纪就发育不良，嫁给我爸后一直生不出孩子，急得三天两头上医院检查身体。”
“那天我爸陪着她去看医生，他们那天刚出医院大门，就正巧碰见了大剌剌躺在垃圾堆里的我。我妈当时一看刚出生的奶娃娃就这么被人抛了，眼泪扑簌簌地掉，我爸看了也觉得不忍心，就把我带回顾家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养大了。”
沈青临其实知道她的身世，只是这么听她自己倒豆子似的往外说，她越表现得不在意，沈青临就越觉得心疼。
顾安卿却不觉得有什么，她没心没肺地往外掏心掏肺：
“那时我还小，也不懂这些。我妈的病最后治好了，他们就说要生个宝宝陪我玩儿，小孩子么，有个伴儿谁不开心呢？而且最后是两个双胞胎弟弟，那会儿可把我乐坏了。”
“我们仨就那么肆无忌惮地一起长大。那会儿上房揭瓦，捅蜂窝子的事儿常干，人手多了，放哨的放哨，捣乱的捣乱，分工明确老有乐子了。”
沈青临耐心地听着，他发现顾安卿说这些上房揭瓦的倒霉事儿时眼睛里又有了亮光，嘴唇也咂摸着，似乎想从那无忧无虑的往事里呷出点甜味儿来。
“但人生在世么，总有人见不得你好。当你过得太快活了，老天就要朝你泼狗血了。”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那一年我们没来厦门么，因为我也抑郁了。”
顾安卿平静自然地揭开这些故事的旧疮疤，语气淡得像问一句“吃了吗”那么稀松平常，沈青临却根本无法想象她自己坦白的曾经抑郁的过往。
很多抑郁患者时常为了掩饰而笑对人生，但其实背后早已千疮百孔，看不到希望的亮光。
在他的印象里，除却那段他们没再造访的时光，顾安卿在沈青临眼里一直都是个活泼好动得有些过头的乐天派，从没听过，也没见过她有什么悲伤抑郁的时刻。
因此，他此刻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仍望着窗外的顾安卿。
顾安卿察觉他的讶异似的，转过来面对着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听起来不可信，对吧？但那会儿我真的感觉不如死了算了。”
“某一天，我生病了，家人陪我去看病。一对粗鲁的夫妇在医院大厅拽住我的手臂，用他们那抛弃我的、肮脏的手摸着我的脸，嘴里神经质一样地念叨着些乱七八糟的话，见我害怕地发抖而且没有回应，他们在医院的大厅大喊大叫地抖落了我的身世，还妄图把我拉走。”
“他们当然没有得逞，但这件事对我造成很大的阴影。回到家后，我一直深受所谓‘身世’的困扰，父母为了让我安心，决定不再瞒着我，他们向我坦白了真相，我的身世。”
“我知道他们本意是想让我安心，而且他们也一直把我当作亲生的孩子对待，用爱浇灌我成长，但我那一瞬间，觉得天塌了。我觉得我是个局外人，甚至耻辱地觉得自己和弟弟们争宠的行为不可理喻，因为我根本就是一个、一个……”
顾安卿说到这，情绪难得地有了些裂痕，她加快了呼吸的速度，抚着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气。
沈青临不忍听下去了，他抱了抱顾安卿，想叫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顾安卿却反而拍了拍他的背，知道他想法似的，抢先一步表示自己没事儿，既然开口说了，就该把故事说完整。
沈青临于是松开她，和她面对面，望着彼此的眼，听她继续说到：
“那段时间，我因为‘身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变得患得患失，也变得敏感多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得到的一切。长期的自我折磨让我渐渐撑不下去，我最终罹患抑郁。”
“所幸，我爸妈思想比较前卫，他们一察觉我情况不对，就马上找了个靠谱的心理医生把我‘扭送’过去了。”
“治疗是漫长的。我曾经以为是来和我抢夺父母的爱的两个弟弟，慢慢地让我明白了：他们不是来抢夺我什么、排挤我什么的，他们是来一起爱我的。他们实在可爱懂事得让我不忍离开。”
“于是我努力地让自己好起来，最后，在他们的陪伴下，我走出来了，重见天日。”
顾安卿在“我走出来了”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她深深地望进沈青临的琥珀色的眼睛，沈青临明白了她大费周章并且执着地挖开自己伤痛的深意。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眼里含了点泪光，用他那终于好了一点的嗓子，低哑道：
“我会为了你们，也为了我自己……努力好起来的。”
顾安卿抱过来，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她感到肩膀处的衣料立刻濡湿了一小块，揉着他的漆黑柔软的头发，坚定道：“我们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