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倾告 ...
-
沈青临木僵着身子被顾安生半搂半抱地掳去取药时，脑筋里仍旧是秋季河淀边连天招展的芦花，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顾安生把他安定在离取药窗口最近的铁椅上时，铁制品在冬季特有的冰凉这才冻醒了他晕乎乎的神经。
他撑了许久的眼皮缓慢地敛起来，木了许久的眼睛终于艰涩地开始转上一转。
等他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的东西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和一点点驼色映入他的眼帘。
“醒了？”顾安生见他盯着自己的腿，脑袋一点一点的，出声轻问。
“……嗯。”沈青临没注意到他奇怪的问法，只是下意识地利用惯性给予他答复。
顾安生得了答复后并不着急，他低头看着沈青临头顶的发旋发了会儿呆，伸手随意把那颗乖顺的毛脑袋揉得乱糟糟的，这才心满意足地靠着沈青临坐下了。
沈青临正从没来由的木僵中缓慢苏醒着，进程和速度都很慢，顾安生坐下后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复苏，自己则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对着药物，以及从隋柳柳那儿抄来的服用说明和注意事项默默诵读。
熟悉熨帖的木质香被他的体温暖过，丝丝缕缕地从他衣下的锁骨和美人筋出窈窕地冒出来。
沈青临于是在这暖调的暗香中慢慢回过神来，手脚情不自禁地搂上了顾安生的腰，搭上了顾安生的腿，顾安生并不惊讶，习以为常地把他顺势一捞，沈青临就又像养在口袋里的仓鼠那样，小小只地趴在他胸脯上嗅起了暖心的木香。
时间不早，外头霓虹闪烁，偌大的取药厅也渐渐没了人影。
他们不知道这样安安静静地抱着彼此过了多久，沈青临只记得最后顾安生和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凑过来在吻他眉心时，他颈窝间的木香淡得都快消失了。
他有些恋恋不舍的，小心翼翼又珍重万分地啜吸了几小口之后，这才点着脑袋站起身，任由顾安生笑着把自己拉走了。
“……我表现得怎么样？”
顾安生拉着沈青临穿过小花园时，听到他在身后闷闷地发问。
“很好，很棒。”
他转过头笑着回答，心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眼前人咨询时的木僵和那副油盐不进的惨状，哭笑不得。
尽管如此，毕竟算是磕磕绊绊地迈出向好的第一步了，这么转念一想，顾安生的心情忽然又轻松愉悦起来，面上终于绽出了一个久违的、直达眼底和内心深处的笑意。
“那能不能……”沈青临再次欲言又止。
顾安生疑惑他没来由的生分，转过脑袋和他对视。
只见沈青临眉眼闪烁，小虎牙叼着下嘴唇磨，顾安生盯着他的那颗小尖牙看了一会儿，脑筋忽然一个转弯，大笑一声，珍重地在路灯下捧起沈青临别扭的脸，揉开了他的五官。
唇齿开合间，他忍不住再次愉快地哼着“当然、当然”。
“我们安澜这么棒，这么勇敢，当然是会有奖励的。”
沈青临被他不住下落的夸奖弄得有些羞，脸红红烫烫的。
顾安生发觉这块琥珀被自己捧在手心捂得热热的，心底到底是高兴，他亲昵地和沈青临碰了个鼻尖，眼底眉梢又开始有星星缭绕。
沈青临整个人被他装在自己黑珍珠一样漂亮的眼睛里时，顾安生喜欢得不得了地和他说话：
“是不是芋圆四季奶青？嗯？我猜对了吗？”
“嗯……”有些闷闷的。
“咱们真有默契。”顾安生把他搂进怀里，爱不释手地揉他后脑勺。
“因为你喜欢我，你爱我。”
沈青临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动手环上顾安生腰际的，他好像只是想遵循本心，而他的本心似乎就是想对这个温暖的人和怀抱做出回应。
顾安生实在太稀罕听他说喜欢和爱了，沈青临平日对“喜欢”和“爱”这样的情愫简直是如避蛇蝎，上一回听他直接明了，大大方方说出爱重什么的时候，还是芋圆四季奶青呢。
因此，尽管他这会儿说的弯弯绕的，说的喜欢和爱甚至还都不是他自己的，但顾安生已经没什么别的过高的奢望了，他光是听到沈青临罕见地转述就已经叫他足够宽慰了。
至少经过这一天的混乱，小家伙真的刻骨铭心地知道自己对他的爱了，顾安生欣慰地想。
沈青临贴着他的胸脯感受他雀跃的快乐，听他欢快的笑声，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有些痒。
五感七窍好像忽然悄悄打开了很微小的一点，就好像有颗种子破出厚土，颤颤巍巍地迎着春风招展了芽苗的那种痒，生长的痒。
他好像忽然有些懂了，迫不及待地从顾安生怀里钻出来，仰着头，金属色的瞳孔被暖黄的路灯一照，竟然有一瞬重新变成琥珀色了。
顾安生正惊奇他的眼睛，沈青临无师自通地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但是，默契不是一个人的。所以我也喜欢你，也……爱你。”
他能说喜欢，但好像有些说不来爱，磕磕绊绊的。
可无论他的喜欢和爱说得有多磕碜，顾安生都心颤得快抱不住他了。
他想录下来，拷贝很多份，然后再拷贝一堆备份的备份，每一天循环着听，编成歌听，唱成歌听，那是在太美妙了，他心猿意马地乱想着。
好像说得有些早了，沈青临有点后悔，他后知后觉爱比喜欢重多了，自己现在好像还没资格，还不能爱呢。
于是，他又开始自顾自，开始磕磕绊绊地瞎解释：
“我……我说不太来，我、我好像还担不起来……”
顾安生还停留在被告白的空白阶段，脑子晕乎乎地打着结，什么也听不明白，忍不住一时嘴快，脑筋打岔地又追着问他。
沈青临难免有些恼，不愿再说起那个字。
顾安生自顾自地听，沈青临于是也继续自顾自地说：
“但我想，我至少是可以说喜欢的，对的，喜欢。”
“我说不准那个感觉……我好像想不明白……”
“可是我设想了，我想如果是你，我会愿意让出第一口奶青的，真的。”
“你不要不相信……”
轮到顾安生出现“木僵”了，沈青临对他此刻的呆滞和木讷不太高兴，但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唤醒眼前这截人高马大的“朽木头”，于是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地抓住他搂着自己的手臂借力，踮起脚尖蹭了下他。
顾安生被他蜻蜓点水的一下弄得差点昏过去。
气血上涌，他正打算礼尚往来地纠缠回去，沈青临却忽然语出惊人地总结起今晚的心悸：
“我答应过你，答应你等我病好了再亲口说喜欢你。我想改条件了。”
“我没理由叫你一直等我，这对你不公平，所以我想，我以后要每天都亲口对你说‘我喜欢你’，这样我就会每天都努力做到承诺，每天都会好一点，然后一点点地好起来，好回原来的那个样子，好成真正的、会爱的‘顾安澜’了。”
顾安生说不出话了。
此时此刻，他发现他真的拿眼前这块琥珀，别无他法。
路灯虽是暖光，但灯下终归是有些冷的，沈青临现下的身体状态不是一般的差，顾安生怕他一不小心染了风寒，不敢待得太久。
他一路上连拖带拽地把沈青临塞进了车，随手一丢把那袋杂七杂八的药全扔在了后座，塑料袋散开，药盒洒得到处都是。
沈青临俯身想捡，顾安生开完了暖气后反手扣住他弯下的后颈拎起来，就着一个左支右绌的别扭姿势，再次紧紧地拥住了他。
沈青临整个人陷进一团熟悉的温暖里时，理性早都飘飘欲仙地彻底乱了。
很热，太热了，热得心都开始发酸，腰都不住震颤。
他的神智再也克制不住了，就像支要被烧化的蜡烛一样，最终只化成了暖融融的一瘫水。
他的眼底，不知何时又虚虚蒙着一层水雾，却是因着眼尾烧痛再也哭不出来了。
顾安生安顿好他，依照承诺下车给他买芋圆四季奶青作为奖励去了。
沈青临懵懂地靠在副驾上目送他过了喧嚣的大马路，又转过了一个拐角之后，瞬间敛下眼眸。
病重的金属色卷土袭来，挥之不去，他用他那无机质的目光，一个不落地将那些散落的药盒冰冷地扫进自己的眼底心里——氟西汀，舍曲林，米氮平。
他冷漠地确认完了，没有探身收拾的意思。
反倒是解锁了手机，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下打下了一行残忍的文字，一行践踏那隽永行楷铺满一页页纸的冷酷无情——
“氟西汀/舍曲林服用过量，能否导致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