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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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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需要做什么？”
沈青临埋葬好了一切，再度抬眸时分，他的眼底已恢复了风卷残云前的平静，一片冰冷。
林将玉刻意敛起复杂神色，隔着那条冗长的对角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感到有些压抑，情不自禁地抬起一只手臂，并指放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
过了片刻，她缓慢地吐了口气，见没有白烟缭绕在自己眼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并未抽烟。
沈青临气势太重，频率太低，那股子沉重的场一下子把林将玉挤压着卷进了灰蒙蒙的阴郁里。
林将玉骤然察觉一呼一吸间都似有千斤重，她艰难地平复，沈青临灵魂深处发出的惨叫就像上古时代的鲸歌，那是一种深邃渺远的恐怖，只是丝丝缕缕，就足够扼住咽喉，勒人窒息。
“……呵。”
林将玉轻叹了一口，胸中淤堵舒畅许多，但仍未吐全，残余部分依旧膈得她有些不舒服。
她闭了闭眼，无所谓似的继续凭空抽了口烟，再睁眼时，她的目光略过沈青临，盯着悬挂在客厅上方的水晶吊灯。
沈青临跟随着她的目光缓慢移动瞳孔，林将玉在感知他的目光之后，视线忽然深了。
她遥望二楼，轻缓地舒了口气，在沈青临明显的怔愣中继续：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心理咨询师，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其实正好相反，这个问题该是我问。”
她收回目光，重又落在沈青临身上。
沈青临一脸麻木地望着二楼的那些房间，林将玉等着他。
慢慢的，只见他那浅色调的瞳孔里，渐渐浮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痛楚——
他有牵挂，他的牵挂在二楼的某间小房子里，兴许正在不安地左右踱步，又或许正在难受地默默啼哭。
他的脸上先是出现了一阵又一阵的空白，紧接着，那麻木的表情即刻出现了一丝裂纹。
林将玉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她知道自己等到了，便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地轻缓开口，问到：
“那么，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呢？又或者，你希望我帮你做到些什么呢？”
“我……”
面具虽被砸碎了一角，但替他遮掩那些疮疤和难堪却还绰绰有余。
沈青临面对这两难的抉择，举棋不定。
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他都无法确定迎接他的未知里到底有什么，他不清楚自己即将打开的，究竟是月光宝盒还是潘多拉魔盒，又或者，会不会是另一只更恐怖的，四面八方布满更多猩红血眼的吃人铁盒。
站在舒适圈无疑是安全的，藏在如今碎裂的面具后虽也痛苦，但至少他尚能承受。
倘若他再次“被迫”暴露，“被迫”开诚布公，他不清楚那未知的审判会不会即刻降下一道天雷来，夺走他仅存的、游丝般的妄念。
哎，林将玉在心中长叹，屁大点儿的孩子，城府和心倒像是从深渊里捞出来的，洋葱一样剥了一层又一层也不见尽头，还刺激得彼此都五内俱裂，目断魂销。
“没事。”
林将玉绕过沙盘来到他身侧，未经允许，擅自从口袋里抽了根薄荷烟点上。
沈青临眼看白烟渐渐升腾缭绕勾缠林将玉指尖，林将玉并指，沈青临于是看见那只纤细的烟身上留下一个鲜红的口红印子。
他有些出神，似乎这抹红是他许久未见的，唯一不带攻击意味的红那样。
林将玉没再看他，又吸了一口之后，这才自娱自乐地吐着烟圈，优哉游哉地继续谈话：
“没关系，我理解。”
“迈出未知的一步，确实需要不小的勇气。我相信时间，时间会把你满腔的愤怒和锐利的孤勇扭转，也会耐心地教你如何去信任他人——你只是需要时间。”
“心理咨询是一场合作，我需要你的信任，否则我没办法为你做任何事。而一旦你决定好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任何可以帮助你，找回自己的事。”
林将玉在烟雾缭绕中抬眸看了眼二楼，又侧首望了身边的少年一眼——
沈青临不知何时已收回了黏着在二楼的视线，低头紧盯着木质地板相合的点点线线。
他在颤抖，林将玉看见了。
极其细微的，颤抖。
她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在一片沉默中抽完了那根薄荷烟，便不甚在意地把烟掐进自己手心里，余火浅浅地在她掌心里灼了个淡淡的咖啡印记，她习以为常，无所谓地开口哼道：
“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
沈青临反应迟钝，抬眸盯着她看时眼里黑洞洞的，好像什么也没听清。
林将玉没管他，捻着指尖的烟蒂走回客厅。
沈青临木愣愣地跟在她身后，随着她一并重新在沙发上落座。
林将玉把烟蒂丢进垃圾桶里，又把茶台往边上一推，探身从矮几下又掏出个什么，沈青临还在发蒙，双目无神，直勾勾盯着她瞧，全然没有注意到那是一盘黑白分明的国际象棋。
林将玉摆完棋子抬头看他时，见他还是一脸麻木的呆滞，无可奈何地出声解释：
“你方才进来时盯着走廊的那副黑白棋盘格瞧，我以为你应该会对国际象棋感兴趣。所以，玩儿吗？”
“……”
沈青临低下头沉默片刻，林将玉敏锐地捕捉到他那微妙的眼神闪烁，只听沈青临低沉地叹了口气，试探性地摸过一枚白子后，颓然地靠回沙发，爱不释手地用指尖捻着那枚棋在手中把玩摩挲。
就在林将玉以为他要应下时，他开口了，神色黯淡：
“我是有兴趣……但你太高看我了。从小到大，我并没有接触过棋类游戏，更遑论是……国际象棋。”
林将玉原以为计划落空，正挤破脑汁地想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呢，结果听了他的解释情不自禁地笑了，沈青临语气中的透出的浓烈和赤诚叫她觉得轻松：
“这说话，可不经你这样大喘气儿啊。我以为是什么更不为人知的坏原因呢，吓坏我了。”
“重要的是你感兴趣，”林将玉拉了他一把，沈青临软乎乎地一瘫，挣扎着艰难坐好了，林将玉从他手心里拿过那枚棋，稳稳当当地重新放回了它该在的位置——白后，便深刻地望进沈青临的眼睛，笑意满盈地说到：“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但我有个要求——”
林将玉故意卖了个关子，沈青临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她于是迎着那迸裂出一星火花的目光继续说下去：
“每一盘棋的输家，必须交代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自我的秘密。”
“……好。”沈青临答道。
她抛砖引玉，沈青临于是试探着摸黑前行。
“首先，国际象棋棋盘是正方形，由横纵各8格、颜色一深一浅交错排列的64个小方格组成。8条直线从白方左边到右边分别用小写字母a、b、c、d、e、f、g、h表示；8条横线从白方到黑方分别用数字1、2、3、4、5、6、7、8表示。”
林将玉用指尖点着棋盘耐心地介绍着，沈青临尽己所能地集中注意力，认真听着。
“布子规则就像现在我摆的这样，需要注意的是白后一定要放在白格上，黑后一定要放在黑格上。白王一定在e1格，黑王一定在e8格。”
“接下来听仔细了，我要开始介绍行棋规则了。”
林将玉挑眉看了他一眼，沈青临揉了揉眉心，点头示意她继续。
“国际象棋，双方对下。对局由执白者先行，每走一步，双方轮流行棋，直到对局结束。各种棋子的一般走法如下：兵只能向前直走，每次只能走一格。但走第一步时，可以走一格或两格。兵的吃子方法与行棋方向不一样，它是直走斜吃，即如果兵的斜进一格内有对方棋子，就可以吃掉它而占据该格……”
窗外不知何时渐渐开始落雨，两人都不甚在意。
林将玉耐心地讲着规则，沈青临则尽心尽力地听。
“……听懂了？”
过了许久，伴着窗外雨势越来越大，雨珠砸在窗子上发出落玉盘的声响，林将玉终于将规则全部细致地讲过一遍。
她抬头问沈青临时，沈青临正揉着因轻微晕眩而骤起的眉心。
他许久没说话，安静久后开口嗓音低哑：“勉强算是记下大半……”
“那就先来一盘练手吧。”林将玉打断他，提议：“白子离你近，你先。遇着错处，我也好继续教你。”
“嗯。”
沈青临沉吟片刻，抬腕动了d2位的兵，干净利落地将它落在d4之上。
林将玉没有多想，也毫不犹豫地跟着沈青临动了同列的兵，行了同步的棋。
局势：1.白棋d4，黑棋d5.
又轮到沈青临落子了，林将玉双手交叉垫在下颚，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沈青临思忖片刻，白棋落定。
林将玉眉心一跳。
局势：2.白棋c4.
“我很好奇——”
她动子碰倒c4位出师不利的白子，漫不经心地用指尖点着自己的颊侧开口了：
“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兵是直走斜吃，你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在这儿落子会被吃掉。那么，是什么理由，让你在c4落子呢？”
“没有理由。”
沈青临盯着她碰掉了那枚兵，亲眼见着她离自己的阵营又近一步，再次落棋防御：
“两个人在棋盘边，一个人走了一步棋，那么另一个人只能反击。”
林将玉深深看了他一眼，沈青临正等着她落子。
林将玉如他所愿，落下一子的同时，忽然出声问到：“你看过《后翼弃兵》吗？”
沈青临正端着自己的下巴观察棋局，思考对策，没精力分出多余的心思去掂量些别的，因此，他听了这提问，立刻不假思索，干脆利落地否定了：“没有。”
林将玉不置可否，等沈青临思考完毕，落下棋子后这才继续介绍：
“那是部由同名小说改编的片子，也叫《女王的棋局》。”
“还不错，也是讲国际象棋的，你有兴趣可以找出来看看，书和电影都行。”
“谢谢，我会去看。”沈青临下意识应下后，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神色一凛：“……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别那么紧张，其实也没什么。”
林将玉无奈他的警惕，喝了口凉掉的茶，这才娓娓道出她那微妙的感觉：
“只是觉得你和里面的女主很像……而且，你方才所用的开局，就叫‘后翼弃兵’。”
“……也许只是巧合。”沈青临敛眸，低头继续行棋。
“也许吧。”林将玉附和。
结局很显然，沈青临作为新手输得惨烈，就在他挣扎着在记忆里搜罗他那所谓的秘密时，林将玉量在这是他的第一盘棋，已经算是表现不赖，宽宏大量地赦免了他。
时间不早了，林将玉冲二楼吆喝了一声，顾安生金屋藏娇了一晚，终于现身了。
沈青临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转下楼梯的背影，直至消失。
林将玉轻声叫了他一声，沈青临低头看向茶几，回神时眼前是一副推开的卡牌。
“无聊时候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抽三张看看？”
他疑惑地看了眼坐在对面抽烟的林将玉，眼也不看地摸了三张出来随手一丢，“啪”地一声响后，房门被关上，顾安生领着沈青临冒雨回去了。
林将玉关上灯，疲倦地窝在沙发上抽着烟冥思。
她信手收起那一串推开的牌之后，轻缓地翻看起被沈青临抽中的那三张牌——
宝剑3，高塔，宝剑8. 三逆位。
惊雷下，林将玉看清了这幅惊心的凶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