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思君不可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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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故里飘雪，奉经慈走在热闹的街市上。
耳畔是欢声笑语，欢度新年。
夜市已开，少女与孩童提着灯笼，银铃般的笑声从身边溜去。没入人海，不见踪影。
奉经慈独自撑着花伞，伞上有两只羽毛鲜艳的鹦鹉，摇头晃脑，左顾右盼。
飞雪落下，奉经慈微微仰头，柔和的橘光照在他的面庞上。
远处，砖瓦之上，一只红杏踏出墙头。
奉经慈想起，很久之前，他的少年也是穿了一身红衣。
年轻，恣意，光彩照人。
那时，他还是灵气活泼的少年。喜欢黏在他身上，拉着他买一堆甜食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宋绮玉很喜欢去热闹的地方，每年春节，都喜欢拉着他去魔都的花市，百看不厌。每每看向奉经慈，眼里都是笑意。
原来他很早就用看一眼少一看的眼神看自己了。
好像在说，我走了，谁来爱你。
确实，除了宋绮玉。好像这十万年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热烈又张扬地爱着自己。
短短几年，过得比十万年还漫长。
奉经慈都不记得，没有宋绮玉的时候，自己之前的十万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花伞微斜，奉经慈伸出手，接住一片晶莹雪花。
花市很早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绮玉，是你在回应我吗。
每年开学的前几天，是奉经慈的生辰，两人都会在长安城住一段日子。
宋绮玉给他画的画，还在奉经慈的书房里。
奉经慈一直在想，要是画上挂着的是绮玉就好了。这样，他就每天可以看看他。
宋绮玉在学堂留下的手稿，奉经慈也都拿了回来。大部分都是被夫子罚抄的内容，字迹歪歪扭扭，毫无笔锋。可奉经慈觉得，倒也可爱的紧。
奉经慈视若珍宝，爱不释手，细细收藏。
两只小鹦鹉，是宋绮玉的玩伴。大战前的那几个月，奉经慈不在身旁，宋绮玉就会找它们哥俩聊天。
一字一句，教它们说话。如今两只，都会说奉经慈和绮玉的名字了。
奉经慈很想绮玉，真的很想，无时无刻不在想。
每每想念的很了，奉经慈就会去绮玉的宿舍里，抱着他的常穿的校服，盖着他经常踢掉在地上的被褥。
就像，与他同眠。
嗅着淡淡的气味，攥紧空落落的衣服。
不想松手，直到——
气味都渐渐散去了。
人还是没有回来。
宋绮玉离开的几百年里，奉经慈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他固执得认为绮玉会回来，绮玉还没有死，不愿意立墓碑。
后背已完好如初，不再受魔火的侵蚀。
可他宁愿如之前一样，日日受痛，只求宋绮玉还在他身边。
每过一个新年，在自己的生辰那天，他都会在后山栽种一棵白蝶花树。
如今已成密林，枝繁叶茂。
白蝶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反反复复。
奉经慈时常想，自己对绮玉还是不够好，他是不是生气了。
大战的前几个月，自己一直没有好好陪他，还关着他，不许他出去。
如此决绝地离开，一封书信都没留下，肯定是生气了。
宋绮玉的灵魂消散，每个难熬的夜晚，都不曾入梦来。
奉经慈很害怕，怕自己忘了绮玉。
他也学着提起丹青，学着绮玉的手笔，想描绘他的模样。
可无论画技如何精进，都描绘不出半分他的神态来。
宋绮玉是恣意阳光的，灵动生气的，自由美好的。
不应该锁进一幅单薄的画里。
奉经慈可悲地发现，这一方天地里，居然存不住他的一分画面。他不曾入梦，不曾留下自画像，不曾留在留影珠。
绮玉只存在他和周围人的记忆里。
于是，奉经慈给自己织了一场梦。他躲在月洞里，在美梦与虚假中沉沦。
他害怕，宋绮玉回到了原来的那个世界，两人即使都活着，但也相隔万里。
奉经慈很贪心，他想绮玉又活着，又能回到自己身边。
渐渐的，数百年的孤独与寂寞折磨着他，他有点怀疑，宋绮玉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那日的说辞，是不是只是为了安慰他？
奉经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心痛。
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意来到这里，怎可会为他停留？
奉经慈遣散的两个弟子，二师姐出师，周骄慈拜入陆西章座下。
每每看望师尊，奉经慈都会用厚厚的结界挡住二人。
也不止两个人。
章一眠经常来菩提峰，想来看看他。可是面对一堵拒之千里的结界，也只好叹息走人。
他不愿意见人，只想活在有绮玉生活过的地方。
宿舍、温泉、竹林、演武场、月洞、魔都花市、长安城……
他像一缕孤魂，寻找可以庇护的地方。
一千年。
白骨山上，又开始长出花草树木来。
仿佛那日自戕的灵火席卷整座山，烧成一片荒芜，都是假象。
奉经慈不敢再去白骨山，不想再回忆那日的黑暗。
银鸢峰。
林丹妮跪在一棵白蝶花树前，双手合十，神色忠诚。
“宋绮玉，一千年了，你该回来了吧。”
“宋绮玉，你师尊把整个菩提峰都封了，我进不去。我只好在这里种一棵树，算是对你的思念。”
“你他妈的要记得赶紧回来啊。”
“你再不回来，你师尊就要黑化了。”
林丹妮磕了三个头。
林丹妮跪坐在地上，又道：“我们这里一切都好。周骄慈拜入了陆西章的座下，俩人关系还行吧，你师哥就是有点别扭。陆西章还把周骄慈的家宅给全款买下来了，送给了周骄慈当一千岁生辰礼。你二师姐已经和白天河成亲了，还生了个宝宝，超级可爱，是个男孩。”
“你真不讲义气，都不来我梦里和我聊聊天。你是不是去现实世界了啊？你不会真去了吧？”
“反正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待在哪里无所谓，只好活着就好。”
“你要是真去那里了，记得替我尝尝火锅螺蛳粉肥牛毛肚烤串草莓炸弹奶茶菠萝咕噜肉章鱼小丸子卫龙辣条魔芋爽无骨鸡爪海底捞星伦多自助餐无骨韩式炸鸡肯德基华莱士东园小馆必香居兰州拉面撒尿牛肉丸。哦对了，我王者还没上最强王者二十星呢，记得帮我打个排位。”
“最最重要的，无论你在哪，都要幸福。”
又是一年。
奉经慈独步在花市，停留在那个叆叇店。
店门已经不在了。
奉经慈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他要给绮玉买白蝶花的种子了。
“仙尊。”
一个人叫住他。
奉经慈愣了几秒，才转身。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认识的人说话了。
索柯行礼：“菩提仙尊。”
一千年过去，索柯已然出落的高大俊美。
奉经慈恍惚想到，绮玉和魔少主年纪相仿。若还活着，也应该是长这么大了吧。
看着面前的人，奉经慈还是忍不住想，年少的绮玉说过，索柯是他的理想型。
宋绮玉喜欢好看的美人，奉经慈一直都知道。
奉经慈压下心里乱窜的各种心思，面无表情，微微抬颚，算是打了招呼。
索柯：“仙尊，独自逛街吗？”
奉经慈没有说话。
他也不想说话。
索柯知道，奉经慈每年新年，都会来花市。买一堆甜品，买一把花伞，和一颗白蝶花种子。
年年如此。
索柯见奉经慈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漠然，如高山仰止。心道，不愧是绮玉看上的男人，气质和容貌确实很出挑。
索柯犹豫片刻，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仙尊，我有办法，救宋绮玉。”
奉经慈一滞，猛然盯着索柯的眼睛，厉声道：“你说什么？”
索柯：“我体内，有宋绮玉的一缕灵魂。仙尊可以抽出来，救他。”
奉经慈攥紧手里的花伞，眼里迸溅出的是说不出来的激动与光亮，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奉经慈沉沉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很久。
恢复了理智，奉经慈道：“为何你会有他的灵魂？”
索柯见状，继续道：“仙尊有所不知，那年我与宋绮玉一同去海岛。我被鲛人重伤，灵魂碎裂，宋绮玉为我灵魂献祭，抽出体内的灵魂，为我融合。如今，仙尊一定很需要这缕灵魂，我自然奉还。”
索柯又道：“仙尊不必担心我，丹圣已经入宫，身体已经养好。有他的帮助，我不会出任何意外。当然了，宋绮玉的灵魂也会完整剥出来。”
奉经慈点点头：“现在就走。”
索柯的手心都被指甲抠出血印子，他也点点头：“仙尊请随我来。”
那年，宋绮玉灵魂献祭后，索柯沉睡了三年才醒来。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都变了。
他知道了宋绮玉的自戕的事情，也知道了奉经慈每年来花市的事情。
陆西章和宋绮玉瞒下了他的事情，所以，奉经慈不知道宋绮玉的一抹灵魂在他体内。
宋绮玉的灵魂已经消散，不会入任何人的梦，只会入他的梦。
他心坏又自私，贪恋宋绮玉的身影。
夜夜美人相伴，索柯睡得香甜安稳。
却不踏实。
他知道，是他偷走了奉经慈的梦。
美梦沉沦一千年，如今，应该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