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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灼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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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的风雪遮天蔽目,鼠哥眯缝着鼠眼不停歇地巡视半晌也没有发现一个活物,更不清楚凌景途现下处境是安是危。
所以当不远处的雪幕被灵箭撕裂一个口子,随即显露凌景途的身影时,鼠哥不禁难掩兴奋地握住江渚的手指,边摇晃边大喊:“小渚快看!我贤婿囫囵个儿的回来啦!我就说嘛,我贤婿一定能带着灵箭……”
话说到一半,鼠哥脸上的笑容忽然一下子僵住,他讷讷地转头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江渚,转瞬之间喉咙里又如噎了个鸡蛋,直到凌景途快步跑近,他也只是沉默地愣在原地,盼着江渚能睁开眼怼他这个乱封辈分的猖狂之鼠。
然而江渚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忤逆鼠哥,他仍是静静地躺着。
凌景途此时顾不得安慰在江渚身边啜泣的鼠哥,他先俯身将江渚揽在怀里,用自己不多的余温暖了暖江渚的身体,然后抬头看向他归来的方向。
鼠哥抽嗒的同时顺着凌景途的目光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跟着凌景途回来的还有一个人,而且这人正是不久前被冰链拽走的疯子。
“额嗝!”鼠哥见状打了个惊嗝,低声惊慌地问,“途弟,这疯子又追回来了,咱们怎么办?带着小渚跑还是单挑?”
凌景途拽了拽江渚的大衣袖子,尽量包裹住江渚凉透的手,然后站起身目迎跟来的人,面不改色地说:“人是我领回来的。”
鼠哥瞳仁一颤,难以置信地瞪着凌景途:“你领回来的?你,你领他回来干嘛?”
这时候,瞧着一人一鼠话来话往的男子已颠簸着腿脚蹒跚到了近处,他不等凌景途答复鼠哥,便不打招呼地提着鼠哥尾巴将其提溜起来,等近距离观赏了鼠哥一套指鼻子踹脸的毫无章法的空气拳后,颇麻利地将鼠哥往后一甩,并伴着鼠哥一瞬骂声急不可耐地开口:“开始吧。”
凌景途听到鼠哥坠地时的哀嚎,怔愣片刻后,下意识地要去捞他鼠兄,但他刚动身就被男子拦住。
“虽说是你把魂气给他,可我不敢保证契约一订不会祸殃由他魂气豢养的灵物,就算这小胖鼠魂气耗尽后只是归于无形,倒是死不了,但也需再修炼几千年才能重回胖鼠巅峰,安全起见,还是让小胖鼠躲远些好。”
大远处脑袋戳雪地里的鼠哥耷拉下尾巴,心里嘈骂,托你大爷的福,老子这一躲,只是丢了半条耗子命……而已。
为尽快得到离开这里的办法,男子没有再对契约作过多解释,他心急地取过灵箭,并在凌景途紧张的注视下抓过江渚的手,用箭镞在江渚手心割了一道血痕,紧接着,他又示意凌景途伸出手,同样在凌景途掌心留下一道划痕。
随后,男子持着长箭,在江渚胸口的位置悬空写着什么,每一笔勾勒出的都是血淋淋的红字,而且每当男子写完一组符文,这些符文便随着坠下的疾雪落入江渚胸口,不会留下任何可以寻觅的痕迹。
等男子写了七道符文后,一直熄声的凌景途看到灵箭的箭镞忽地变得烫红,犹如在岩浆里淬炼的铁物,很快,连箭身都开始红烫着皲裂,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箭而出。
“怎么回事?”凌景途意识到突生异变,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堪比周围凌冽的白雪。
“噼啪”的爆裂声惹得持箭的男子也变了脸色,他皱了皱眉,试图用自身的魂力压制莫名躁动的灵箭,然而他方才注入魂力,灵箭突然像得到烈火刺激的干柴,猛地烬燃脱手。
紧接着,一团血红的雾体从燃尽的灵箭中释放出来,措不及防地冲进江渚胸口,并将刚才那些纳入江渚体内的符文全部涤荡出体外。
符文与风雪相撞,瞬间破碎无痕。
凌景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见到符文消散便惶然猜到死神契约已毁。所以凌景途不敢去想结果,他身子一震,踉跄着步子去抱江渚,并带着希冀看向站在一旁的男子。
男子呆滞地看着自己被灼伤的手心,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向面前的活人解释。
凌景途从男子长久的沉默中已经得到了答复,他颤着手触碰过怀里人僵冷的脸庞,炽红的眸子里慢慢积蓄悲恸的泪水。
他以为江渚再也不会醒来,泪水瞬间失控地打在江渚脸上,同时哽咽着低喊:“猪兄……”
也许这两个字当真是江渚每天起床的应激声,又或许有打通阴阳的魔力,凌景途刚低头喊了两声,江渚便无意识地攥住他腰带,难受地咳嗽了一声。
凌景途一怔,不敢大动作地僵滞住身子,甚至屏停了呼吸,直到江渚艰难地喘了两口气,旋即渐渐平稳了气息后,凌景途才破涕而笑,轻柔地揩去那些打在江渚脸上的泪痕。
而这时,旁边一直不语的男子终于想明白了事发的原由,他吃惊地看着昏迷的江渚,不敢相信地苦笑说:“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你竟然是这样离开的……你为了一个活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果然,这世上痴傻的死神,当真不止我一个。”
“怎么样怎么样?!小渚活了吗?伤呢?背后的伤好了吗?”
火速游回来的鼠哥打破了男子分不清悲喜的笑声,男子敛了笑意,泛红的眼底透出难以言状的落寞,他拿出怀里安藏的草鞋,一边爱惜地擦拭草鞋,一边对凌景途说:“他没有要你的魂魄,至于为什么,等他醒来,你自己问他吧。”
听到这句话,凌景途黯淡的眸子里重新聚了光,他小心翼翼地揽着江渚,大悲大喜交替之下,语无伦次地问:“那猪兄,猪兄是不是可以长久活着,他还活着……”
男子音色清平地答他:“嗯,如果无忧无伤,你与他,都可以长长久久地活着。”
喜极的眸子里有泪光闪过,凌景途稍稍平复心情,抬头真挚地说:“多谢!”
“不用谢我,”男子短叹一声,语气略显无奈,“他毁了死神契约,我也没办法强行把你的魂魄给他,至于他是如何活过来的……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话音顿了顿,男子稍作犹豫地问,“虽然他活过来不是我的功劳,但我好歹也出力了,那你答应我的事……是不是该兑现一二?”
凌景途在避风的大石下给江渚寻了个舒服姿势,然后以噤声手势示意乐得上蹿下跳的鼠哥安静些,接着走出十步,问跟来的男子:“前辈知道护魂人,自然熟知鬼门关,不知前辈对我,还有我持有的这把刀了解多少?”
“你?”男子仔细打量过凌景途,“魂气强势,是难得的善人,既然你能震住如此级别的死物,想必是天垣族魂祖们任命的鬼门关门主,不过看你与我的那位同行天差地别的装扮,想是天垣族有段日子不与外界互通,可我猜不透你们长时间不渡魂的原因,八成与这把刀有关,而这把刀不属于你,因为我认识这把刀的主人,你不是他。”
凌景途点点头:“前辈说得没错,关于隐魄刀的来历,我不清楚,我仅知道天垣族巫祝灼南得到隐魄刀后,以鬼门关还有整个风岚国为祭坛,布下咒符,待到中元鬼节,他用所有风岚国人的魂魄,以及来往鬼门关的亡魂为祭品,将隐魄刀炼化成邪物,并利用此刀凶悍的死气斩裂了镇祟石,放任无间鬼蜮的噬魂鬼屠杀阴阳众人,天垣族人无法,众巫师只能引万千巫魂之力封印鬼门关,将灼南连同噬魂鬼一并困在鬼蜮,才换得阴阳两界五千多年的太平。”
这段经历对所有的天垣族人都是谈之色变,不过凌景途有意压低声音,没有显露自己波动的心绪。
但就是这样一番“平静”的话,却让男子瞳仁微颤,惶惶追问:“你说的这个灼南,他,他左眼眼底靠中位置,可有一个垂泪形状的红色印记?”
凌景途惊诧地迟疑片刻,肯定地应声:“有。”
一字落地,男子即使心里已有答案也禁不住心头一震,他面露痛苦地攥紧藏在胸口的草鞋,好一会儿才在凌景途担忧的询问声中平静了神色,不由旁人拒绝地开口:“把隐魄刀给我。”
听到这句强硬的“请求”,凌景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面前的死神亦正亦邪,又认识灼南,凌景途在清楚对方想做什么之前,并不打算服从地召唤出那把鬼刀。
然而男子深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他没有解释,恰巧罪罚将至,于是他在周身时间倒流的瞬间动用魂力,伺机移身到凌景途身后,迫使凌景途唤出隐魄刀,待凌景途横刀抵开迎面袭来的冰链,他忽然趁空隙来到凌景途面前,右手捏住刀刃的同时,掌心已狠狠地划过横向的直刀。
男子动作一气呵成,等凌景途反应过来,那鲜血早被刀身吞噬,激荡出的猩红光华犹如有形的月牙弯刀,冰链轰然击碎的瞬间,凌景途也被男子一掌推了出去。
鼠哥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忙不迭爬到巨石上,怔愣地眺望了片刻,接着连滚带爬地蹿到被男子打回来的凌景途身边。
等确定凌景途没有受伤后,鼠哥提着丢失裤腰带的裤子,见多识广地大喊:“我去!这疯子是要以血为引,妄图开天眼呐!”
凌景途站稳脚跟,恍然意识到男子那不痛不痒的一掌只是为护送他远离,现下听到鼠哥这声惊呼,他眸光一颤,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是万魂引路吗?”
凌景途所说的万魂引路是天垣族巫书上记载的禁术,顾名思义是以自己的魂血奉引,让死物上弥留的亡魂死气带领施术者回看过去,甚至卜望未来。只不过禁术大抵凶险,若是没有足够的魂力支撑,怕是会落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即使魂力足够,胆敢使用万魂引路窥探天机命数的人也不得善终。
“他身上有伤,失了这么多血,还敢开天眼,这疯子是活腻歪了吧!”
死神做事都这么生猛吗?
鼠哥避开打在脸上的风雪,惊恐地望着男子双眸中外溢的血气,唏嘘不已地继续说:“俗话说,往事如烟不可追,前程万里不必忧,他到底想知道什么呀!”
凌景途似乎猜到男子想再看看什么人,确信什么事,但他猜不到灼南与这位死神的关系,更不会想到那个被困在无间鬼蜮的“恶鬼”居然也曾是个心地浩荡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