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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3
      我梦到金鱼了。
      梦里,更多的蝶尾金鱼挣脱了束缚,从我的身后游到我的身前。
      它们摆动着薄纱似的蝶翼鱼尾,全身色彩鲜艳明亮。像是一个个殷红的小灯笼,在被迷雾笼罩的空中游动。
      一只,两只,三只……
      金鱼越来越多,灯笼越来越多。
      最后聚集成泛着血光的红色海洋,将黑暗的街道照亮。
      身后没有金鱼再追我了。
      因为金鱼都在我的前方和左右两侧。
      一双双圆滚滚的眼睛顶在它们的头上。
      无光的,黑红的。
      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想回头了。
      我突然这么想。
      ……
      “早安,锦余。”
      我懒洋洋地冲锦余问好,昨晚打工到凌晨三点才回家,现在根本起不来,睁开眼睛都困难。
      但上学迟到要被扣分,扣分多了就会被学校劝退,被学校劝退成功便没了学历,没了学历怎么对得起我常年年级前十的成绩,年级前十的成绩可是我不交学费的杀手锏。
      所以,必须起。
      可这么冷的天,我只想冬眠。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恹恹地揉着眼睛,强迫自己垂死病中惊坐起。但屋子里跟冰窖似的,一动卧寒气就直往里钻。
      “啊啾!”
      我打了一个寒颤,身子半裹在发潮的被子里。手脚都被冻得僵硬了,甚至有些麻麻的疼。
      好冷。
      这间出租屋是个彻彻底底会漏风的阴面房,一年四季没太阳。除了会供一定的水电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一直很湿冷,墙角总是起皮生霉,处理一遍长一遍。
      被子也不能挂到外面去晒,保不定会被哪个过路的拽走。但被子常年放在这样的房间里,自然就不能避免被霍霍,尽管我每天都会把被子用木棍撑开晾起来。
      裹着被子爬下床,又一阵寒风无情地钻进本就像是冰窖的屋子里,鸡皮疙瘩险些掉一地。
      我向手心里哈了口气,缓缓踱到鱼缸前。心想这样可不行,找天必须把被子晒一晒,不然我会在某天夜里死于被冻死。
      “玻璃鱼缸,我来问你要衣服了。”
      我歪头笑了一下,至于为什么问鱼缸要衣服?那自然是因为除去穿在身上的内衣和袜子之外,我为数不多的衣物都裹在鱼缸上——用来给锦余保暖。
      冬天很难熬,我衣服又不多。
      大件衣服只有夏秋两套校服,一套不算厚的秋衣秋裤,还有一件黑色的棉马甲。
      所以啊,这些衣服必须好好分配。白天我穿,晚上锦余穿。
      把鱼缸从包得严严实实的衣堆里抱出来,轻轻放在一旁。
      随后一边拿起衣服各种套,一边看了看里面的锦余:“锦余,时隔两月我又梦到你的朋友了。你的朋友们好凶啊,一直追着我不放,还一起瞪我。锦余,还是你好。”
      衣服穿好了,家里没有镜子,我已经好久没看见自己的样貌了。
      但我并不在意,一共就几件衣服也没什么好照的。只伸出手指点点自己在水中映出的模糊影子,正好试试水温:“温度还合适吗?冷不冷?”
      锦余在水中游着,尾巴摆动的频率比平时慢了一些,我觉得他是冷的。
      我用脸贴了贴鱼缸,企图用体温温暖一下他,然后又不由自主地隔着透明的玻璃亲亲:“锦余可以再给我一个吻吗?”
      距离上一次锦余跃出水面来吻我,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当时我是真的震惊了,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后来手忙脚乱地把锦余从塑料盆里面捞出来,我都不知道我该惊喜于锦余居然会跃出水面来吻我,还是该惊骇于锦余居然被血水染脏了。
      只是从那之后,锦余就没再跃出过水面。每日乖乖地在鱼缸里游动,好像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但我知道这不是幻想,心里总是会有一头小鹿乱撞,日常隔着鱼缸亲亲他。
      就在我以为,今日的锦余也会无动于衷时,我的余光竟突然瞥到锦余浮水的频率变快了。
      “嗯?!”
      我赶快把鱼缸抱进怀里,头已经自然而然地微微低下,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锦余。
      只见这只美丽优雅的精灵在鱼缸中快速游动起来,绸缎一般红艳的尾和鳍在水中留下漂亮的残影。
      虽然上一次我没看见锦余是怎么跃出水面的,但我能确定,现在的锦余一定是要再跃一次!
      他听懂了我的话!
      他听懂了!
      我觉得脸上又忽得烧起来了。
      下一秒,只见锦余借着快速游动的惯性用力一摆鱼尾,轻松闲逸地跃出水面。
      虽然有过一次经验,但我还是怔住了。
      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绮丽神秘的风景。
      蝶翼形的尾巴悠扬舒展,红色精灵蜻蜓点水般吻过我的唇,在空中停滞片刻后,优雅旋身落入水中。
      水面没被激出多少水花,只泛起一圈圈微波涟漪。
      我抱着鱼缸,瞬间不冷了。
      我觉得我现在就是一座活火山,喷发了。
      ……
      怪不得今天会这么冷,原来是下雪了。
      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但还是非常冷。
      顶着雪奔跑,单肩挎着书包。
      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开一半,右手托着玻璃球伸进拉开的外套里,紧紧贴着小腹——球壁的温度有些低,我想尽力让锦余暖和一点。
      乱窜的心脏到现在还没能冷静下来,风雪的冰冷和脸上的滚热相撞,有些微微的痛。
      以后真的不能在星期一到五要早安吻了!玻璃鱼缸反射出来的模糊人影的脸颊都是通红的,半天消不下去!
      好在今天下雪,被冻红脸颊就很正常。
      若要等到红晕彻底消散的话,我今天肯定迟到。
      “啊啾!”
      又一阵寒风吹过,身体从头到脚一麻,瑟瑟发抖。
      可体内因兴奋而燃起的热还没退,让我亲身体验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又不由得很困:“好冷啊,又好热。”
      我微微低头,顺着半拉开的校服看向藏在小腹边的玻璃球:“锦余……啊啾,你是上天特意派来蛊惑我的天使吗?”
      锦余尽力抬起头,向上游动。
      他大概是想看我,可这个角度太难为他头顶上那双对称的黑红色眼睛了。
      心一热,化成水。
      “别抬头了别抬头了,到教室让你看个够,你再太抬头我就要晕了。”
      “你太折磨人了!!!”
      ……
      轻手轻脚地把教室后门推开一条缝,悄悄侧身闪入,快速猫腰小跑起来,我的座位在靠窗户的最后一排。
      我没有迟到,但现在是早自习时间。我们的蛇头班主任搞针对,在某些方面出了名的严厉,我可不想被母蛇点名。
      来到座位前,无声拉开椅子,余光瞥见刻满刀痕的椅面上闪过一片胶质的光。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从包里掏出两张写满字的旧卷子叠了一下,分别铺放到椅面和椅背上。随后趁着弯腰的姿势瞄了一眼桌兜下方,入眼便是五把被胶水固定住的、竖立着的刀片。
      想必只要我坐到椅子上,这些刀片就会把我的大腿割得鲜血淋漓。到时候想起身也起不来,因为会被强力胶粘住。
      突然,几道饱含恶意的目光刺射了过来,我当然知道这些目光的主人都是谁。
      但我不想理,习以为常地把刀片卸下来,夹在双指间反手甩进桌兜里。只听三声尖细的“吱”响,有血液从桌兜里溅出来。
      微笑着避开桌兜里溅出的惊喜,用指尖摸摸铺上卷子的椅面和椅背。
      等确定已经干了的强力胶不会浸透卷子粘到我的衣服上,我才慢悠悠地落座,左腿搭上右腿,从书包里掏出要用的书,摆在泼满红油漆、刻画着无数污秽语录的桌面上。
      “蛇老师。”
      我举手喊了一声,站在讲台上写板书的蛇头女士伸长脖子,脑袋一百八十度转过来,身体却依旧面对着黑板。
      我也不等它开口,直接道:“我在桌兜里发现了三只鲜血淋漓的死老鼠,您是借我抹布我自己处理掉,还是您亲自来帮我一下?”
      蛇头老师吐了吐芯子,黄色的瞳孔中竖着一条线:“自己来拿抹布。”
      “谢谢蛇老师。”
      起身走到讲桌前,拿了两块抹布再走回去。把抹布垫在手里,伸进桌兜里摸出三只脑袋上插着刀片、身上捆着胶带的死老鼠,分别向教室的三个方向丢去。
      “操!”
      三声谩骂响起,可惜只有三只死老鼠,讨人厌的猫鸟兽人可不止三只。
      在更加恶狠狠地目光中,我勾起唇角,用抹布擦拭掉溅在桌兜里的老鼠血。
      杀老鼠的时候我用了点巧劲,刀子只会在镶进老鼠头内的一刹那溅出一点血,所以很好清理。
      但刚刚扔出去的老鼠尸体就不一样了。
      半插在老鼠脑袋里的刀子会在高速旋转中松动,等老鼠砸到它们身上时,脑浆就应该已经混合着血液,从刀子和伤口间的缝隙爆出来了。
      当然,这里是学校,随便打架伤人会被扣分。
      所以,我特意在心中计算好了角度和力度。保证半端露出来的刀片,绝对不会在丢出去的时候割伤任何人
      清理干净桌兜后,才用两指指尖把染着血的抹布叠好,送回讲台上。对看着一切发生,却没有任何表态的蛇头老师一笑:“好了,老师。”
      最后坐回椅子上靠着窗户,翻开蛇头老师正在讲的书,把一直用单手托在小腹边的玻璃球从衣服里拿出来,捧在手心里。
      “锦余,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我压低声音,跟锦余上课开小灶:“虽然我是班里为数不多的人类,但我实力比它们强,成绩也比它们高。为什么总是会有猫和鸟不长记性,仗着校规和家里那点破钱不停作死。”
      “尤其是那只领头的贵族白猫,不就家里世代买点破药,有点背景嘛。”我凶狠狠地说,“要不是每天上下学都有人接它们,我早就把它们堵在校外揍一顿了。”
      锦余在玻璃球里缓缓地游一圈,显然也很无奈。
      “算啦。”
      我用指尖轻轻戳着玻璃球,把身子往校服和马甲里缩了缩,靠近窗户还是很冷的:“我现在全身都好冷,但脑子又好热。”
      “锦余,我感觉我好像要发烧了。”
      “其实我很怕冷的。”
      撑着头看向窗外的鹅毛大雪,压低的声音有些困倦,眼睛渐渐开始打架:“太冷的话总是想睡觉,更何况下了这么大的雪,天色又暗,真想裹在干暖的绒被里冬眠。”
      “哎,你说蛇老师怎么不用冬眠?”
      我冲锦余眨眨眼:“如果我去讨教它,它会告诉我吗?还是说它其实也很困呢?”
      “算了,不想了。”
      我摇摇头:“它多半也不会告诉我。”
      或许是因为今天真的没睡醒,抱着玻璃球坐在椅子上没多久,我就困得微微迷上眼睛,全身上下冷得微微发抖:“母蛇是安眠药吗?她快把我念着了……”
      ……
      不知睡了多久,我才缓缓睁开眼睛。
      僵冷的双手动了动,我猛然怔住,瞬间清醒——
      玻璃球不见了。
      “锦余?”
      我慌乱地直起身来,怀里早已空了,眼睛焦急地环视四周,身体冷透了。
      “锦余!”
      我试图找到我的锦余,可空无一人的教室哪都没有一颗装鱼的玻璃球,也没有一条脆弱美丽的蝶尾金鱼。
      唯有一根落在衣袖上的白色猫毛被余光瞥见,如此炸眼。
      “……”
      右手不受控制地摸进外套口袋里,抵上冷得扎手的折叠刀。
      我第一次不再笑了。
      全身被点燃烈焰,不冷了。
      校规?
      法律?
      锦余要是出事了,我管它呢——
      ……
      等我再一次回过神时,是在飘落着鹅毛大雪的天台上。
      一脚踹开上锁的天台门后,第一眼望到躺在风雪中的一小团艳红。
      雪太白,风太大了。
      他那么脆弱。
      脆弱到好像要破碎在雪里。
      陆地上的氧气会要了他的命,他的腮快不会动了。长着白色猫头的兽人还要拿着刀,一刀刀割裂他的尾。其他几只猫鸟兽人围在旁边看,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玻璃球碎裂在雪地里,
      “锦余……”
      刚回来的神志再一次消失殆尽。
      我只记得自己握着折叠刀向它们飞冲而去,顷刻间寒刀开刃,势不可挡。血液飞溅,染红了漫天白雪。
      “啊啊啊!!!”
      耳边炸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呼喊,洁白的雪脏了,我无法思考,只知道必须一刀刀将这些畜牲生生凌迟。
      “锦余……锦余……”
      我疯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我安分守己,它们却可肆意妄为。凭什么我从不主动找谁麻烦,它们却要伤害我最珍视之物。
      凭什么……
      它们割他的尾。
      把他摔到冰冷的雪地里。
      那我要杀了它们。
      用刀剥皮削骨,剜肉掏肠。
      我会用它们的每一寸血肉和筋骨,铺满整个天台。
      我会用最残暴的手段,杀了它们。
      我会……
      “……”
      一抹血色忽然映入我不断缩小的瞳。
      淌满血的手猛地颤抖起来,再也拿不住刀,坠落在地上。
      或许是因为窒息和割尾太痛了,伤痕累累的蝶尾金鱼竟垂死般做出最后的挣扎——
      通体鲜红的蝶尾金鱼拖着残破的长尾,娇小的身体挣扎着从冰冷的雪地里弹起。
      “锦余!”
      我瞬间清醒了——
      他离天台的栅栏太近了,会掉下去!
      “不要!回来!!!”
      我飞速冲向栅栏,翻身而下。
      于半空中,抓住了全身冰冷的锦余。
      一边迅速把锦余护在怀里,一边在极速下坠中挣扎着伸出手,拼命去拽钉在每楼窗子外面防止学生跳楼的铁栏。
      生死一瞬,三次脱手,掌心已被生锈结冰的铁栏割得血肉模糊。
      但我不敢松力,终于在第四次时死死拽住一条铁栏,全身促然一震,左肩爆开撕裂的剧痛,下坠停止了。
      现在应该是中午,下着大雪的校园里没什么人。我咬着牙,迅速把锦余安放进口袋里,低头向下瞄了一眼,判断自己正挂在教学楼的二层。
      二层不算高,我找好角度和落地点,直接翻身而下。落地时灵巧地滚了几圈卸力,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迈步飞奔进教学楼,向洗手间冲去。
      “锦余,锦余……坚持住……”
      我扑到水管旁边,拧开水龙头,把锦余捧在手心里递到水下。
      锦余流血了,身上好多细密的刀口,我的手上也粘着血,血把手心里的水晕红。
      合并的手心太小了,不能让水完全包裹他。被割坏的尾巴成丝状,零碎的尾尖暴露在空气里,尾根垂在水里。
      我的双手抖得厉害,快要捧不住他了,颤抖的声音不断呢喃:“不痛了不痛了,锦雨在呢,不痛了……”
      “对不起,我刚刚睡太死,居然让它们把你带走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睡了……”
      我彻底慌了,从来没有这么惶恐过。
      我本以为我可以保护好他的,一直保护好他。
      可我现在看不他在水中呼吸……
      心脏疼得厉害,我体会到了肝肠寸断的痛苦,语无伦次:“锦余,你动一动好不好?你不能离开我。你离开的话,锦雨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的……”
      泪珠在眼眶里打旋。
      我哭了。
      这是自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
      大颗大颗泪珠坠入手心里,止不住,最后和水流溅起的水珠融在一起:“求求你,别走……别剩我一个……”
      时间开始被一点点扭曲、扯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刻骨铭心的煎熬。
      哭了多久……我不知道。
      大脑不会思考了,只是本能地要等他。
      等他可以抬头蹭一蹭我的手心,等他可以摆一摆鱼鳍回应我。
      等他。
      对……
      只要我一直等他,他就不会走了。
      锦余不可能会舍得离开锦雨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
      水声不间断地流入耳声。
      等他……
      他就不会离开了。
      ……
      不知过了多久,手心里突然传来轻小的触碰感,我恍然回神,睁大了双眼。
      “锦余!”
      手心里的蝶尾金鱼动了动,鱼鳃轻轻开合。露出水面的鳍尖竭力摆动着,从微微侧露肚皮的姿势翻正。
      “太好了,你没事。”
      或许是因为站了太久,双腿早已没了知觉,顷刻间就是一软,卸力般捧着锦余蹲了下去。
      “锦余,锦余……”
      我说不出什么话,心里太乱了。
      数不清的情感被暴力地揉作一团,混杂在一起。语言能力在渐渐丧失,只能看着他掉眼泪。然后一遍遍唤他的名字,最后珍惜地低下头用脸颊贴贴他。
      这种临近死亡的感觉……
      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走,我们、离开这里。”
      稍稍缓过神后,便颤颤地站起身。
      还在发抖的双手紧紧并合,尽力不让里面的水渗出来。
      玻璃球没了,我要找一个可以安放锦余的器具,再去一趟医务室找药。
      不能再待在学校了,太危险了。
      左肩刚好受伤,可以请病假。
      但身体依旧在后怕似的颤抖,怎么止都止不住。双手被冷水浸了太久,血污被冲干净,青白起皱,生疼。
      紧接着,心脏也开始痛了。我万分懊悔责备地想,我不应该……
      不应该如此脆弱。
      如果我这么脆弱的话,谁来保护锦余。
      我……
      “唔?”
      锦余用头蹭了蹭我的手心,轻唤我低头注意。
      破碎的尾巴不能动了,他便竭力摆动着鱼鳍,试图在我的手心里游动。
      但我捧起的手心太小了,他游不起来,只睁着黑红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映出我模糊的身影。
      “……”
      那一瞬间,身体遗忘了恐惧,我好像突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微微倾下身,学他蜻蜓点水般的,在露出水面的破碎鱼尖上,落下一个吻。
      两颗泪珠滚落。
      我努力对他微笑。
      “锦余,我带你回家。”
      ……
      这事闹大了。
      猫头鸟头不像街头网吧的混混兽人,它们家里有背景。
      刚用从医务室抢来的生理盐水和红药水给锦余擦好伤口,警察就敲门了。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非常不正常的事。
      在这个腐败的社会里,警察基本就是一个摆设。如果不是证据确凿的杀人案或绑架案,他们根本不会管底层人的闲事。
      他们只为权威办事。
      我抱着鱼缸,推开门,警惕地看着这两个警察。
      两个警察一个人类,一个变色龙兽人。
      他们是白猫家指派而来的。
      “同学你好。”
      人类警察面相挺温和的,一边出示证件,一边语调平缓地说:“刚刚有人报案,说你在第一高中的天台上,与四名猫类兽人、五名鸟类兽人斗殴,并持刀重伤它们……”
      “是它们先欺负我的。”
      还没等他说完,我便直接打断他的话。抬眸盯着他,冷声道:“之前它们欺负我那么多次,我都没理它们。一直安分守己,遵守校规。”
      说完又收回目光,把怀里的鱼缸向上托托,垂眸看着受了重伤,安静沉在水底的锦余:“但是这次,它们伤害了我的锦余。”
      “锦余受伤了,差点离开我。”
      “我疯了,它们该死。”
      人类警察愣住了,显然是在琢磨我说话的话。他的目光落到鱼缸上,但我不想让他窥视锦余,用胳膊挡了挡,说:“你可以去调学校的摄像,是它们一而再再而三挑事。我是伤了它们,但没杀死它们。弱肉强食,我赢了,没触犯法律。”
      “如果你们是来帮忙追究医药费的话,现在就可以回了。钱要留着给锦余治伤,没有多余的施舍给它们。”
      说完就要关上门。
      但变色龙兽人突然伸出脚抵住门框,长舌头吐了出来:“案还没查完呢,同学。你还是配合我们比较好。”
      我冷眼瞪了它一眼,若不是双手都抱着鱼缸,就忍不住去摸兜里的刀了:“啧。”
      收了钱就多管事,真不愧是变色龙。
      在这之后,这两个警察就一直站在我旁边问东问西,我抱着锦余坐在矮脚椅子上,这是家里唯一一把椅子。
      我不想理他们,所以敷衍极了。一直都在低头看着锦余,他们说的话根本没入耳,十句问话九句沉默。
      剩下的一句,是那个人类警察问我是否受伤了。我“嗯”了一声,说左肩受伤了,但没什么大问题。
      三个小时后,或许是知道自己在自讨没趣,人类警察率先拉了一下变色龙兽人,摇摇头,对我说:“现在不早了,明天我们再来。”
      我厌烦地瞥了他一眼,为数不多的好感烟消云散,瞬间觉得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今天晚上没去打工,染血的校服和马甲扔到卫生间里也没写。
      房间里太冷,我很累很累根本不想动,晚上七点就抱着鱼缸躺到床上了。
      “锦余,还疼吗?”
      鱼缸就放在身边,被我单手环抱住。床板够硬,只铺了一层被单,鱼缸可以稳稳立住。
      但床很窄,为了不让鱼缸半夜掉地上,我把它放在贴墙的一侧,自己半身躺在床上,半身悬在空气里。
      床头柜上有一个发出昏暗灯光的灯泡,淡淡的微光照在鱼缸上。里面的锦余用鳍划动着水流,往我身边靠近。
      他看着我,努力从沉底的状态向上游动,薄薄的唇开合着,轻轻触在鱼缸壁上。
      心里一疼,眼角就湿了。
      被冻得发麻的身子颤了颤,大雪还没有停。我倾身隔着透明的玻璃吻他,然后拉过被子把自己和鱼缸都裹严实,紧紧抱着他:“我不疼,抻了一下筋而已,没伤到骨头,躺一晚上明天就好了。”
      顿了顿,又哽咽着说:“锦余,对不起……”
      我把头抵在鱼缸上,刘海有点凌乱,眼泪还是滚了出来:“我那时候没了理智,控住不住自己。我应该第一时间去救你,然后带你去找水……”
      “但我差点就闯祸了。”
      “我当时只想杀了它们,让你在雪地里难受了那么那么久,对不起……”
      玻璃鱼缸抱在怀里是冷的,身体也是冷的。这种冷让我很难受,头昏沉沉的,和早上一样困。
      但我不敢闭上眼,也不敢松手,喃喃道:“可现在想想……才觉得后怕,还好我没真的杀了它们。要是被警察抓走关起来怎么办,你伤得这么重,我不能在你身边怎么办……”
      哭着和锦余语无伦次地念叨了半天,身体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沉重:“锦余。”
      身子缩在湿冷的被子里,四肢被冻得没了知觉:“你冷不冷?我好冷。”
      这种感觉让我害怕,我想战胜它,但我失败了:“我又、困了……我讨厌下雪,也恨冬天。”
      “我不要睡觉,也不想脆弱……”
      这样不能保护你。
      我会痛的。
      ……
      我终是没撑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意识迷糊间竟忽然听到了细小的水声。
      “噗——”
      是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
      “……”
      肩头微微一湿,好像有一双温凉柔软的手扶住了我的双肩,把我半悬空的身体抱了起来。
      怀里的鱼缸微微松动,好像要被什么人拿走,潜意识操控着身体紧紧抱住。
      “锦雨,别怕。”
      一个空灵轻润的男音传入耳中。
      “锦余抱着你,鱼缸太冷,别抱了。”
      身体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这个怀抱有点湿润,但柔软、温热,是飘雪的冷冬中,唯一的热源。
      警惕起来的意识被安抚,双手渐渐松了力气。怀里的鱼缸被轻轻拿走,我本能贴近抱住我的温暖柔软的热源:“唔……”
      “别怪自己,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凝在眼睫上的泪珠被轻柔擦拭掉,额头微热,温凉的柔软覆在唇上。
      “谢谢你一直保护脆弱的锦余。”
      “锦余也很爱你。”
      头被轻轻抚摸着,怀抱更紧了些。
      整个人陷入带着冷香的温暖中,大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突破沉重不堪的睡意醒来,但最终只能短暂地眯开眼睛。
      一缕鲜红柔软的长发映入眼帘,朦胧之中抬头看去,我看到了他——
      他大抵是天上来的神仙,肌肤如雪,俊秀如画,不染凡世尘埃。
      他正微笑着注视着我,笑容温柔,是我不曾见过风景。黑红色漂亮润泽的眼珠微含,氤氲着温水一般清澈柔软的目光,胜过三月初春暖风,不似人间真实。
      “锦……余?”
      昏沉的大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来得及呢喃出一句带着疑惑的轻语,便再也支撑不住,又复沉睡过去。
      直到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我又听到那空灵温润的男音——
      “别怕,锦雨。”
      “我陪着你,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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