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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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口，虽然既浅又细，但实在太多，多到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割的，哪些是那个人干的。
言无译只觉这些伤口在随着自己的动作开开合合，仿佛鱼鳃一样，布满全身。
有的伤口已经愈合，凝固成一道道血痂，又因自己的奔跑动作撕扯开；鲜血则不断从还未愈合的伤口中渗出来。
言无译盯了眼前方越来越远的人影，不得不咬紧牙，加快了速度。
他原本想钓的可不是这条鱼。
前面的身影调转了方向，居然奔着闹市去了。
言无译想也没想，径直跟了上去。
此刻的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跟上去，跟上去，这次不能跟丢了。
他们路过了不少行人，不少人在看见他们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前方的人还在一刻不停地跑着，直到言无译气力快要完全丧失，那个人终于停了下来。
他眼前一阵发白，双手撑在膝上缓了缓，再抬头时居然看见那人拎起了一个人。
被拎起的男人面色发紫，不断蹬着双腿，显然快不行了。
言无译深吸一口气，猛地撞了过去！
几人顿时撞了个人仰马翻。
言无译强撑着口气起身。
察觉到自己满脸的鲜血，甚至于模糊了他的视线，言无译抹了把脸——刚刚不知撞到什么地方，把额头给撞破了。
眼前一阵阵发白，比刚刚还严重。
言无译摇了摇头，努力睁开眼，眼前天旋地转。
下半辈子不会脑震荡吧？
这下玩大了。
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都在二十年前就失去了，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朋友。
包括后来和他关系略显微妙又尴尬的周冕。
言无译远不如他看上去那般不近人情。毫不夸张地说，他可以为这几个朋友做任何事。
更重要的是……
他看着那张和牧胜一模一样的脸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冲到了自己面前，言无译想躲，却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觉自己正缓缓向下跌去。
只可惜，童年时乃至长大后最珍视的现如今回到了自己身边，他却再也没机会了。
就在言无译即将脱力的瞬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
他下意识绷紧身体就要把钳住自己的手甩开，挣了一下没挣脱，反而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全身卸了力。
他感觉自己趴在了一个人的背上。不过这人应该不是很高，因为当他奔跑的时候，言无译的脚尖一直在地面摩擦。
背着自己的人应该也察觉到了，停了片刻，将言无译往上抬了抬。
言无译趴在他的肩上，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睁开眼，接着便模模糊糊看见了背着自己的人的轮廓，无声地笑了笑。
虽然过程出了点意外，但他赌赢了。
方才背着人离开了闹市。路过一座公园时，找了处监控死角把人塞进路边半人高的马唐丛中。
方才不敢跑远了——既担心有人趁他不在偷袭，又怕夏日蚊虫叮咬，加剧言无译的失血——只在周围绕了几圈，顺便去药店摸了些酒精碘伏绷带创口贴，确定没人跟上来后才放下心来。
简单替言无译处理了下伤口，方才背起他继续赶路。
他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了，虽然都不伤及生命，但无奈失血过多，导致言无译失去了意识。
方才甚至不敢速度过快，担心自己的动作扯着他的伤口。
还是得早日安顿下来比较好。
如今这情况，言无译自己家肯定是不能回了。
想了一想，方才背着他向着贫民窟奔去。
马不停蹄回到贫民窟时，已经是深夜了。
方才把他安顿好，又摸黑出去，找了些干净饮用水喂言无译喝下，然后将他全身上下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天就快亮了。
处理伤口时，衣服被方才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他替言无译盖好薄毯，又找出自己刚来贫民窟时的衣裤放在一旁。
奔波了整整一天一夜，方才这才有时间坐下来。
他盯着言无译身上的伤口，发起呆来。
言无译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尽是伤口。稍微动一下伤口便张开来，整个人跟手风琴似的。
但好在都愈合，没再往外渗血了。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方才轻叹了口气——他身上不会留疤吧？毕竟人类社会还是很重视外貌的。
就这样坐着，一直到太阳升起，方才突然听到身边传来细微的动静。
转头一看，果然是言无译醒了。
他嘴唇张合，方才以为他口渴，便喂了他几口水；后来发现不对，言无译好像在说些什么。
但他眼睛又紧紧闭着，似乎是在说梦话。
于是他凑近了些，终于听见了言无译在说什么。
“世界，在崩塌……”
方才直起身子，疑惑地看着他——这是做噩梦了吗？
门外传来几声响动。方才警惕地看过去，轻手轻脚来到门边，打开了门。
没有人。
方才怀揣着疑惑正要关上门时，却发现了摆在门口的东西。
又是两瓶营养液，和上次的一样，是从青岩制造厂里拿出来的。
方才将营养液收好便走出了门，正巧遇上汤小波。
她正扛着一纸箱东西往仓库去。
方才上前去搭了把手。汤小波吓了一跳，看见是他才放下心来。
“你来得正好，外面送了批食物进来——帮个忙呗。”
方才点了点头。
外界一直有向贫民窟输送食物的习惯，一般是政客或企业家慈善所为。
两人先把这箱食物搬到仓库，然后往返各自搬了一箱。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好些天没见到你人。”汤小波说，“对了，潘叔说让你还钱。”
方才应了声“好”，便没再说话了。
“……”
既如此，汤小波不想主动开口，方才也在回顾这三天发生的事。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运送起货物来。
方才不住地回想起那个“牧胜”。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言无译追着他来到了那里。
可他记得，牧胜的死，不是因为支持仿生人的人类吗？现在怎么又和仿生人扯上了关系？
如果这样看来，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那并非人类所为，而是仿生人干的——至于他们立场如何暂且不论；二么，就是部分人类和仿生人私下有联系。
不过，从牧胜指甲中发现的碎屑来看，只有可能是人动的手。
可人类帮助仿生人，没理由啊。
方才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不，并非没有理由。
移情检测时遇到的徐迁和孟一等人，不就有这种理由吗？
方才卸下一箱食物——搬得差不多了，贫民窟半个月的口粮，全都在这里。
如果真是他们这种有理由帮助仿生人的人类，那他们的立场又是什么？是仅仅为了“家人”和“朋友”，还是和仿生人一样，对人类厌恶至极？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们又在谋划什么呢？
方才又联系到刚才言无译梦中所重复的话语，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言无译睡了一整天，除了偶有梦语以外，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方才预测他今晚不会太好过。
果然，当天下午，言无译就发烧了。
方才不得不回到行星区，再次从药店里偷了些退烧药。
一直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他想。
自己活下去只需要营养液，可言无译不行。
人类想要活下去的话，必须得要钱。
这钱可以是普世意义上的钱，也可以不是——但无论如何，都是需要的。
第二天，言无译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不过他身上的伤口基本上都愈合了。方才拆掉了绷带——夏日里如非必要，伤口最好不要捂着。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今天又放晴了。
言无译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方才找来几片硬纸板，坐在一旁扇凉风。
其实到中午，硬纸板扇出来的风就是热风了，但聊胜于无。
温度一升高，污水湖里埋伏着的垃圾和细菌便起了作用，臭味熏天，躲在屋里都闻得到；满屋子的苍蝇飞来飞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苍蝇翅膀振动的嗡嗡声。
剩余的酒精还多，方才在屋里四处喷了喷，给环境消了下毒；用手背碰了碰言无译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不知是给热的还是仍在发烧——于是倒了些酒精在绷带上，给言无译进行物理降温。
只可惜自己不是专业的PB型仿生人，否则能清楚地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发烧。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坐下来，拿起硬纸板继续扇风。
好在附近几间屋子只有方才一个人住，相应的生活垃圾也会少一些，不然这些惹人烦恼的苍蝇会更多。
发了会儿呆，他又看向言无译。
他身上的伤疤，细细密密，一眼望过去，方才只觉触目惊心。
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吧？
言无译不是疤痕体质。
方才心想。
小孩子总爱跑跑跳跳，受伤是常有的事。哪怕是小时候不那么活泼的言无译，膝盖上也有过硬币大的擦伤，现在看来却毫无痕迹。
但也说不准，毕竟二十年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在这样的时间里，任何伤口都会结痂、淡化、消失，硬币大小的擦伤也不例外。
言无译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扎实，再醒来时已不知今夕何夕。
有意识的第一秒，他便闻见了一股恶臭。
原来这股在自己梦中如影随形的臭味不是幻觉啊。
第二秒，是觉得浑身都疼。
言无译看了眼四周——是一间木屋。
屋内面积不大，只有一张斑驳的老式铁桌和自己身下这张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制成的软榻——总之躺起来不是很舒服，浑身疼痛或许也与这有关。
看了一圈却没见到其他人。
方才呢？
难道自己在昏迷前看到的人是幻觉？
言无译想起身，全身上下却如何也使不上劲。
就在他第五次挣扎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四天没吃东西，当然没力气了。”
天气实在太热，方才又去向汤小波要了些饮用水。
要是言无译没死在失血过多伤口感染或者发烧，反而因脱水身亡那就好笑了。
还没进门，他便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动静。
方才瞬间警惕起来。
谁？
正要冲进去把里面的人揍一顿时突然发觉不太对劲，一推门发现果然是言无译醒了。
他正挣扎着想要起来，但许久未进食的身体显然支撑不了他的行动。
心里突然窝起一团火，方才也不知道这火为何而起。他脱口而出：“四天没吃东西，当然没力气了。”
屋内的人动作一顿，躺在原地没动了。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跟着自己滴溜溜地转，方才差点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喂他喝了些水，言无译看上去顿时好了许多，眼皮子却又立刻打起架来，下一秒就闭上了眼。
方才猜测他应当是被渴醒了。能醒过来说明身体并无大碍，再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看着他呼吸逐渐平稳，方才这才去外面接了盆水，放在屋内降温。
然后他坐在言无译身边，拿着硬纸板扇风。
他看着他鼻尖渗出的汗水——很热吧？
方才转头看向窗外枝繁叶茂的绿树。
那树很远，几乎就在污水村边缘了。可树上的蝉鸣，方才听得真切。
思绪飘得很远。忽然间，一只手勾住了自己撑在床边的手，将他拉回现实。
方才扇风的手一顿，就听见一声：“哥……”
低头一看，发现他依然闭着眼。
原来在做梦。
方才本想甩开，但最终，他只是盯着两人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了视线。
罢了，伤者总有特权。
漫漫苦夏，不知言无译是否是梦见了二十余年前的夏日午后，同样坐在床边替他扇风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疤痕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