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方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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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无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
从小时候的“哥哥”，到长大后的方才，他对一切都是淡淡的，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给人一种“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感觉。
什么都不需要的人，想走的时候，什么都留不住。
言无译一咬牙，正想着先把人弄出去，身边却传来“砰——”的一声。
是“牧胜”。
他正想看发生了什么，结果被不知名物体击中眼睛，滑出几米远。
“你很聪明。”言无译听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过，这世界上有聪明人也难以做出的抉择。”
那枚红色按钮再次被递到方才眼前。
言无译眼前一阵恍惚。
他晃了晃脑袋，才看清来人是谁。
文同。
“很痛苦吧？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子呢。”文同居高临下看着方才——他低垂着脸。
砍刀男一边咒骂着，一边从舞台下爬了上来；周冕一言不发，站在文同身后不远处。
言无译想也没想，起身冲他而来，却被人一脚踢中肚子，吐出几口血来。
方才微微抬头。红色按钮映入眼帘，以此为中心蔓延成一个漩涡，天旋地转。
【如果他生来就是为了杀戮，那又何必等到某个时候？】
“别听他瞎说！”几个仿生人将言无译团团围住，打得本就有些失血加脱水的言无译毫无招架之力，他只能断断续续道，“没有人……生、生来……就是为了死亡……”
“你也不想的吧？明明你才是真正的战争机器啊，凭什么到最后沦为几个孩子的保姆？”
方才觉得有些吵。
他一会儿看见那个遥远下午倒在血泊里的才杜若，一会儿又变成了方才，在冥王星街道127号的花园里一边给植物浇水一边晒太阳。
他抬起头，又看见那点小小的光。慢慢地，那光却变成了阳光。
阳光有些刺眼，他却在这阳光之中毫无顾忌地睁开眼，完全不受影响。
“哥哥——”
方才低下头，发现一个小朋友向自己奔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小无译……”
小朋友抱着他的腿开心道：“哥哥可真厉害呀，什么都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哥哥一样呢？”
哥哥？
倏地，方才觉得阳光开始刺眼了。
是指言有语吗？
阳光从一开始的微微刺眼，逐渐变得完全睁不开眼。
眼前彻底被阳光占据，待他再次睁眼时，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看不到尽头的空间里。
方才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绷紧了。
这是哪里？
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方才迅速转头，却看见一个虚渺的人影。
居然是方宣赫。
她用手肘撞了下方才：“欸，今天搞到一堆好东西，做出来的脸绝对包您满意。”
背后忽然被人撞了下，方才转过头，看见了一位老太太。
时间过得有些久了，可方才还记得，这是他第一次搬到冥王星街道127号时遇到的、总是为他提供帮助的老太太。
“小伙子，我那里还有张桌子你还需要吗？反正放我那儿也挺占位置的。”
“嘿，你是要去托运行李吗？”
左边突然有人说话——是一个莫名眼熟的男人。
方才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去鲸鱼国见方宣赫最后一面，也是第一次坐飞机。在机场里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然后就遇到了一名路人。
“正好我也要去，走吧，我们一起。”
有人拍了下方才的右肩。
“帮我一个忙，否则，我就把你交给反仿生人协会。”刘斯语耷拉着一张脸，“帮我想个办法，教仿生人们成为真正的人。”
接下来，好多好多人从他身边走过，也有好多好多人从他生命里走过。
眼角有湿热的液体流出——是眼泪么？
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方才来到了尽头。
那里依旧是一片刺眼的白，他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又是阳光和言无译了。
只是这一次，阳光使得他眯起了眼。
“没必要什么都像哥哥一样。”方才忽然笑了，“笨笨的小无译，很珍贵。”
“真的吗？”
“嗯。”这好像是方才第一次笑，他不再是“方才”，更不是“言有语”，他只是一个体验到人类情感的仿生人——或者说，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不用担心扮演人类是否成功，不用担心后有追兵，不用担心明天去哪。
他说：“记不清课本内容的小无译，会发脾气会哭会闹的小无译，摔倒了会流血会愈合的小无译，都很珍贵。”
……
“所以，你做出选择了吗？”
方才昏昏沉沉睁开了眼。
“人，是很珍贵的……”
“是吗？”文同忍不住笑出声，“你以为我没当过人？他们既坏又蠢且多。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死了还会有下一批补上。正是因为此，人才能毫不心疼地被当作耗材。”
地上血肉模糊的言无译想起身，却又被文同一脚踹翻在地。
文同继续道：“我再问你一次——即使他们不理解彼此，即使他们搅得生态环境乌烟瘴气，即使他们挑起战争，即使……即使他们愿意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剥夺他人做一个真正人类的权利——你也觉得他们是珍贵的吗？”
方才好一会儿没说话，久到文同以为他失去意识时，方才开口了：“可是这些事，人类在做，仿生人在做，你们数字生命也在做啊。”
“好！”
话音刚落，角落里忽然有人大喊道。
几人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那名年轻女孩。
女孩笑嘻嘻道：“大家都是烂人，分什么高低贵贱。”
虽然语气全然不同，可方才却莫名感到熟悉。
“周衍衍？”他有些不确定。
女孩眯眼笑道：“错了——是缪散散。”
话音刚落，缪散散便正面接了文同一击。
在场没人看清文同是怎么去到缪散散身边的，只看见缪散散一边和他过招一边道：
“周冕，当年一代目的明确想要取周远风性命，你没想过原因吗？不过也对——知道这些的人，除了文同，都死了。”
周冕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
“枪花是周远风等人针对仿生人设计的武器，如果被一代看见有人用它杀了人，尤其是杀和周远风立场完全相反、设计制造初代仿生人的才教授等人——它会怎么做？”缪散散落地翻滚，躲开文同的攻击，“你猜又是谁指使别人用枪花攻击仿生人支持者，还故意让一代看见？”
周冕愣了愣，原地呆了好一会儿，然后走到方才身边，一刀下去把绳子全部割断。
“你走吧。”
文同紧追不舍，缠了上来；缪散散一手抓住他两手手腕，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
“你这副样子，我也挺喜欢的。”
躲开文同一记头槌，缪散散跳出好几步远，又立刻被文同缠上。
“紧追不舍的样子也是——以前可看不到。”
周冕拦住文同，却被扑上来的几个仿生人淹没。
他甩开几人，追上前去，抱着文同的腿，将人按倒在地。
几个仿生人再次扑上前来，将周冕压得动弹不得；文同想摆脱他的钳制，可周冕的手就如同焊进他的小腿一般，死活不松手。
一枚红色按钮被递到文同面前。
“想要我死的话，可以按这个哦。”
女孩笑眯眯道。
方才刚站起身，余光中便看见缪散散的动作。
其实事后想来，把红色按钮抢到手，这事完全来得及。
可当时方才思绪一片混乱，既要保证言无译的安全，又要毁灭这枚按钮，片刻之间他只想得到一个办法。
“自毁程序已启动——”
没有一点征兆的，爆炸发生了。
三个月后。
银河国，猎户支臂省，太阳系市，月球街道。
三个月前，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仿生人自爆事件。以爆炸中心为原点，方圆十公里内，寸草不生。
不过好在，事发地点小行星剧院位于城郊，人烟稀少；再加上这个时代戏剧的落寞，几乎没有人员伤亡。
然而人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件事之后，许多或失踪、或“回收”的仿生人重新出现，回到了人类社会。
不过这一次，人类再无力阻止仿生人的出现。
一是因为他们的数量太多，加上一直隐藏在人类中的仿生人，数量几乎和人类持平；二则是因为这些仿生人中不乏富豪权贵精英；三则是因为，宁冉公布了自己的研究成果。
方才“失忆”留在反仿生人协会的那段时间内，宁冉对其芯片进行了研究。发现真如牧胜所说，一部分仿生人的确能产生自主的意识——例如方才。
星河集市外，言无译走过喧闹的人群。
和从前一样，依旧有不少协会盘踞在这里，进行交流和谈论。
其中一支协会的人数当属最多。
言无译瞥了眼他们的横幅——
【祝你不为人定义，无论是他们，她们，还是它们。】
【You are the one,not them.】
他头也没回，踏上星河集市二楼。
“……”刘斯语看着眼前的男人，内心颇有些无语，“我说过很多次了，他死了。”
“他没死。”
“怎么，是你没亲眼看到他被炸成灰，还是手里有他的芯片？”
“……”
“你回去吧。”刘斯语道，“我认为不管是人类、还是仿生人，都该放过他了——包括我和你。”
离开刘斯语那儿后，言无译在星河集市闲逛着。
人生的前二十八年，他已然过完他的一生。
不远处的书店在促销，一面足有两人高的广告牌伫立在书店外。
“明檀香全新力作袭来——《一个不喜欢香菜的男人决定去死》”
另一边则是一幅全息投影——播放着明檀香的采访记录。
“明老师，有人认为您这部作品是在标榜香菜主义，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认为——我并非在标榜香菜主义，作为喜欢香菜的人，我写的作品本身就是香菜主义。”
言无译站在书店外，把这段采访看了好几遍。
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争论无意义，立场无意义，每个人的想法也都没有意义。
言无译离开星河集市，沿着公路走着。
走了好一会儿，忽然一阵风吹过，桃花簌簌落下。
他停在树下，看桃花飘落，忽而想到小时候附属家属楼楼下的桃花。
小孩子总喜欢缠着大孩子。“哥哥”常常是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不一会儿几个孩子便闹作一团。“哥哥”也是这般站在飘落桃花的树下，哭笑不得。
不知站了多久，风停了，桃花也停了。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何处，只知道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安静极了。
突然耳朵捕捉到一点声音，他下意识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地上打着旋儿飘起又立即落下的桃花。
好像，有什么东西，方才出现过。
—END—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方才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