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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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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了镇便是崎岖山路,尤其最近还下了雨,路上的泥更是和成了糨糊,黏答答的糊了人一脚。
他们走得艰难,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到达王老爷府上时已是黄昏。
戚半山被安排进了王府别院,王府下人已经找来了五个屠户,戚半山是第六个到的。
“戚老弟,你也来了啊。”矮个壮汉走出房门,正巧望见进门的戚半山。文山镇以养羊养猪为主,因此镇上一东一西也有两个屠户,一个是戚半山,另一个就是这个矮壮汉,朱有财。
“有财哥。”戚半山淡笑着走近,“好久不见了。”
“等会儿一起喝酒去啊。”朱屠户乐呵呵道,“家里那婆娘管我管的太严了,一顿饭才准我喝半碗酒。刚刚领我来的那人说等会就开饭,好酒好菜都有。难得到这种地方,咱们喝他个几斤好酒。”
“行啊。”戚半山想起了朱屠户妻子的嘱咐,“不过就对不住嫂子了——她上次才让我多看着你少喝酒……”
“害,这有什么。”朱屠户凑近悄悄道,“现在就咱俩,别说漏嘴告诉你嫂子就行!”
说完,朱屠户又笑道:“你好久没过来喝酒,你嫂子也想着你呢。上次见过你后还天天念叨着,想把她家侄女嫁给你。”
“那可真对不住嫂子的一番好心,我还不想再娶媳妇,恐怕没有这福气了……”戚半山无奈耸肩,轻叹道。
朱屠户一愣,想起了戚半山之前所说的去世的妻子,连忙道:“你瞧我这嘴,该打该打!你嫂子也真是的,整日里就爱给人拉媒做婚。不说这事了,走,咱们喝酒去!”
他们说话时,剩下的三个屠户也陆续到了。而下人们忙得团团转,进进出出地在院前空地摆桌椅——三张大圆桌摆在院中,每张桌子配三个椅子,红木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
正值夏秋交接之际,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天色渐晚,空气中还留有太阳的余热,又有丝丝凉意随晚风袭来,吹着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微微摇摆,在昏暗院中格外显眼。
“大少爷好。”
“大少爷好。”
……
下人们见一富态男子走近,纷纷停下手下的活计向他问好,屠户们也纷纷向前,望向富态男子。
被称作大少爷的男人满脸愁容,他走上前道:“各位壮士好,在下王俊才,是王家的大少爷。劳烦各位前来助仙师一臂之力,以解小儿怪症。诸位这两天定要吃好喝好,后日听从仙师吩咐,有劳了!”
“大少爷言重了。刘某一定会尽力相助!”
“是啊是啊!咱们镇上出现这等事,不用您多说,我邓某人也得主动帮忙。”
“对啊,以天师之能,定可解贵少爷之病!”
……
诸位屠户纷纷开口,戚半山没出声,站在人群后边。他个子高,轻松便能看清大少爷的模样。
只见王大少爷愁容微展:“有诸位壮士此言,我也无须多虑。多谢诸位,我先行告退,诸位放开吃,要什么尽管招呼!”
“哈哈,多谢大少爷,那我就不客气了。”
“您慢走啊。”
众人落座,三人一桌。相熟的屠户凑在一块儿,戚半山和朱有财,还有来自水远镇上的周屠户坐一起。
男人在酒桌上很快便可相熟。没过多久,三人便推杯换盏,气氛火热。
“上次这么喝得畅快还是娶我那媳妇之前了。”周屠户猛灌一口,“每次一喝酒我家媳妇就生闷气,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喝酒了。”
“谁说不是呢。”朱有财也好久没喝的那么爽快了,他咕噜咕噜地牛饮,一碗倒完含糊道,“我家那婆娘就是泼辣,我多喝一口她也闹,天天说我影响我家那小子。我还不知道我家那小子,我喝酒怎么就影响他读书,考了那么久才当了个童生,一个童生有什么用,镇上的孙秀才都四十了,不还是个童生……”
戚半山默默听两人说话,他没那么着急把自己灌醉,端着碗慢慢喝,一口接着一口。
菜不多久便上全了,晶莹剔透的水晶脍,热气腾腾的红烧肘子,细腻润滑的清蒸鲈鱼……一口酒,一口菜,戚半山细细品尝,而朱有财和周屠户已经勾肩搭背,相见恨晚,喝得面红耳赤,在一块儿醉醺醺地胡诌。
“戚、隔、老弟啊——”朱有财大着舌头一把揽过戚半山,“不、不是哥说、说你,哥是想你、嗝、好歹找个体己的人,先、先娶了再说,好歹有有个照应。你的、嗝、前、前媳妇咱就先放下吧,日、日子还是要过的,咱、咱得好好过,才能让、让你地下的媳妇也、也安心啊……”
周屠户醉眼朦胧,模模糊糊地听懂朱有财的话,又凑上前问:“戚、戚兄弟的媳、媳妇?”
还没等戚半山回话,朱有财又来插话:“戚戚戚老弟的媳妇可可可真是不错。是吧,戚戚老弟?”
戚半山想了想,没忍住笑道:“是啊,人又高又白又好看还厉害,就是性子傲了点,经常嘲笑我,还老爱翻我白眼……”
“哎呀——”周屠户晕晕乎乎听着也诧异,“怎么还翻你白眼了!不、不行,你得好好管、管管她,让、让他知道家里谁做主。”
朱有财虽然还迷糊着,但听着就一把拉住周屠户,两人背过身子,虽然是在小声嘀嘀咕咕但还是让戚半山听得一清二楚。
“你可别提这、这这事。”
“咋、咋滴?”
“戚老弟来、来我们镇前媳妇就没了!”
“没、没了?”
“是啊——说是生孩子没的。”朱有财说得激动,一拍掌,“啪,一尸两命。戚戚老弟现在还没没走出来捏!”
“嗨呀!真的是!是得好好劝劝他。”
两人边说还边向自己嘴里灌酒,没一会儿便手舞足蹈起来,互相拉着,跌跌撞撞地绕着桌撞,最后扑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戚半山看着好笑,心里默默向所谓“难产的媳妇”道歉。
起初他为了避开那些七嘴八舌的媒婆而谎称在老家有个媳妇,结果经常被人询问却变不出个媳妇来,于是只好越编越离谱,说是在老家时媳妇生孩子出事了,人没了,他不想待在老家就出来了。
他言之凿凿,也没人怀疑他为何之前不直接说明妻子的情况,只当他是夫妻情深,不愿接受媳妇去世这个事实。
吃着喝着,不知不觉中就已过戌时。宴席散去,屠户们醉意上头,踉踉跄跄地伴着回房歇息,留着下人们收拾残羹剩饭。
朱有财和周屠户已经昏睡,戚半山身边堆着□□坛空了的酒坛,人已经喝得快要晕头转向了,但是严格上说也算还没喝醉。
戚半山贴心地帮小厮抬起两人手臂,搭在小厮的肩上,做完这些,他拿着一坛酒步履不停地走向别院连接主宅的园林,准备在那儿找个好位置自酌自饮。
他出了院子,沿着脚下的石道向前走。
石道铺得不算平直,故意蜿蜒曲折,配合着出现在眼前的树木,达到移步换景的效果。走了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石道延伸向湖面化作曲折的石桥,通向湖中的八角凉亭,最后连向藏在茂盛树木后的安静主宅。
戚半山觉得架在湖面上的凉亭看上去不错,既然没人拦着,他就拎着酒边走边喝,优哉悠哉地沿着石桥走向凉亭。
他施施然行在桥上。
月色温柔,湖泊微漾,三三两两的太湖石立在水上,荷花未败,亭亭净植,香远益清。
凉亭做得精致,红漆绿匾,飞檐翘角,八角檐下各挂一支檐铃,夏天夜晚的凉风袭来,轻轻巧巧地叮铃响。遮着皎月的云雾散开,半遮半掩的盈凸月落在波光粼粼的平静湖面上,咫尺之距,仿佛一伸手便能将这不完整的月亮从湖中捞出。
“那天的月亮就像今天。”戚半山拿着的那坛酒在不知不觉中仅剩下最后些许,此刻他迷迷瞪瞪地想着,“不是很圆,但同样落在水里。”
他不由提得起酒坛,挡在眼前的沉重瓦罐遮住了湖上倒影。他本以为放下酒坛会明月依旧,然而当他咽下嘴里的酒时,却发现风过影碎,湖面上的月亮化作片片尖利的残片。
酒不醉人人自醉。
戚半山酒意上头,昏了脑袋,一恍惚就不由得伸手去捞,像是孩童想捡起摔在地上的冰糖葫芦。
扑通——
他站在亭中看向湖面,没注意到拦在身前的长椅,踉踉跄跄,一不小心被绊到,整个人趴倒在了长椅后方的栏杆上,手上劲一松,没拿稳的酒坛就这样被抛进了湖中,发出沉闷的“扑通”声响,敲碎了正在愈合的月亮。
“啊,碎了。”戚半山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想要的月亮又没了,他呆呆地趴着,盯着破碎的湖面重新合拢,月亮再次浮现。
他一直看一直看,脑袋里什么念头也没有,恍恍惚惚间,他就这样乱着衣裳滚到凉亭的长椅上睡着了。
“呀!”
女性的惊呼吵醒了戚半山,他朦朦胧胧地睁眼,却只看见头顶八角凉亭纷繁复杂的内檐斗拱在他眼中旋转。
“你怎么睡在这儿?快起来!”
手臂被人用力拉着,戚半山再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了丫鬟清秀的脸。他想站起身,却步伐不稳,一个腿软又磕到了长椅,没了力气。
“快走快走,等会仙师就要经过,不准有人待在这儿。快醒醒!醒醒!”丫鬟神色焦急,生拉硬拽着瘫倒着滑到地上的戚半山,然而瘦小的丫鬟岂能拉得动高大结实的戚半山,她生气地松开手,找人来一块儿抬。
就在丫鬟和她的帮手一人一半扶着戚半山离开时,不远处传来了王老爷故作开心的豪爽大笑。
声音越来越近,丫鬟急得慌了手脚,所幸戚半山被凉风一吹,脑袋清醒了些许,终于能够自己沿石桥蹒跚回别院。
丫鬟压低声音,后怕道:“幸好幸好,没冲撞陈仙师。”
戚半山转过脑袋,想看看所谓仙师长什么样,却只远远地看见一团白色。他摇摇脑袋,睁大双眼,又觉得似乎在月光下看见了白色衣裳上绣着的熟悉图案,一晃神,他已经被扶着离开了桥,什么都看不见了。
戚半山被丫鬟和小厮扶着回了房。他闭着眼,脑袋却里浮现出那片织在衣裳上的简洁图案。
“真是喝昏了头。”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