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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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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廓青山,雾霭沉沉。
岭江如雷奔腾,劈开连绵群山,好似接天飞瀑,落入苍茫人间,在山岭中泛起氤氲白雾。
在这片浓雾之中,身着白衣的男人正静立于空中。
在岭江之上,他遥望着远方模糊帆影,缄默无言,像是犹豫是否继续前行。
而在他的目光尽头,浊浪之上,一片孤帆正慢行岭江之上,无惧那白茫浓雾,兀自禹禹独行。
孤帆缓缓而行,似要消失在那片浓雾之中。
犹豫着的男人看着那道若隐若现的船影,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抿着唇,瞬间消失于空中。
江浪翻涌间,载有近千人的“淼行号”平稳前行着。
在甲板上,三三两两站着几人,眺望远方水天一色。
没有人察觉他们间突然多出一人。
那人白衣胜雪,衣诀翻飞,似缩地成寸,眨眼便行至船头第六十二间客房门前。
他驻足门前,轻轻掐着自己的手指,将紧张与忐忑高明地藏在心中,眼眸里只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期待。
咚、咚、咚。
指节轻叩,发出沉闷声响,如同敲在他的心上。
听着屋内传来的微弱脚步声,男人屏住呼吸,一刻也不敢眨眼,期待地盯着深棕黎木房门。
“是谁?”
门后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隔着一扇门,听上去有几许失真。
“半山是我何黎昕。”
何黎昕脱口而出,脑中翻来覆去编排过数次的话语完全失了自然,前后黏连着,低而迅速,漏了断句。
“黎昕?”门后的声音还带着疑惑,“何黎昕?”
“是我嗯咳嗯······”何黎昕连忙应声,匆匆之下居然呛到了自己。
门缓缓打开,戚半山就站在门后,半信半疑,露了半边肩膀与头,正好与何黎昕对上眼。
“黎昕?你怎么也在这?”
“偶然。”何黎昕瞬间强作镇定,面无表情,一板一眼道,然而他握着拳的手心却被自己掐出了深深的痕迹。
何黎昕这幅严肃认真的模样也算唬人,但不幸的是,他着实不善撒谎,三两句就漏了马脚。
“我听秦天说你在这,所以就正好过来看看你。反正我也接了这附近的任务。”
戚半山也没有戳破他拙劣的借口,只是笑着把他拉进房中,道:“看样子你已经见过秦天了。”
“嗯,她和我说了你们在岭江城发生的事。”何黎昕的目光略过藏在戚半山衣袖中的清清,“昨天她回了岭江城处理后续的事,我就过来、咳过来做任务。她告诉我你要坐船向北边走,而且这船也只有一艘,所以我就顺便过来看看。”
这算是解释了他怎么找到戚半山的。
“对了,上个月救下我的也是你吧?”戚半山拉开房间内唯一的椅子,让何黎昕坐下,而自己则坐在靠近椅子的床沿。
“······是我。”何黎昕目光游移片刻,最后还是承认了。
他忐忑地等着戚半山质问。
十年前,在戚半山下山离开之时,何黎昕不止偷出了即将回到器冢的刀找借口还给戚半山,还送给了他那枚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纯白玉吊坠,说是清心之用。但实际上,这是个能够在佩戴人性命垂危之际,主动触发防御罩的灵器。
除了能够保护佩戴人性命,这个灵器最重要的功能便是追踪。
这是个子母灵器,何黎昕保留着主灵器,而戚半山拥有的则是从属。因此,只要何黎昕想,他就能随时追踪到戚半山的所在位置,而戚半山的吊坠不会有任何反应。
何黎昕不知道戚半山对这个灵器了解多少,但他决定先认错。
“我······我······”
虽然态度端正,但何黎昕实在不知道如何向戚半山解释。
他吭哧了半天,在戚半山带笑的目光凝视下最后蹦出一句:“你还会带着那个吊坠吗?”
戚半山挑着眉,松了松领口,将一直挂在颈上贴在胸口的吊坠拿出。
白玉温润,还带着戚半山的体温。
何黎昕垂眼盯着被捏在指尖的玉坠,不太敢抬头和戚半山对视,虽然一副淡定模样,但莫名像个受气小媳妇,委屈又不敢言。
“这是可以追踪的吧?”戚半山站起身来,故意慢慢悠悠地在何黎昕面前踱步,“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
“也没有······只有我过来的那一次。”
何黎昕说的是实话。
在送别戚半山的那天,他的师父告诉他这是必须的。
“我知道你把他当做你的挚友,可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
他的师父屈良站在何黎昕身旁,叹息看着那道消失在山中的背影,了然般地低声劝道:“凡人寿短,若无法立断,无论是谁都是煎熬。”
“师父当年也是如此吗?”
沉默片刻后,何黎昕问道。
“······是。”
“我知道了。”何黎昕望着戚半山身影消失的那片竹林,感觉自己似乎飘浮在空中,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实感。
那次谈话过后,何黎昕就将那枚玉佩收了起来。
他一心闭关修炼,无意重提旧事,只想早日掌控门派权利。
直到秦天听闻戚半山被废消息,气势汹汹找上门来,把白皓墨打得七荤八素,鼻青脸肿。
作为刑峰峰主弟子,现任刑敬堂副堂主,何黎昕自然当仁不让地被请来阻止秦天施暴。
还没等他阻挡,严熙就来了。严熙用一招就救下白皓墨,一剑挡开秦天攻击,然后一剑将秦天重伤昏迷。
“你这个懦夫。”
这是秦天在得知这三个月来何黎昕的行为后对他说的话,此时秦天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
“你们都对不起他。”
这是秦天的第二句话。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一定要找出真相!半山一定是被诬陷的!我相信他!”
“我相信他。”何黎昕冷然道:“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的灵根废了,再也不能修炼。他现在只是凡人,不应该把他卷回这些事。”
“那就该由我们找回真相!”秦天的声音含着怒意,“至少让他不会再被人辱骂,至少让他恢复了清白!你来不来?你不来我就自己找出真相。”
那一瞬间,何黎昕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和戚半山在一起的片段。
他好像想了许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稍加停顿,回道:“我知道的,我会把之前找到的线索分享给你——别和他人说我也参与。”
秦天不甚满意地离开了,带着她风崖禁闭一年的惩罚。
何黎昕不欲向师父隐瞒自己的决定。
“你真的想好了?这是掌门他们的决定,要推翻可不容易。他师父师兄都不相信他,你真的觉得他是无辜的?”
“我相信他。”
“你确定不会放弃?”
“我确定。”
屈良听后长叹一声,并未阻挡,他苦笑道:“那你就去吧——也许这是更好的选择。”
······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何黎昕手忙脚乱地取下那枚同样贴身放着的,一模一样的吊坠。
他双手托着这枚吊坠,小心抬眼看向戚半山,试探道:“你要是不想要那枚的话,这个给你······”
戚半山看着他,笑着摇摇头。
何黎昕颇为失落地低下脑袋,像只淋了雨的可怜小狗。
这幅模样倒让戚半山新奇,他挑了挑眉,兴味十足。
清清和何黎昕也没有很像嘛。
戚半山这样想着,伸手将吊坠移到何黎昕一只手的手心上。他一手托着何黎昕的手,另一只手按住何黎昕的手指,慢慢合拢他的手,让何黎昕握住那枚玉佩。
“原来的就可以了。”
“好咳额不是,我是说,那也行。”何黎昕压着上翘的唇角,装作淡然模样,僵硬着手将吊坠戴回颈上。
“话说······是有发生什么事吗?”戚半山把吊坠塞回衣服,扣着盘扣问道。
“什么?”何黎昕不解抬头,看着戚半山敞开的衣领。
“感觉你变了一个人?”戚半山系好领口盘扣,重新坐回床沿。
“有吗?”
“有啊——居然都不对我翻白眼了。”
“你想看?”何黎昕站起来,走到戚半山面前,然后蹲下和戚半山齐高,前所未有规矩地翻了一个标准白眼。
戚半山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怔愣着,疑惑地啊了一声,看着何黎昕又站起来,坐到自己身旁。
“啊······”何黎昕后知后觉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像被刺到似的从床边跳了起来,避开戚半山被震撼到的目光,红着耳朵,大步流星地坐回椅子上,掩饰性地举起小桌上深色茶杯立即饮水。
没喝两口,他又想起这是戚半山喝水的杯子。
“咳噗咳咳咳······”
一个修士居然喝水呛到了。
戚半山依旧带着被震撼到的眼神,连忙上前轻拍何黎昕背部。
何黎昕咳嗽声减缓,已经不止耳朵通红,他白净的脸颊也因羞愤和咳嗽而通红一片。
“你还好吗?”戚半山停下拍着何黎昕背部的手,关切道。
“嗯。”何黎昕停下咳嗽,声音也因此低哑。
“对了,你袖子里的是?”何黎昕紧盯着缠在戚半山手腕上的清清,低声问道。
“你指清清吗?”戚半山站在何黎昕面前,伸手让清清探出脑袋,“它叫清清,是我在路上遇到的魔气伴生物。”
清清瞪着眼,和何黎昕对着。
何黎昕脸上的红晕渐消,板着脸,严肃地盯着清清。
一蛇一人,大眼对小眼,皆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