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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月拢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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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很确定自己是陷入了一个梦境。
此时他思绪连贯且清晰,还能够清晰地分辨出这是一个梦境。他应该是在某座山上,当然这是在梦里。周围都是云雾弥漫,抬头所见也是朦朦一片白而非蓝色的天空。处在这一片白中,连思绪都变得简单。巨大的桂花树下有着一块月牙形状的玉台,玉台前一个小案几,树前是一片湖。
而林疏正是坐在树下的玉台上。这应该是他见过的最大的树了,坐在树下抬头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枝叶,应该比得上兄长描述的热带雨林里几百年的老树。不过也得亏是梦,不然哪里来的桂树会长得这么大,还长成了这么个弯曲着树身、月亮似的形状。至于那片湖,林疏也没有过多注意,因为他只能看见岸边的一小片水,其他也都笼在乳白的雾里,不过他大抵能推断出那是一片湖的一角。
至于声音,周围没有什么声音,只有他不轻不重的呼吸声,还有似乎风吹过湖面的声音,他甚至能想象到气流在水面推开波纹的样子。这是一个难得清醒的梦,他还能保持思维的清晰,可以有意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林疏思绪清醒,清楚这是自己的梦境,并不打算做些探索。他盘腿撑着头坐在树下的玉台上,脑袋里已经开始出现睡前看过的财务报表,丝毫没有去迷雾中一探究竟的想法。即使在梦里,林疏也像是在规避未知的危险。但这是梦,总归会醒的,与其无聊地胡思乱想或是发呆,他更愿意选择一些更加有意义的事情来打发这段奇异的梦中时光,所以——他自然而然开始脑内工作。
原本是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案几,突然,他打断了自己脑内原本的思路——王氏暂时不用破产了。果真是个梦境,之前案几上空无一物,但此时他发现上面浮着一团似有若无的云雾。
不同于包围在四周的白雾,这团案几上的云雾似乎是不同的,就像是有生命一样,他可以看见雾气翻腾,如同呼吸。这团云状的雾气颜色也是不同的,很难用常见的一些颜色名词来描述这样的颜色,在看到的第一眼,林疏为数不多的艺术细胞就想到了数种抽象无比的表达——圣洁感,通透感,温润感,单纯而复杂的矛盾感。但,“像月亮一样”,是了,像满月时月亮边上那缕淡淡的被染上月光颜色的云。
想到某个神话里那朵神奇的云和改编神话而成的一些动画作品,以及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数不清的童话和神话,林疏脸上浮起了笑意:“你是这个梦境的小精灵吗?月白色的小云。”
像是在回应他,着急却无法开口的小精灵翻腾得更加明显。
林疏勾着唇,像是要抚摸云雾一般伸出了手。
在他伸手靠近云雾的时候,云雾也停止了翻腾,连原本就有的轻微的波动也没有了,就想被凝固住了一样。但这样的静止却让他觉着有些期待和等待的意味在里面。
所以,林疏的手并没有停留在小云团的上方、云雾的表面,而是直直地伸了进去。
在温热的手探入的一瞬间,云雾剧烈地翻滚了一下,然后又保持着静止地状态。直到作乱的手完全被云雾包裹,云雾像是沸腾。
探入一团云雾的感觉是很简单的,非要描述的话,林疏也只能说:就是把手伸进云里的感觉。但是真实的触感却绝非如此一言以蔽,他从来没有触碰过云朵,所以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朵云内的触感都是这样。明明是触碰着什么却完全没有触及的实感,指缝间渗透着云雾,如果这是一朵真正的云,那他会很清楚流淌在指缝、缠绕在指尖的水汽,是云朵的生命力。
手指舒张、伸展,像是要搅乱这团可怜的云朵一样,没有实感的触碰很容易让人想要做些什么来增强触碰的真实感。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云雾在自己的指尖沸腾,甚至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一种乐趣。他毫无意识地兴奋起来了,也许是在专注逗弄被玩于鼓掌的云雾,身体的变化并不能被及时感应。
人是不能得意忘形的。这是一句无论在何时都值得被当成座右铭的至理,即使在梦里也不例外。
云雾沸腾得愈加剧烈,林疏还在乐此不疲地搅动这团云雾。渐渐地,不过一两分钟的样子,他发现云雾似乎变大了,原本只能容纳自己四根手指的云雾不知何时已经将自己的手腕吞没。
见状,林疏停下自己正在伸展的手指,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云雾的密度似乎也变大了,黏稠的质感唤醒了他云游已久的危机意识,危机感让他眉头一跳。只是已经晚了。云雾猛然膨胀,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在视线被一片莹白占据的同时,意识也开始逐渐消散。在意识完全消散前,身体突然有了某种奇妙的感觉。但是他只是在感慨这个梦终于要完了。
……
南城的夜空总会引人驻足。对于诗人来说,无论是何地的夜空,只要他们愿意歌颂,那就是值得歌颂的。但南城的月夜似乎格外地让诗人们中意,也因此南城拥有很多歌颂其月亮和夜晚的诗歌。
诗歌是美的,月是迷人的,夜是神秘的。相较于那份可以被称为美丽的引人入胜的神秘,夜晚最让人着迷的应该是那层天生就滋生秘密的掩护。在没有太阳照亮的夜晚,总会因为夜色的而掩盖无法被阳光照射秘密而罪恶。有什么会在黑暗里生长,有什么躲在阳光的角落苟延残喘,月亮能看到一切。
在一条无名老街的无人暗巷里,那只因为抢夺食物失败受伤而奄奄一息的老猫停止了呼吸。在灯下被遮挡的阴影下,老猫冰冷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随后变成像是能够融化进影子的液体。无名的阴影挣扎地“流淌”进更深处的阴影。一切的变化都在几分钟内,迅速而无人察觉。
黑色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涌出,沿着路灯投射下地影子在黑暗中穿梭。偶尔遇见尚有行人的空旷街道,它就极为迅速地紧贴着掠过,一不小心看见的人都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一下,或者就是一只大黑耗子而已。不会有人看清它的形体——没有形状的影子而已。
刚刚陪着客户在酒吧一掷千金的赵晖一出门就看见了那团从自己眼前窜过的“大黑耗子”,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自己还陪着客户的秘书的电话:“喂,小陈啊。我这儿突然有点事儿,先走了啊。王总那边,你先应付着。等一下你就打车回家吧,车费报销。嗯,男孩子在外面还是要保护好自己,自己小心啊!”
挂掉电话,赵晖点了一根烟,然后朝着自己刚刚看见的尚未成形的妖识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追了过去。
另一个在路灯下的影子诞生的阴影波动了一下,然后朝着某个方向窜了出去。同样的、类似的事情,在这个城市夜晚的阴暗角接连发生着。
于此同时,月亮透过市中心某一套公寓里没有拉紧的窗帘映在了光洁的落地窗上,一个雪色的身影在渐亮的天光中缓缓消散。
……
放在床头柜的上的手机刚亮起就被一只手指修长的手摁灭。林疏的生物钟向来很准,在闹钟响的前一秒的睁开了眼,今天也毫不意外。
感觉到了什么,林疏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走进主卧的浴室洗浴,然后换掉贴身衣物,穿着新拿出来的睡衣拆了被子和床单,连同刚换下的睡衣丢进了洗衣机。
因为起床收拾多花了一点时间,所以林疏简单吃完早餐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快七点过五十分了,比往常晚了将近10分钟。
因着从小养成的习惯和家里的教育,林疏平常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起居,生活及其规律。独居在百来平的公寓,每隔一周分别去一次健身房和格斗馆,每个月月末请家政阿姨收拾一次公寓,大部分时间都自己开车上班而不是请司机……作为一个集团总裁,林疏过得好像不那么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怎么形容来着——奢华。
但是这是他舒服的状态。
林疏的公寓离公司很近,寸土寸金的地段,没点便利的地方,他也不会乱花钱。步行四十来分钟,开车五六分钟的路程,今天他只能选择开车了。
……
南城的春天向来是个舒适的季节,很少有阴沉的天气。但今天似乎有那么些反常,好在林疏车上有伞,他也可以直接把车开到公司的车库里。
天气阴沉得有些过分了,林疏心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视线滑倒后视镜上。变数来的就是这样快,一闪而过的面孔让他心头一跳。他移开视线后再瞥一眼,后视镜能看到的也只是空荡荡的后座和通过后窗能够看见的车辆。
和碰见灵异事件相比,林疏还是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眼花了。但是脊背发凉的感觉直到他在地下车库停了车,坐上电梯到顶楼的办公室都没有消失。
一个相信科学的唯物主义金融学子应该很快能够投入工作状态,这是林疏对自己的要求。所以在自己坐到办公桌前,秘书把文件递给自己的时候,他就很快地忘记了神神叨叨的感觉。
“就这样吧,我这周的日程安排?”林疏把签好字的文件递给在一旁等待的文秘,抬眼看了秘书一眼,询问自己工作时间的日程是否有变。他不喜欢脱离计划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很讨厌。计划让未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预见,危险可以被规避,可以将与自己相关的事情最大可能地把握在手里,而脱离计划的一切——总是令人感到不快。
秘书姓张,是个干练的姑娘,也是他整个秘书团队里负责大部分需要直接和他交流公司事务的人。小张是国内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一毕业就被林疏招进了“慕声集团”,这些年来摸爬滚打到了26岁,业务能力出色,也是跟在总裁身边见过世面的人了。
在最初几年一颗芳心被体面地拒绝后,小张全身心投入事业,断绝了自己对帅气多金的老总的念想,志愿做总裁的左膀右臂。虽然偶尔还会因为总裁的颜值而怦然心动,但是像今天这样被一个抬眼的动作搞到失神的情况属实也是第一次。
今天进门看到扶额发呆的林疏的时候,她就隐隐感到了什么不同。虽然面容丝毫没有变化,但同往日像湖水一样沉静的气质是不同的,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月夜下蒙上了薄雾的湖水,还闪着某种让人感受到神性的光辉。总觉得那眼神似乎是多了什么通透的意味。
哦对,就像神圣而不可侵犯一样。小张终于想到了一个简短的形容。不过当林疏抬头的那一瞬,小张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忘记名字的诗人说得真对,夜晚总该发生什么神秘勾人的事情。如同雪色的魅狐开眼,纠缠神性的妖异感令她呼吸一窒——虽然,现在还是大白天,但是时间从来不能制约幻想。
“小张?”没有得到回答,林疏皱着眉敲了一下桌子。
林疏很少用生硬冷漠的语气和下属说话,所以这略带冷意的声音还是很快让小张回了神。
“抱歉,”小张尴尬地笑笑,然后很快恢复到严肃严谨的工作状态,“和您上次的计划一样,没有变化。只是今天总部那里发了一封邮件过来。”
林疏点头:“嗯,那边说了什么。”
“大概是说北都总部最近会派人过来,以后‘慕声’将会以南城为总部发展。北都来的人应该是……”
“交权。”
“我们推测是的。”
想到某种将要成事实的可能,林疏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但小张却是很清楚地看到那双闭了一秒后再睁开的眼睛里燃烧着兴奋的火焰。
“到时候你们自己商量着谁负责接待,日程更改后及时做好协调,提前跟我说。”这可能是一种莫大的信任。
“明白。那我先出去了。”
“嗯,”林疏看着小张微微勾了勾唇,“工作辛苦,注意休息。”
小张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开始疯狂跳动。最后在自己老总打趣的眼神里关上了办公室的玻璃门。
小张离开后,林疏拿出自己不常用的私人手机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喂。”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怎么是你,”林疏脸上露出了不耐的神色,连原本敲桌子的手指都停下了,“姐姐呢?”
“怎么这样嘛,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听到你亲爱的哥哥的声音你就不激动吗?没有感动到想要落泪吗?”
林疏冷笑一声:“堂哥。”
“那你怎么不管我姐叫堂姐呢,那可是我的亲姐姐!”
“我愿意,”林疏不愿意再多说废话,“你让大姐接电话。”
“真是不可爱,这才几年啊!几年前你还会缠着我给你讲热带雨林有多好玩呢!都给姐姐说了,不要让你接手公司,不要把你培养成冷冰冰的霸道总裁,她就是不听!这下成了这么个不可爱的样子可怎么办啊!找不到对象该怎么办啊……哎哟!姐你……”似乎是一旁在听的人受够了胡说八道的控诉,电话里那个真情实感演戏的声音停下了。重新出现的是一道略显低沉的女声:“喂。”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如沐春风。听见电话那头终于换人了,林疏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姐。”
“怎么了?今天我们的大总裁怎么有时间给家里来个电话了?”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是刚睡醒不久的样子,声音带着些微渐渐消散的低哑,慵懒却未减半分。
听到自己的姐姐这样说,林疏红了红脸,像个第一次得到老师夸奖的小学生一样。如果公司里任何一个人在,都一定会大跌眼镜。
“别这样,我是要和你说正事的。”
“好,你说。”
“你要把家里产业转移到南城来?”
“是收到邮件了吧。”
“嗯。”
“那很明显啊,那封邮件是我发的,不是诈骗。”
“可是,为什么?综合来说的话,对于家族产业来说,北都比南城好。而且……”
“而且我在北都,本部也本来就在北都,南城的分公司也是因为你在南城所以才发展的业务?”
“嗯,”林疏不解,“那为什么还……”
“因为你在南城啊!”
“什么?”林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本以为姐姐会和自己从专业角度来一次完整的分析,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话。
他可以想象到电话那头的人躺在心爱的黑漆梨花木罗汉床一边翻着书一边对着电话这头的他说话。低沉的声音并不嘶哑,慵懒的语调像是讲故事一样对他娓娓道来,电流的声音也动摇不了声音里的那份温柔。
“这是一个任性的决定。虽说是家族产业,不过也只是从我这里开始为你们寻求的一份保障。看起来现在已经足够壮大了,但这十年的时间也只能让它是一个属于家族的产业,它并不能称为一个家族发展的保障。你不是说你想要发展一个家族企业吗,你有兴趣,有能力,那我就交给你。这几年你在南城做的我也看在眼里,现在也是时候了。你放手去做,我们大家都相信你。”
“如果我没有做好……”
“你可别先说丧气话,我相信你。而且,前些年我是怎么教育你们的!是教你们在还没有开始一件事的时候就打退堂鼓吗!”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严厉,林疏握住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不管到了什么年龄,在最年长的姐姐面前,所有人或多或少都会披上少年时期的衣服。
“不,不是。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的,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只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放心,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是你要做的事,只要是在规则之内,我们都会支持你,我都予你最大的保障。”姐姐的声音又恢复了温柔,但林疏却觉得其中隐隐有些其他的意味。
“好,”林疏顿了顿,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我爸妈,家里长辈都还好吗?”
“都很好,有时间问我不如你自己打‘飞的’回去看看。”
“好……”林疏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任务一样,随即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这两天我灵感来了写了两句诗,念给你听听,”电话里声音的语调突然变了,林疏脑子里已经出现了记忆中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唇,“此生未识春风面,岂知料峭寒非春。”这声音压得极低,便如鬼魅诱惑的耳语。
“写得很好,姐姐造诣向来高,只是我这种没有什么文学细胞的人听到再好的诗词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上一句‘写得好’了。”但实际上,姐姐是不常写诗的,即使写了也不会平白无故念给他们听——想到这里,林疏的眼神凝了一凝,是有什么要发生了。但是为什么不直接提醒他,而是要用这样迂回的方式?林疏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自己思考着。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没什么事了,我挂了。”
“嗯……”果然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还不等林疏回答,电话就已经被挂断,响起了忙音。
“此生未识春风面,岂知料峭寒非春。”他低喃着这句看起来意味不明的话。其实姐姐的意思很清楚,不过是告诫他要相信一份未知,不要认为尚未出现在自己的认知中的事情不会发生,也就是说要做好迎接不可思议的准备。
自然而然地,林疏回忆起昨夜那个可以算得上令人满足的梦,和那个在车上“惊鸿一瞥”的幻影。
那似乎是一团没有形状的虚影,因为那一眼太快,他来不及看清什么。而在此时他的回忆中,白色影子的形状清晰起来了。那不只是一团烟雾似的白影,非要形容的话——那很像梦中那团被他蹂|躏的可怜云雾,不是纯白的颜色,而是带有那么一点莹莹月光的白色。
想到这里,如果是这样,那种后背发凉的诡异感散去,他对一团梦中的云雾有了奇怪而莫名的亲切感。
他在脑海中描绘那团从梦境闯入他现实生活的云雾,而在记忆中那个被固定在长方形的镜片中的画面愈加清晰。不是无形的雾气,而是有了轮廓,有了形体,甚至有了面容。
在意识中反复回忆,不断加深印象,林疏最终得到的是一幅自己感到清晰的面容。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恐惧这些鬼神之事,只是在面对未知时寒毛耸立的畏惧感并不是只凭他的意志就能避免的。
现在他所确定了那幅镜中的面容此时却是让他觉得有些好笑——那是他自己。他甚至都不用说“像”,而是那就是他自己,虽然白色一片很难分清眉眼,但林疏就是有一种那是自己的感觉,只是和现在的男士短发不同,镜中的白影是银白的长发。
人长时间单身必定是有原因的,就如林疏,27岁了感情史还是一片空白。但他的原因并不是自身条件问题,最重要的原因他自己也是十分清楚并且有些难以启齿,总结下来也不过是两个字——自恋。
对于自己长得还不错这件事,林疏自己比谁都清楚,别人他不清楚,反正他自己是格外中意这张脸的。但以这些年他的经历来看,不止是他自己,大部分的人都是对他这张脸十分中意的。虽然从未以样貌轻视他人,但他也从未对谁动心过。可能也是因此,他在学生时代一心学习,还凭着过人的样貌和良好的修养与大多数人都保持着良好的社交关系。
也许这能解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望着办公桌后面的一整块落地窗,想象自己的影子发了大半天的呆。
这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而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了。黑色的地平线吞噬掉最后一丝丹霞的微光。
而林疏又看见了那个白影,就像是显示在玻璃上的二维动画一样。穿着白色长袍的影子的长发似乎在随着窗外呼啸的风而飞舞,林疏依旧“看”到了影子上他的面容。
影子颦眉看着他,一如他此时忍着心口的寒意皱眉直视着影子。
突然,他看着影子像是笑了,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虽然林疏不常笑,但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他的脸有着某种雌雄莫辨的精致的美感,又因着一身沉静如湖的独特气质而丝毫不显得娘气,反而有一种会容易让人相信的亲切和稳重。虽然人们能够很轻易地感受到那份浮于表面的亲切,但是正如被蔷薇花丛掩盖的虎穴,身处其中的猛虎漫不经心地看着落入他视线的生物,危险的目光警示着来访者要注意距离。林疏控制不了这只与生俱来的老虎。但当他笑的时候,猛虎闭上了眼收了爪子,他那双眸子就是春日里和风旭日下的湖水了。
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这张脸上的笑会这样勾人,甚至让他向那个对他发出邀请的鬼魅伸出了手。他不受控制地起身朝落地窗走去,而越靠近他就觉得那张脸越发不像自己,笑容也越加诡异。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直到他触碰到了那片冰凉的玻璃,他也还觉得事情不算太糟。这种超出常理的灵异事件也是能激起男人的挑战欲的。
但是事情显然超出了林疏的预料,不信鬼神之人的信仰出现了裂缝,可既然已经发生了落地窗上映鬼魅这种事,那玻璃变得可直接穿过去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吧。
“……”在手碰到玻璃的一瞬间,他就无语地看见像是石子投入水中泛起的圆形涟漪。就像穿过水面,那只手就直直地穿过了镜子玻璃,那本来是双层强化钢化玻璃。
叹了口气,林疏闭上了眼,准备面对这个令他无语的现实——黑暗中真实的失重感。
跌落高楼的那一瞬间,身体终于恢复了控制。但终究是为时已晚,他看着华灯初上、灯火闪烁的钢铁丛林,才发现夜空的异状。
“原来今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啊。”
月亮叹了口气,睁开了眼。漆黑一片的夜空终于迎来了守护其的光明。
……
北都慕家。
身材健硕的男子看着面前煮茶的女人,思量了半天自己该如何开口。
女人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甚至在茶面上打了一朵复杂的花出来。
“姐,你不担心大林?”
“不担心。”
“可是……”
“他会选择的,月亮在看着。”
女人将茶碗递给一脸焦急的男人,男人接过去低头一看,茶面上画着的是湖边的月桂,和侧卧安眠的月桂的主人。
“那边的事,你管不了。而我,不管。各人有各人的命。”
“那你为什么让小林带走了玉简去找大林!”
“物归原主,而且就小林那性子,估摸着见到他想见的人就指不定把玉简这事儿忘到哪个大洋去了——看开点,蠢弟弟。我就不该让你知道这件事。”
“姐,你就这么忍心?那是我们的弟弟啊!血浓于水!人命关天!而且你只说有危险,又不跟我说是什么样的危险,不让我去帮他!”
女人似乎是怒了,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我忍心?你就当我忍心吧!他的路,要他自己走!”
男人被瞪得打了一哆嗦。
女人看了看自己平日里无比聪明一遇见事就没了脑子的弟弟,一边煮茶一边摇头。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事情有没有转机呢?只是——只有一半的小月亮还能撑多久呢?
“天语先生,您是否也该动身了?”陆离抬眼望向推门而入的人,勾唇一笑。来人收了扇风的折扇,拿着扇子推了推滑下鼻梁的圆墨镜,好一副算命的江湖骗子打扮。
“玉简我拿回来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咳咳……”女人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虚弱终于显现到表面上来,她捏紧裙摆掩嘴俯身轻咳两声,摆摆手阻止了要来扶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