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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谎言家(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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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梦啊?”祁缘从他手里接过水杯,“先裹着点被子,刚出过汗,别着凉了——还要喝水吗?”
祝程摇摇头:“我梦见……有个人,一直问我为什么不坐旋转木马,还说……”
他稍一回忆,脑袋就一涨一涨地疼,忍不住抬手去抓头发,眉头锁得更深。
“还说了什么呢……”
祁缘见状赶紧抓住他的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时间还早着,再睡会儿吧。”
祝程扭头看看窗户,窗帘没拉严,从缝隙里能看出来外面还黑着。
“嗯。”他重新躺下盖好被子,“祁缘。”
祝程猛地没叫“缘哥”,祁缘听得一愣。
祝程笑笑:“晚安。”
祁缘心里一松,也笑了:“晚安。”
第二天下午三点,祁缘踩着点到达会议室,拉着祝程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以他为首的年轻老师,个个都是满脸的不开心。
主席台上方拉着长长一条横幅,红底白字,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张振栋同志接任齐封市第二中学校长一职!
祁缘心情不好,看见什么都想吐槽两句,尤其是看到这张横幅的时候,更加不爽了:“就任个校长有什么好庆祝的?微信群里说一声还不够吗?非搞这么大阵仗。再不济明天开也行啊,早不开晚不开,偏偏占用我的周末开,急着投胎吗?”
情绪一激动声音就大了起来,祝程赶紧拉拉他的手:“缘哥别说了,有人在看你了。”
祁缘忿忿闭了嘴。
会议很快开始,大家总算是亲眼一睹了这位新校长的真面容。
年老色衰,贼眉鼠眼——祁缘如是评价。
“喂、喂喂……”教导主任试了下话筒的收音,调试好以后便把它交给了张振栋。
这位新校长坐在主席台的中间,缓缓开口:“全体班主任老师、任课老师及其他教职工,大家下午好,我是省师大附中的原副校长张振栋,这个很荣幸啊,能够被调任到咱们二中来,接任这个校长一职……
“鄙人参加教育工作,已三十年有余,啊,对于以后在二中的教育管理工作,也有一些,这个个人的见解……”
他讲话的速度很慢很慢,祁缘听在耳朵里觉得像老奶奶的裹脚布一样长,人在上面高谈阔论、口若悬河,他在下面困成了狗,会议还没进行到一半,他就已经睡到了九霄云外。
“缘哥、缘哥。”
会议结束,祝程摇摇身边的祁缘。
“啊?”对方猛地醒来,下意识地擦擦嘴角,“结束了?”
“嗯,该回去了。”
祁缘活动活动筋骨,伸了个懒腰,把一开始脱下来当被子使的外套重新穿上,跟着祝程一块往外走,劝人没注意到一众老师脸上比他睡着前还幽怨的表情。
寒风狡黠袭来,冻得祁缘一哆嗦,他立马清醒过来,加快脚步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他问祝程:“那老头讲什么了没?”
“讲了不少,我也都听困了。”祝程道,“不过重要的,我都给你记下来了。”
“乔儿,你可真好。”祁缘笑说,“爱你么么。”
“缘哥。”祝程面无表情道,“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好好开车。”
*
周一的时候,连空气里都像飘散着慵懒的气息。不想上学、不想上班,大人小孩都一样,从床上醒来的那一刻,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两天时间这么短?
七班教室里乱哄哄的,课代表在忙着收作业,其他人在聊天,聊昨晚上组团那场游戏各自拿了几个人头,聊最近更新的电视剧男女主的感情进展。
“好了好了,都收一收。”祁缘嚷嚷着进了教室,往讲台上一坐。
说话声渐次弱下来,祁缘翻开会议记录本,那上面祝程帮他写上去的内容昨天已经让他抓过一次狂了。
周一早晨第一节课,例行班会。
“祁哥,你见着新校长了吗?”有人在下面问。
“废话,昨天全体老师开会,祁哥肯定见着了。”另一个人接茬。
“祁哥祁哥,新校长有什么指示啊?”
“安静安静,各位小崽子们。”祁缘摆摆手,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面色沉痛,“做好心理准备吧。”
班上顿时静下来,有人小声咕哝一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预感对了。祁缘心说。
“张校长到任,对我们学校现有制度进行了深入的了解和分析,表示对很多地方不太满意,要求改进。”他顿了顿,开始念正文,“第一,把六点起床改为六点开始晨读,全体学生务必在五点五十五之前到教室,晨读到七点二十去吃饭,第一节课还是八点不变;第二,午休时间由两个小时改为一个小时,并不再开放宿舍,所有学生按规定在教室午休,一点半起床开始自习;第三,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改为正常的课间十分钟,并将放学时间延迟二十分钟合成一节自习作为最后一节课;第四,晚自习增加一节,延长至十点半回宿舍;第五,每两周的放假时间改为周六下午三点,返校时间改为周日下午三点……”
祁缘毫无感情地念着,打心底里替他的小崽子们难受。
最后一句念完,教室里罕见地鸦雀无声。
“祁哥。”凌初弱弱地举手,“还有吗?”
“有。”祁缘撑起一个没有灵魂的微笑,“所有自习课班主任必须到班做好监督,高中三年是学生时期最重要的三年,希望同学们抓紧一切时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又是一片岑寂。
空气像被另一种无形的压力给挤在一起,艰难地在教室里流动着。
“祁哥不是在开玩笑吧?”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这么安静的情况下,再小的声音也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祁缘笑眯眯地看向他:“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这下彻底没人吱声了。
许久,底下不知道谁小声地说了句:“啊这……”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全班炸锅。
“卧槽卧槽不是吧?不是吧?我没出现幻觉吧?我不是在做梦吧?”
“虽然可以确定不是在做梦,但我真的觉得好~梦~幻~啊~”
“苍天呐!还有没有人性呐!我们是学生不是畜生呐!”
“上回谁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这能叫三把火?这他妈是火焰山吧?”
“王校长当了二十年都不敢这么干,这姓张的才来两天就敢这样,挺牛逼啊。”
“停、停、停!”祁缘敲敲桌子,让同学们安静下来,安抚一下他们的情绪,“知道你们不服,我也觉得这些内容不太合理,先忍耐一下,过两天估计就有人反映了。”
他扫过底下每一张脸,个个欲哭无泪。
只不过他说的这个两天等了一个星期也没等到,祁缘忍不住疑惑,二中的学生主打的就是逆反,像七班这样满腹怨气的肯定不少,之前就有过先例,三个年级的学生一合计,联名抗议,很快就起效果了,怎么这次这么久了还没一点声音?难道大家都能欣然接受吗?
所有改变都得到了落实,没有人抗议,也没有人站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我记得前年因为个什么事要取消崽子们的艺术节活动,三个年级联合起来一反对,两三天就改回来了。这次怎么就……”
“可能和那天开会时候的事有关。”祝程说。
“什么事?”祁缘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但错过了好多。
“就是校长刚说完这些内容,当场就有个老教师站起来说不行,说这样会过度压榨学生,不仅会导致学习效率降低,还有可能广泛引起厌学情绪。”祝程回忆道。
“就是嘛。”祁缘附和,“他这种行为和资本家压榨工人基本没有区别——然后呢?”
“然后,张校长当众对那个老师一番冷嘲热讽,说他这么明白不如过来当这个校长,那个老师大概是觉得丢了面子,直接就走了。”
“那他这么一来,其他老师就都不敢出头了。”祁缘躺在床上,手扶着额头。
“我不太明白,缘哥。”祝程坐在床边,摆弄着放在床头柜上的黑鼻子小狗,“这个张校长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他刚来二中,不是应该跟大家搞好关系吗?为什么要搞得老师同学都不喜欢他。”
“他原来在附中当副校长,干的时间可能比王校长在二中当正校长的时间还长,附中的正校长也换过两次,但人从外边调来都轮不到他升职,突然一下成正校长了,肯定想大干一场给别人看看。”祁缘解释道,“虽然二中的水平在全省都排得上号,但比附中还是差了点,他估计是希望下次联考,二中能把附中比下去,这样别人都能高看他一眼了。”
“这很重要吗?”
“分人吧,我就不太在意这些。”祁缘说,“不过他这么想这么做倒也没什么错,只是太急功近利了。”
“不过我觉得对同学们可能是不太好。”祝程仰面在他身边躺下,“这些天我看七班的那些孩子上课总是没精打采的,你也是,我都感觉你每天累了很多。”
除了每天呆在办公室的时间基本上都变成了在教室,和他的小乔单独相处的时间变少了以外,祁缘自己其实没什么感受,他比较担心的是班里的小崽子们。都是十六七岁最向往自由的年纪,这么硬生生地给套上枷锁,要么折断了翅膀,要么助长了叛逆。
明天有个全体班主任会,他想……
祁缘一骨碌坐起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乔儿,我要是失业了,你还愿意要我吗?”
祝程想了想:“你要是失业了,我也不干了,咱们俩一起收破烂去。”
祁缘笑着搂过他:“怎么能让你跟我一起收破烂呢?到时候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我呢,白天去捡破烂,晚上再一身脏兮兮地回来——到时候你可不能嫌弃我啊。”
“不嫌弃不嫌弃。”祝程轻轻一笑,“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祁缘满心欢喜地捧着他的脸,在他额间印下一吻:“一个脏兮兮的吻。”
*
翌日,全体班主任会。
会议室很大,稀稀落落坐了一百来人,早到的要么在低头看手机,要么在小声谈话。张振栋坐在最前面,手边放着茶杯,面前摆着一本每个老师都有的硬壳笔记本。
一般这种场合,很多老教师都会带手底下的实习老师过来旁听积累积累经验,于是祁缘把祝程也给带来了。
该出席的人都到齐之后,会议就开始了。
张振栋喝了一口茶,幽幽开口:“今天这个全体班主任会,主要是为了总结一下过去一周新制度的落实情况……”
这一回祁缘没打瞌睡,强撑着听他的长篇大论,心里边早就默默憋好了一个大招。
上周的落实情况怎么样呢?总体是不错的,就是存在着上课发呆、睡觉,课堂氛围不够活跃等问题。
“今天是12月20号,距离本学期期末考试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在座的各位班主任老师,一定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督促学生把时间打紧,在二中前进的路上绝不落下任何一个人,争取在期末联考中拿下全市第一……”张振栋还在喋喋不休,“另外,我听邵主任讲,二中往年元旦节都会准许学生办什么联欢晚会。针对这件事,我个人的看法是,联欢晚会的本质,不过是让学生玩一整天,对学习并没有什么好处,甚至还有可能让他们在考前愈加这个浮躁,所以啊……”
他搁下茶杯,扫视全场:“从今年开始,就不要再办了。”
整个会议室针落可闻,隐隐绰绰能听到有人小声地表达抵触情绪,但明面上,还是没有一个人持反对意见。
安静了五秒之后,张校长道:“既然各位都赞成……”
“我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