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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镜中人 ...

  •   男孩头朝下趴在污浊不堪的地板上,鼻血还在他脸上缓缓的流,颈部是几个交错的新鲜指印,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变成了显眼的乌青色。

      他想起刚才那人跨坐在自己身上用双手死死扼住他时那双发红的眼睛,在最后一丝氧气消耗殆尽前,他看到了人生最后的走马灯:窝囊的母亲,酗酒赌博的父亲,他像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般在那个简直不能被称作家的存在里苟延残喘了十五年,直到那次他的死鬼爹突发奇想,又或是记起了家中原来还有他这么个活物,突然就要开车带着一家人去郊外旅行。

      结果偏偏就是那次出了意外。疲劳驾驶的卡车驾驶员在眼睛一闭一合的那十五秒内踩下油门,硬生生把容纳他们一家三口的小汽车压成了一张铁饼。

      而他的母亲,那个到死都无比软弱时常哭泣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并不结实的臂膀替他挡下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她身上穿着的白色连衣裙在巨大撞击中被撕碎,染了血,但她临死前的表情又可以被称作是安详的——哪怕大人说这只是他的幻想,因为车祸现场实在太过惨烈,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和人体碎块,当警察把他从那堆残破不堪的零件中挖出来时,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已经血肉模糊,连样貌都无从分辨了。

      但他还是活了下来。在医院的时候拄着拐杖用不甚灵便的手指签下一张张死亡通知书,出院后签下火化清单和休学申请,经过长达一年的康复训练和心理治疗后他重新回到学校,努力装作正常人的样子把头埋入书本,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可是妈妈,活着真的好痛苦啊。

      尖锐的疼痛把他从短暂的走马灯中强行唤醒,睁开眼睛他依旧躺在那个遍地流淌着脏水的厕所地板上,充血的视网膜上倒映着四五张熟悉的脸,看向他的表情几乎是在微笑了——紧接着他们抓住他的头发,像拖着条死狗般把他从这头拖到那头,在失血的短暂眩晕中听到他们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然后扬起手,“啪”的一声就把他的脸扇到了一边。

      他的鼻血还在流,好像流个没完似的,被打破的嘴角,嗡嗡的耳鸣好像在他的脑海内上演绝妙的双重奏,无力耷拉下的脑袋一直垂到胸口,他开始感到疲倦了,但那个嗡嗡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响个没完:第一句是“钱呢”,第二句则是“废物”。

      是了。他忽然张开血糊糊的嘴笑了起来,那几个人被他这充满血腥的微笑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手,他的身体就像一摊毫无知觉的死肉般沿着瓷砖滑到地上,他盯着地上那两颗已经开始凝固的血珠一脸麻木地想:我就是废物。

      “扫把星!”有人在他脸上啐了一口,“沈蔚就是个扫把星!”

      “真晦气。”又有人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招呼剩下的所有人:“我们走。”

      随着纷沓的脚步逐渐远去,很久之后他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乃至骨头缝都在疼,他来到洗手池前麻木而熟练地给自己清洗伤口,擦掉已经凝固在衣领上的鼻血,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苍白、伤痕累累的脸。他尝试性地向自己微笑了一下,但脸部的肌肉仿佛是被锈住了一般,努力了很久才挤出一个不人不鬼的表情,反倒是受伤的嘴角因为夸张的面部表情而再次撕裂,缓缓渗出血来。

      于是他放弃了微笑,神情漠然地低下头洗手,浑浊的血丝混在清水中一股股淌进下水道,而他也并没有看见,在他低下头的刹那,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正目视前方,缓缓微笑了起来。

      *
      “所以沈蔚同学,麻烦你有什么问题就要及时过来找老师沟通,暴力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啊!”夏日炎炎的教师办公室里,班主任姚老师正苦口婆心地对着他进行一番“爱的教育”。沈蔚低着头站在原地,身上很不合时宜地披着一件秋季的校服外套,被洗得泛白的袖口已经卷起了毛边,被他的手指以相同频率神经质般地搓来搓去,几乎快搓出一个洞来。

      “我知道你现在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老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无论如何现在也不能放弃学习啊,只有高考才能改变你一生的轨迹,将来出了社会之后......”姚老师滔滔不绝地说着,不时端起杯子喝口茶水润润嗓子,而沈蔚只是从头到脚盯着自己的脚尖,长篇大论中只有几个关键词勉强挤进了他的脑子。

      他神情漠然地想:一个人从大学毕业之后就直接进入高中当老师,一个既没有接触过真实社会也没有求职经验的人,居然大放厥词地在这给他进行人生职业规划,简直就是放屁。

      “所以你更要想想,今天你选择和同学打架,明天是不是就要去杀人、去放火了?”姚老师“砰”地一声放下陶瓷杯,像是终于被他这漠不关心的反应所激怒了,“就算这些你都不考虑,你总得......总得想想你的父母吧?他们会希望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沈蔚瞳孔微微一缩,指甲下意识掐住了手心,疼痛逼迫他脸上绽出了一个苍白而短暂的微笑,几乎用尽浑身解数才忍住了想把校服袖口挽上去,把那些丑陋的、近乎触目惊心的伤口统统暴露出来的冲动。他死死咬着牙,几乎把每一个字都细细磨碎了才和着血往外吐:“我知道了,对不起,老、师。”

      最后两个字他咬字尤为重,并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姚老师莫名被他这一眼盯得毛骨悚然,自觉对这个脾气古怪的学生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挥了挥手就把他打发回了教室。

      沈蔚前脚刚出办公室,扑面而来的热浪就让他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但他只是随手把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最高,对着办公室门口锃光发亮的金属牌匾整理了一下衣领,确保那些淤血还没消散的痕迹能被遮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后他顺便扫了一眼自己的脸,却发现那上面的人脸色阴沉得可怕,几乎到了面露凶光的程度——这让他几乎有些惶恐起来,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面皮。但那种凶狠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几乎下一秒就恢复到了平常那种死气沉沉的状态之中。

      沈蔚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牌匾中反射的那张脸,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陌生起来,就好像......

      好像镜子中的那个人不是他。

      放学之后他独自坐公交车回家,暮色沉沉中他塞着耳机缓缓蜷缩在最后一排,车轮碾过地面带起轻微的颠簸,车内几乎已经昏暗成了一线,他像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幽灵,想象自己正搭乘着最后一班列车前往那不为人知的国度。

      前方到站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沈蔚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身体,手指勾住书包带准备到站下车,余光却不经意瞥到旁边半开着的车窗,夏日温热的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很久之后才觉察出了其中细微的恐怖,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极小的点——那车窗上本该目视前方的人,此刻却将视角硬生生转过了九十度,正死死地盯着他看。

      十几秒的沉寂之后车辆再次开动,沈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错过了站,想开口让司机再停一停,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任凭公交车轻盈地飞出了原来的站口,继续开向远方。

      “好吧。”他在心里轻轻地说,转过身来坐下,静静看着那个车窗上倒映着的影子。

      “你想干什么?”他问。

      当然没有回答。沈蔚把额头深深埋入自己的手掌里,喃喃地想:“难道我真的是疯了么?”

      错过了一站,他只好下车继续步行回家,推门而入的时候最后一点夕阳正缓缓拖拽在老式的深色木地板上,近门口的地方还有一个浅浅凹进去的坑,这是他爸前几年喝醉之后拽着他妈的头发用力撞击留下的痕迹。他当时在干什么?他拼了命地扑上去,想要阻止这一切,结果却是连他在内都惨遭了这一顿毫无人性的毒打,导致他后脑勺至今还有一小块区域无法正常生长头发。

      沈蔚面无表情地把视线从那处移开。以前他总是嫌弃家里太吵,现在终于安静了,安静得近乎死气沉沉,像是四四方方的坟墓,他躺进去,死了,等明天闹钟响起的时候再重新复活。

      夕阳消逝,沉沉的夜色终于压了下来,风中依旧带着夏夜独有的燥热。他随手把书包扔在一旁,赤着上身走进了浴室,氤氲的雾气把镜子模糊成一片,他擦着头发上的水滴,看着那片模糊的雾气却迟疑了一下,缓缓伸出两根手指一抹,从镜面上抹出了一对阴郁的黑色眼睛,再往下,是挺直的鼻梁、绷紧的嘴角,还有......

      不对。他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初愈的嘴角:冰冷、柔软、没有丝毫弧度。

      但镜子里的人分明冲他露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笑意甚至冲淡了那双深邃眼睛中的冷意,甚至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他错愕地看着镜子中的景象,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紧接着那“镜中人”便缓缓收敛了笑意,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他往前靠近一些,沈蔚就下意识后退一步,几乎到了要落荒而逃的地步。

      “不要怕。”“镜中人”操着和他别无二致的口吻开口说道,他甚至还对着这边轻轻眨了眨眼睛。

      沈蔚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我了解你的全部。亲爱的。”“镜中人”说,诡谲的笑容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因为我就是你。”

      “你想干什么?”沈蔚说,他的声音颤抖得就像风中萧瑟的树叶。

      “我可以帮你。”“镜中人”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就和他本人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差异,变得蛊惑人心,“我可以帮你把那些讨人厌的臭虫,通通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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