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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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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学校以后,姜音抽空去和孙主任道了个歉。
她表示自己前段时间情绪不好,一时情急才做出那样冲动的举动,并保证下次绝对不会了。
姜音说话的时候,孙主任一直笑呵呵的,虽然笑得略假,眼角的皱纹堆成两朵菊花,但姜音从未在学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好脸色,看来上次的事情的确将他吓得不轻。
想着陈渡说的话,姜音心有余悸,幸好这次冲动没对她造成影响。
但那件事发生也有好的一面,学校开始重视学生的心理问题,校规也进行了调整,删去了过于苛刻的部分。
几天后,月考成绩出来,姜音是班级第五。
距离高中开学已经过去半年多的时间,对于成绩的起伏姜音已经彻底心如止水,没有人会始终待在同一位置,进步是勤奋过后的嘉奖,退步则是良性的警示,提醒她及时反思这段时间内存在的问题。
高考之前,一切都来得及。
到了第二学期,姜音明显感觉到对理科的学习开始力不从心。
特别是她一直不擅长的物理,难度简直是火箭式上升,有时候她光盯着那些晦涩难懂的题目就得来来回回读许久,一度产生或许自己语文也没学好的错觉。
徐舒说,理科想学好没别的办法,就是得反反复复刷题。
姜音在书店买了一摞练习册,开启了疯狂刷题模式。
逐渐逐渐,姜音发现,自己对物理产生了抵触情绪。因为难所以学不会,因为学不会所以不想学。
红笔不知道用光几根,数不清的符号公式一股脑地灌入脑袋,从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姜音学得头昏脑胀,甚至开始失眠。
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今天始终没有弄懂的物理习题,那不是题目,而是折磨人的魔咒。
某天晚上,姜音睡前看了一眼手表,发现陈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担心影响舍友,在宿舍的时候姜音的电话手表始终处于静音模式,看见这条未接来电,姜音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陈渡见过面,也没给他打过电话。
姜音偷偷进厕所给他回拨过去,无人接听。
她想或许没什么要紧事,不然陈渡不会只打一次。
第二天,姜音放学后找时间又给陈渡打了一次电话,发现还是无人接听。
她这才忐忑起来,去满记面馆找人。
今天面馆生意不错,店内座位都坐满了,姜音一眼望进去,只有陈江佑在忙前忙后。
最后一碗面上桌,陈江佑总算能休息一下,拿纸巾擦了擦汗。
姜音问:“你病好啦?”
陈江佑有点意外她的到来:“好了,多谢关心,你找陈渡啊?”
不等姜音说话,男生已经抢先道:“他生病请假了,这几天也没来上课。”
最近流感确实来势汹汹,班级里不少同学都被传染,症状是高烧不退,学校已经要求学生在校期间戴口罩。
想起昨晚陈渡打来的那通电话,姜音心底腾起一丝担忧:“他昨天就请假了吗?”
“前天就请了。”
姜音道了谢,离开面馆时又给陈渡打了一遍电话。
仍然没有人接。
生病了,还不接电话,这不就是成心要把人急死。
姜音满脑子胡思乱想,想他会不会已经晕死在家里,身体冰冰凉,又或者走路时突然坠倒在垃圾箱,位置隐蔽,无人发觉。
姜音扣着手指,又折返,问陈江佑知不知道陈渡住哪。
幸好之前陈江佑给陈渡送过一次东西,给了姜音地址,离这不远,大概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等到了楼下,姜音脚步停住,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此行不妥。
陈渡和朋友合租,大概率舍友都是男生,如果家里还有别人在,人多嘴杂,恐怕会牵扯不必要的麻烦。
姜音深深叹息一声,转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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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在走,时间却似乎陷入静止,陈渡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这几天他高烧反复不退,食欲也没有,吃什么吐什么,最后没办法,只能来附近的小诊所打吊瓶。
他还不想因为这场流感送命。
隔壁床的小孩哭闹不止,陈渡好不容易睡着,又陡然被哭声惊醒,不耐烦地往旁边望,发现那大哭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双马尾辫,和小时候的姜音有点像,气竟也消了。
坐在门口的护士姐姐频频朝男生的方向看,担心吊瓶打完,血液反流,没人帮着喊人。
小诊所里来打吊瓶的学生不少,这几天流感爆发期,多的是上课途中请假出来打针的。
但只有这个男生烧得那么严重,还没有家属陪同。孤身一人,沉默寡言,难免让人觉得心疼。
墙壁是苍白的,少年单薄的脊背贴靠着墙壁,脸色也是苍白的。
他眉眼低垂,睫毛很长,唇瓣紧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护士姐姐走过去,轻声说:“你可以睡会儿,吊瓶我帮你看着。”
陈渡抬眼,礼貌道了谢,然而此时睡意全无,他没再继续睡。
护士姐姐还是忍不住,问:“你爸爸妈妈知道你生病了吗?”
男生看过来,语气平静:“我父母死了。”
他的神色和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好像同样的问题他已经用同样的答案回答过无数遍,女人心一抖,眼神愈发怜悯,不再多言。
陈渡看了眼吊瓶,预计还得半个多小时才能打完,索性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小诊所的玻璃门被人推开。
身穿蓝白相间校服的女孩一手把着门,一手将口罩挂上另一只耳朵,旋即径直朝男生走去。
护士姐姐“哎”了一声:“来打针吗?”
“不是,我来找人。”
话音落下,少年指尖稍蜷,倏地睁开眼。
嘈杂闷热的小诊所内,他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漆黑的,怒气冲冲的眼睛。
姜音深吸一口气,板着小脸气势汹汹杀到陈渡床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为什么不接,你的手机买来是摆设吗?你这样会把人急死的知不知道?我没接到你电话你就给我发短信啊!要不是我看到这家诊所想着来碰碰运气,我今晚估计连觉都睡不好了!”
小诊所里还有其他患者,姜音努力压抑着音量。
她本来没想发脾气,毕竟陈渡是病号,她只是担心他,特别担心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隔着玻璃看见陈渡孤零零一个人在那打吊瓶的画面时,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火焰,不受控制地窜起来,越燃越高。
然而,安静数秒后,陈渡忽然嘴角扯出个弧度。
他往里挪了挪,朝她抬抬下巴:“坐。”
“少给我嬉皮笑脸!”姜音憋着火气,面无表情坐到他身边。
她刚才甚至连最坏的场景都脑补到了,差点被自己的幻想吓死,而始作俑者对此毫不知情。
陈渡低头闷笑。
姜音嘶一声,冷眼瞪他:“好笑吗?”
陈渡问:“你看隔壁那个小孩,和你小时候长得像不?”
姜音循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小丫头扎着两个粗马尾辫,哭得眼睛像核桃,此刻已经睡着了。
“不像。”
“不像吗?我看挺像的。”
姜音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双手抱胸,木着脸问:“和我转移话题是吧?”
陈渡抿直唇线,一副做错事儿的可怜模样:“没。”
“你手机呢?”
“在家充电,忘带下来了。”
“怎么不把自己也忘带了呢?”
“刚才烧到三十九度二,确实只记得把自己带上了。”陈渡懒散一摸兜,语气平静,“好了,这下钥匙也忘带了。”
“……”
姜音彻底无语,别过脑袋,又听他说:“骗你的,钥匙没忘。”
“找打是不是?”
“我是病号,你不能欺负弱小。”
姜音扫了眼吊瓶:“还要打多久?”
“二十多分钟吧。”
“你吃饭了吗?”
“不想吃。”
姜音看了陈渡一眼,对方脸色苍白,一副随时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再说话,掏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迷你单词本背单词。
陈渡瞧见,冷不丁凑近,视线落在那几个英语单词上:“这么勤奋呢。”
他认真看着,发现女孩的英语笔迹较小学时漂亮不少。
一股清冽好闻的皂香扑面而来,姜音身体僵住,片刻后才故作淡定地回复:“明天早上老师要抽背。”
不知为何,她忽然乱了阵脚,视线落在单词上迟迟记不进脑子。
安静一会,隔壁的小女孩忽然醒来,又啼哭不止。
姜音被吵得耳朵疼,低声问:“我小时候有这么吵?”
陈渡轻笑,不咸不淡道:“比这吵吧。”
“哪有,我那时候虽然嗓门大了一点,但在公共场合还是很安静的好不好。”
提及儿时,姜音陷入回忆,忽然想起陈渡小时候体弱多病,总是去小诊所打针。
陈渡外婆身体差,熬不住,她便主动请缨去陪同,帮忙照看吊瓶进度,及时喊护士姐姐来换药。
“陈渡,你这次打针为什么没找我?”姜音问。
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很重要。
就好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盟约忽然被对方推翻,她需要一个正当理由。
陈渡抬眼,安静地看着她,语气沉沉:“怕打扰你。”
“你第一次给我打的那通电话,是想说这件事吗?”
“嗯。”
“那为什么后面没再打了?怕耽误我时间?”
陈渡沉默两秒,低低嗯了一声。
他知道,在重高学习压力很大,姜音很忙很累。
最近几个月和她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但每次见到她,女孩似乎都消瘦许多,下巴变得尖尖的。
让这样疲惫不堪的女孩抽出休息时间来照看生病的他,于他而言,是一种负担。
不打扰,不耽误,是他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唯一能做的。
姜音叹了口气,问:“如果我生病了,需要来诊所打针,找你陪同,你会觉得我在耽误你的时间吗?”
对于这个问题,陈渡毫不迟疑:“不会。”
“所以我也不会。”姜音咬字重了一些,她不喜欢这人在不该见外的时候见外,明明小时候从来不这样。
“陈渡,我想成为你在有需要时脑海中能立马浮现出名字的人,不用反复纠结就能立马打出电话寻求帮助的人,我也会努力把你当成这样的人。我们现在达成这个共识,互相帮助,谁也别觉得影响谁,行吗?”
四目相对,少年倏地哑然。
他清楚望见姜音眼中的坚定与真诚,于是安静移开视线时陡然发觉,胸襟之下的那颗心脏竟在狂跳。
她怎么能用如此冷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间,对比眼前少女单纯善意的神情,陈渡竟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有些卑劣。
他偏过头,无可奈何地低低叹息一声,忘记作答。
姜音攥紧手中的单词本,凶巴巴道:“说话,说行,说可以。”
陈渡抬眸,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
姜音直勾勾瞪着他,颇有一副等不来满意答案就要这样和他耗到地老天荒的模样。
终于,陈渡惜字如金地蹦出一个字:“行。”
姜音这才罢休,将视线回落到单词本上。
陈渡故意找茬,不紧不慢发问:“不是谁也别觉得影响谁吗,你怎么来的时候特意戴上个口罩?”
姜音言之凿凿:“我得对我周围的同学们负责啊,生病是小,不想传染给附近的人。”
“这么贴心。”
姜音瞥他一眼,警告意味明显,男生识相地不再多言。
不远处看热闹的护士姐姐终于忍不住,过来拿下吊瓶时好奇地问:“小姑娘,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
姜音想也没想:“我是他家属。”
陪同家属,自然也是家属。
护士姐姐弯唇,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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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诊所出来,姜音走得快了些。
身后传来少年慢悠悠的声音:“家属,等等我。”
路灯下,姜音脊背绷紧,恼羞成怒地回头:“你还要这么叫我到什么时候?”
从刚才她回答完护士姐姐的问题,他就一直家属家属地叫,揶揄意味明显,她后知后觉这样的称呼令人误解。
姜音把单词本放回口袋,出言威胁:“下次再有人问咱俩的关系,我就说是仇人。”
陈渡眉头一挑,牵起唇角,一句话问得拿腔带调:“全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仇人?”
姜音手攥成拳,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下。
“赶紧回家吧,我也回去了,有事打电话。”
姜音抬腕看了眼时间,同他道别。太晚回寝室需要给宿管阿姨写书面原因解释,会很麻烦。
陈渡说:“我送你。”
姜音摇头:“不用,我健步如飞,你赶紧回去。”
女孩快走几步,还是不放心,又回头叮嘱:“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别总想着一个人抗。你又不是孤身一人,拜托,给我这个朋友一些发挥作用的空间吧。”
陈渡没想到她会忽然转身,听见这句话怔了片刻,笑着问:“那要是遇到很多难题呢?”
“那我们就一起分担啊。倘若我帮不到你,那我至少能做到在你身边陪着你,只要你感到疲惫,一回头就能看得见我,两个人分担肯定要比一个人硬撑好受许多。”
“负面能量会像流感病毒一样传染,你恐怕会因我受到影响。”
“你又来了,我说多少次了,我们之间不要考虑影不影响。”
姜音深吸一口气,无比认真地说:“陈渡,帮不到你会让我感觉很挫败。我特别不喜欢对你的事一概不知的感觉,我需要你,也希望被你需要。”
少年站在背光的地方,神情融进茫茫夜色中,变得晦暗不清。他站得笔直,模糊的五官却像是很哀伤。
他声音发哑,说:“知道了,快走吧。”
姜音看了他几秒,往回走。
很快,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陈渡收回目光,视线垂落到地面,迟迟没有动身。
对他来说,将困难打碎咽进肚子里一个人消化已成习惯。
他从未想过寻求帮助,也从未奢望有人愿意分担。
朝他人袒露伤口或许会引起同情,但有时也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冒犯。
他想,世界上生活不如意的人明明有许多。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劫,自己能咬牙度过的,不需要让别人帮着来度。
示弱、服软、求饶,就意味着别人需要在你身上花费不必要的情绪和精力。
陈渡不需要,也还不起。
直到今晚,在他做好一如往常独自打完吊瓶的准备时,姜音忽然闯进来。
看到她的一瞬间,他胸腔几乎震颤。
原来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久了,忽然遇到这样纯粹的关心,竟会有些受不了。
半晌,少年抬起手臂,将眼尾湿漉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