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泪水 ...
-
晶莹的水珠从迅速染上胭脂红的眼角滑落，在脸颊上留下浅浅的水痕，在阳光下李芷若更是白得像是陶瓷般透亮，水痕的流动也像是陶瓷上浅浅滑落留下的痕迹。
而越发显得脆弱易碎起来了。
贺京逸垂着眼瞅着，一股子很难形容的兴味就这么漫上来，具体什么感受说不出来，就是不太得劲。
身边不是没有和李芷若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但是她们大多都是家里有权有势的小姐，而他最小的妹妹更是首当其冲的骄横。
贺清乐所为当朝最小的公主，端的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从小就被骄纵地养在除各个兄弟姐妹的手心里也是理所应当。
正因如此，别说哭了，哪怕是受一丁点委屈都是不大可能的事。
如果说鲜衣怒马少年时的肝胆报国之心，那当是无可指摘。只是在面对少女的一滴泪珠的时候，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在回过神来却手忙脚乱。
贺京逸忍不住伸出手，一滴泪珠淌过对方尖细的下巴，跌落进他张开的手掌心。隔着茧子，他都感受到了炙热的温度，能把他手烫穿了似的。
他自认为刚刚的语气甚是温柔，可是偏偏连被碎瓷片扎了手心的时候都没哭的人在他温柔涂抹药膏的时候却落下了眼泪。
第一次这么心慌。
哪怕是当年第一次闯大祸被父皇抓了个现行都没有这么慌过。
心脏的某一角突然被触动，像是池塘边的桃花花瓣落入浪花激起一圈圈涟漪，桃花花瓣在湖面上随波逐流久久地荡漾，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时间一长，便不知来处也不知归路，混淆在湖面上。
“我再给你送一个花瓶就是了。”贺京逸开口的时候声音更是放轻了好几个度，语气不由自主刻意抑制住平日里的散漫，带着一点点罕见的少年带有的温情。
他看见少女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落在耳朵里的声音也带着点颤抖的余音：“不一样的。”
平日里乖润的少女此时此刻却一脸的倔强，一点儿也不好哄。
“哪儿不一样？”贺京逸又好气又好笑，没忍住看着她弯了眼睛。
李芷若又不说话了，只是抬起眼睛看向他，眼睛里还是倔强的神色，也不知道到底是和谁学的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样，硬是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确实是不一样。下次送个我亲手做的给你。可好？”贺京逸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瓷器，但是不妨碍他为了哄人瞎扯淡，他自己做的事情八字没一撇，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有着落的样子，他却说的毫无负担，只是对对方听到这话的反应十分在意。
贺京逸的眼尾依旧是带着笑的，有些轻薄地挑着眉，眼尾向下撇落下一道又深又长的褶皱，但是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生怕错过了对方一点点细微的反应，表情带着些专注的意味，极容易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李芷若愣了一下，她看着手心留下的白色药膏的痕迹，脑子有些发懵。
手上擦药过后留下的温热的触感并没有随着对方手指的离去而消散。
虽然并不能让她对那个摔碎的花瓶释怀，却被震惊和一点点不知何处而来的隐秘的高兴取而代之。
她抬起眼，眼尾还有一点红，像是初春桃花在春风里显露的痱靡之色，好看得打紧。
贺京逸微微低着头对上对方愕然的目光，半晌都没有移开视线，对方的眼神清澈干净，那一点绚烂的薄红在白净的脸颊上显得格外亮眼。
“这下高兴了吧？高兴了就笑一下。”贺京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不满，像是威胁一样说出这句话，眉毛从挑变成了扬，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斜，两个人身子的距离越来越近。
好像两个人的胸膛都要靠在一起了，互相贴近，下一刻就会有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
李芷若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脖颈上传来若有若无的痒意，像是蓝樱柔软的初羽的羽毛滑过皮肤一样带来细微的战栗感。
脸颊有一点热，脖子也是，耳朵亦是热度也是久久的一点也不见降下来。
李芷若没想到短短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自己的情绪能这么大起大落，比她往常的所有情绪变都要来得迅速和让人难以招架的难受。
李芷若低下了头，不想抬头看他，只是语气很轻地道了一声“好”。
贺京逸听到少女似往常一样温润干净的声音的时候一颗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能摔在地上落个粉身碎骨名头的心脏终于安稳地落回了原处。
他也没敢是之前那副轻佻地好像过了火惹得人不高兴的模样，只是微微笑了起来：“没有一句感谢吗？”
李芷若原本胡思乱想的思绪顿了一下，下意识接上对方的话：“谢谢。”
“一句谢谢不够吧？”贺京逸得寸进尺，狭长的眼尾里含着笑意，明晃晃地落在少女的身上，只是顾不上抬头的少女并没有看见里面微微荡漾着的温柔。
李芷若刚刚微微偏过头的时候看见了铜镜里的自己，镜子里隐隐约约倒映出来的人影比池塘水影还模糊，被微微挡住了，本来就不是上乘的镜子更是有近似无。
李芷若却已经在心里刻出了自己的样子，一定和李微浅受委屈在祖母和爹面前哭诉的样子差不多吧，泪水模糊，眼睛肿了起来，都快把眼睛挤没了。
一定是不好看的。
李芷若低着头，不愿意去看贺京逸，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把声音放轻了：“你想要我赠还什么？”
贺京逸嘴角的笑抑制不住，心情也好，开始胡扯：“开玩笑的，哥哥给妹妹送礼物怎么了，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不能管。但是妹妹的礼物哥哥怎么能收呢？这就谁也看不过去了吧。”
好大的歪理。
李芷若第一反应觉得是贺京逸大白天净说胡话，然后才发觉对方说的是“哥哥”和“妹妹”。
她下意识就想要去反驳对方，头都抬起来了，却在对方含笑的眼神里把那些话全部回落进肚子里。
总是争论这个，好没意思的。
对方总是给她送礼，她甚至还没有一份像样的回礼，怎么也说不过去，如果连对方一个像是“玩笑”的称呼也拒绝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尽管她不喜欢这个称呼。
于是贺京逸就看见李芷若瞪着一双还红着眼尾的眼睛，面颊也染上几分微红，眼神似乎带着嗔怪，拂面落在前额的碎发被初夏的风吹散，落得到处都是。
李芷若的身板也小，整个人都显得娇俏俏的，平日一副冷淡的模样就也还好，此时此刻露出这副表情，和藕荷色的长裙极其相称，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
就算是故事里的西施也不过如此吧。
贺京逸一恍神，差点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那双漂亮的眼睛吸进去了。
那日过后，贺京逸偶尔老是会想到那小小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少女眼尾的那一抹胭脂红一样艳丽的色彩。
这天早上他给母后请安，母后还坐在铜镜面前梳妆，仅是奁盒打开着，就一股淡淡的香气在房屋里四溢，好闻而不过分浓郁。
“儿子见过母后，给母后请安。”贺京逸微微行了个礼。
皇后娘娘正风华正茂的年纪，一颦一笑都深得皇帝上心，只是她也不能免俗，这该有的妆容是一点都不能少。
贺京逸一眼就眼见了桌上母后的打开的胭脂，颜色如桃花似的，嫣红却不过分浓重的颜色，透着淡淡的粉嫩。
像是前几天那一偶夏风路过的眼尾的颜色。
“听贺初说你最近又老是逃课？都了些什么？”皇后捻着眉笔，勾着眉线，装似不经意的一瞥落在他身上，语气也是漫不经心的。
要是真像是她表现出来的一样就好了，贺京逸知道如果是这样母后就不会专门请人来喊他了。
贺京逸不知道母后知道了什么，或者说，贺初知道了什么。
他自认为他的行为不多么的招摇，但是避免不了一些人刻意的关注。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不动声色地跟踪他，父皇不会做派人跟踪他这样的事，除了他有闯祸的倾向的时候，母后也对他的事不怎么管，只有贺初，可能会闲着无聊找上他，让他无知无觉。
“没干什么。小叔叔那里呆了一段时间，其他时候街上逛逛，或者去了几回马场。”贺京逸半真半假地开口，不显山露水，内心却有些慌乱。
慌什么呢。
他不知道。
如果母后知道他不请自来闯人家的闺房，不知道会是什么态度。他摸不透母后的态度，很多时候，对他而言，理应当最亲近的两个人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放纵是真的，只是那一抹真情实感，随着他年岁的增长，悄悄藏匿了起来。
母后闻言，那一点漫不经心的态度收了起来，把下人喝退了，看向他。
贺京摸不透母后是什么想法，身体却已经绷直了。
现在的气氛，莫名像他儿时犯了错父皇或者母后帮他收拾了烂摊子之后亲自上手教育的模样。
他也不知道按道理来说身为林家娇生惯养的小姐是怎么力道那么大的，尽管后来大了他没见过母后动手，但却能隐隐约约感受到母后并不只是有表现出来的母仪天下。
只是不知道母后这些年荒废下来的武功还剩多少。
“你还记得……”林皇后刚开口，就想起什么，顿了一下，“估计是不记得了吧，那个时候你才刚过六岁生辰。”
六岁生辰？
贺京逸对自己的生辰从不在意，父皇和母后办席宴请和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关系，他只不过是形式一样的地走个过场而已。
至于生辰宴来了谁，谁送了礼，他是一点都不关心。
“你……”林皇后叹了口气，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她看着贺京逸，有些无奈，然后转过头又对着梳妆镜，摘下了头上的那一只银色簪子。
贺京逸对这只簪子很眼熟。
银色的凤凰在簪子上盘旋，却早已经变得黯淡无光，那是贺京逸曾经送给林皇后的礼物。
小时候的他就喜欢银色，简单的东西他觉得漂亮就想要送给在意的人，普普通通的银饰，对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简陋得过分，可是却被留了下来。
林皇后安静了很久，久到贺京逸以为母后会直接让他离开，她才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他猛然发觉母后原来已经比他矮了几分，他已经可以微微低头去看母后头上的发饰了。
林皇后身上是一件白色的长裙，及地并且托着很长的群尾，上面点缀着银色的刺绣，繁杂的花朵纹路压在裙摆上面，随着动作起伏晃动，却终究晃不出它归属的地域。
“京逸也是长这么大了，母后都摸不到你的头了。”林皇后想要抬手，却终究放下了，对贺京逸闻言弯腰低下的头却没有了动作，眼底的那一些怅然多了，也多了些冷淡。
“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林皇后说完，托着裙尾和贺京逸擦肩而过，路过贺京逸的时候，贺京逸闻到了他许久没有闻到过的花香。
林皇后以前很喜欢花，尤其是腊梅，喜欢腊梅香，冬天的屋里腊梅的插花是必不可少的，会有腊梅香的香囊和带着腊梅香的胭脂和花粉。
没有腊梅花开的时候，母后就喜欢带着腊梅香的香囊，涂抹腊梅香的胭脂。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在母后身上闻过腊梅香，他已经不记得了，母后为什么偏爱腊梅，他也已经不记得了。
贺京逸是第一次发觉，好像不知不觉中，他和母后已经生疏成了这副模样。
尊敬过分，亲密不足。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