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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后悔(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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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京逸回到自己偌大的寝殿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的寝殿有些空荡荡的。
倒是寝殿外的那一片荷花池的荷叶尖已经冒出了头,碧绿的池水上还荡着几缸睡莲,夏光落下来在池面和叶尖上接连跳跃,更是把初夏生机盎然展现得淋漓至尽。
不用过多想象都能看出之后这片池塘会拥有的夏日盛景。
他记得这些年这一池塘的荷花是留了种的,只是菡萏刚冒出尖,就会被母后命人来采摘插入室内,而一些被遗落在隐蔽的角落的老荷也只待花瓣散尽后露出荷房。
此品种的荷花极美,贺京逸虽不详知此花的品种,但光是从花的样式来看也知是极好的。
只是这品种的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莲子并不好吃,不论老嫩,入口皆是涩味。
想起李若芷那一池死气沉沉的池水,贺京逸就琢磨着要不下次去找对方的时候给对方带点种子过去……
贺京逸猛然回神。
他终究还是想去看看她。
白马跑起来的时候较长的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嘶鸣声响起,在空荡的马场回响。
贺京逸还是担心李若芷禁不起在马上坐太久,于是只是带着李若芷绕着马场跑了两圈就带着人下了马。
逐渐黄昏。
马鸣声不断,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裹挟着马场上的烟尘带着沙尘和马肆里会有的独特味道铺面未来。
贺京逸抬手,挡在李若芷面前,宽大的衣袖落下,堪堪遮住了迷人眼的风。
风声渐止。
“我该回去了。”贺京逸没有主动放下手,却感受到了自己的袖口被几乎被他圈在怀里的人扯了扯。
他缓缓低下头。
少女不知是否被刚刚他没挡住的风沙迷住了眼,眼尾泛着一点红,更是称得她的肤如凝脂,鸦羽似的眼睫轻颤着,上下翻飞。
贺京逸的心思不在少女出口的话上,而是落在了少女微微透着点粉的耳廓上:“昨天给你的那对耳饰今日怎么不见带?”
李若芷下意识咬了咬唇,觉得现在他们二人的姿势太过于亲密,于是往后撤了几步,想要转身抬起头看他,却被人抓住了手腕的那一块。
她下意识地反击。
另一只手却也被抓住
贺京逸闷笑了一声:“谁教你的?”
下一秒他就见眼前的少女有些微恼,连脸颊都染上一层粉,然后睁圆了眼睛看他。
“你那一下要是真打到我了,说不定我就真瞎了。”他之前还担心李若芷身骨子弱,没想到一拳这么大力气。
贺京逸挑起眉,开玩笑道:“我要是瞎了,那你就没有对你这么好的哥哥了。”他拖着调子开口,放开了拿捏着李若芷的手。
这声“哥哥”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提醒。
李若芷这才想起来她本来的目的,今日这半日闲的贪欢是她偷来的,她本不该来。
但她又打着某种名义来了。
她不应该困在这一时的贪欢里,不管是前夜锦绣繁华的京城的夜,还是今日的马场的带着自由的风,都不应该称为阻挡她亦或是他的借口。
“贺京逸。”
贺京逸愣了一下。
印象里她从未唤过他真名,他也从未在她面前提主动起这个名字,不管是书信还是蓝樱传递的纸条,他的落款永远是曜。
这个名字对贺京逸来说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可是对很多人来说,是向往又惶恐的存在。
他是皇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也许会不再受制于任何人。
“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贺京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上一个瞬间还是喜悦大于羞恼得比夏日荷花还亮眼的人这一瞬间神态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微风吹动她微长的发梢,在她的眼前晃荡,也吹动她的裙摆,掀起绿色浪迹。
之前不还喊他哥哥吗?
贺京逸扯了扯唇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平日里怎么也不会在口角上落下风的人却一瞬间沉默住了。
他突然发现他近乎开不了口。
他从来没有向别人求过什么,他想要什么,自然有无数人愿意送予他,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发自内心还只是碍于面子走走形式。
他自以为他已经待她足够好。
他为她过生辰,他去寻一个能让他自己满意的生辰礼,就算未曾千金只为博得一笑,却也是这十多年里唯一一次对某件事这么上心。
他只是希望,她能在她的生辰上,哪怕只是笑一下,也是极好的。
他的手指互相捻着,也触碰到了风里的沙石,小沙石碎碎的,捏在手里却十分磨人。
他甚至只能问一句苍白又无力的“为何”。
他听见她低语:“明年我就及笄了,总归是不太合礼仪的。”
平日里温软的语调却在融融夏风里说着最不留情的语调。
明明面前少年是一身红衣,李若芷忍不住抬眼望过去的时候,突然觉得他像极了前日的一身黑衣的他。
少年朗朗眉骨,和平日里的散漫不同,锋芒从他的眉眼处便能窥见一偶,他的眼尾下压着,轻轻一扫,就像是刀锋出鞘而过。
贺京逸的情绪平淡得几近漠然,他倏然轻轻地挑了一下眼尾,眼尾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妥协:“给我一点时间。”
贺京逸顿了顿:“给我半个月时间。”
他答应过她,还有一样东西,他还没有给他。
半个月时间总归够了。
贺京逸还是让蓝樱把他找出来的种子带给李若芷。
蓝樱飞回来的时候,爪子上绑着一个香囊。
香囊的样式甚是眼熟,贺京逸只是扫了一眼,就知晓是那日李若芷投壶拿到的香囊。
他垂眸看了几眼手心里安安静静躺着散发着香气的香囊,终是将香囊的尾绳绑在了书房的柜子上。
十五日比想象中的时间还要短,但是幸好。
幸好贺京逸也将东西做出来了
贺京逸踩着日暮的光缓缓向李府的方向走去。
只是站在安静的庭院里,扫过紧闭的门扉,贺京逸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心中的不安感像是坠在悬崖的石子,稍有不甚,便滚下悬崖,连坠落都听不到回响。
后来,在贺京逸的印象里,那段时日尤为漫长。
李丞相偏房和膝下唯一的李家庶女,在前往安山拜佛的路上遭遇山匪,尸骨未存的乡间绯闻只是短短三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贺京逸坐在他久未看过戏曲的仙茗坐下的时候,只是听着台上的说书书生只是随口一提,面前杯子里的茶水就溢了出来。
“大家应该都对李家最近的惨案有所耳闻了吧,鄙人啊,总觉得可能是李家得罪了什么人,之前不是有流传说左相和右相意见不合在朝廷上吵了起来吗……”
林瞿皱着眉看向他:“贺京逸?”
林瞿这几个月甚少见到贺京逸,也不知道对方是忙着干些什么事,半个月前在胡家嫡女生辰宴上他看见了许久不曾见的贺京逸,本来想要询问几声。
只是对方的心思明显一直不在这里。
各个皇子都在贺京逸面前打了招呼,暗地里和贺京逸较着劲。
胡家嫡女亲自送请帖意味着自然不言而喻,而胡家怎么也是朝廷举足轻重的世家之一,别说是皇子看重,就连皇上也是要给三分薄面。
贺京逸不仅没什么心思和这些各有心思的人纠缠,甚至面对宴席出尽风头的胡家嫡女胡嫣然和主动和他攀谈的胡中书令也心不在焉。
胡嫣然那天头上金色的珠钿上点缀着一颗光彩照人的珍珠,周围是指甲盖大散落的红色玛瑙,眉骨上的一点红色花钿更是称得她的气质不仅温润大方,并且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山茶花靡。
她身着极亮的红色长裙,微长裙摆上也是金丝勾勒出的绽放开来的牡丹花,工笔极其细致。
她在鼓锣声中缓缓走出,双手交叠在前,眉目如画,轻挑的眉眼和朱唇怎么也不愧对于她如今的京城四大才女的头衔。
只是贺京逸甚至没多看对方一眼,只是给胡中书令道贺,给了礼物,面对款款走来的美人眼皮都没掀,抓着一旁的林瞿就往前推。
林瞿在失神中缓过神,身后还抵着一人的手臂,就听见贺京逸熟悉的语调:“帮我把人挡着,她身上的红色太碍眼,看着心烦。”
林翟被贺京逸推出来,只好朝胡嫣然行了个礼,然后礼貌一笑。他虽然面前的佳人也朝他回礼,只是目光一直落在他身后,面对他的客套,也只是浅笑地轻声带过:“林少客气了。”
她浅笑时眸光浮动着落下的日光,越发显得容貌娇艳起来,那一身红色反而成了她的陪衬。
林瞿就纳闷了,贺京逸怎么就这么挑嘴,胡嫣然这样的都能毫不动心地将人拒之千里,得是怎样的姑娘家才能得到贺京逸的另眼相待。
得是天仙一样的姑娘了吧。
贺京逸放下了茶壶,看着木桌上流淌的显得蜜色的茶液,他皱着眉:“他刚刚说的李家惨案,什么惨案?”
他这些天都安分地呆在寝殿,对于外界的消息是一点儿风声也未闻。
台上的说书先生还在滔滔不绝,话题早从李家惨案跑到了江南烟雨,贺京逸却也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林瞿回过神,下意识拿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他微微皱眉:“今日的茶你也泡得闷久了些……”
他在贺京逸的注视下又改了口,也匆匆回应贺京逸的问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李家啊,听说是李丞相的二小姐与亲生姨母去安山祈福的路上遭遇不测,坠入山崖了,尸骨无存。”
贺京逸拿着茶杯想要递到唇边的手一顿,随即滚烫的茶水便随着陶瓷碎片倾斜而下,落了满桌。
水泽不仅落在桌上,而且落在了他的这一身黑衣上,洇开一大片不甚明显的水泽。
林瞿手里的茶杯抖了抖,茶杯里的水面也晃了晃,差点溢出茶水来。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桌上的狼藉,然后盯着贺京逸身上的衣服,他没记错,这是贺京逸甚是喜欢的衣裳。
此件衣裳贺京逸甚至有两套,一套黑一套红,黑色刺绣襦裙的工艺极好,面料也是甚为难得的料子,这才让他印象深刻。
贺京逸一瞬间甚至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可是他知道林瞿不会刻意开这种玩笑,他盯着桌上流淌的融化蜜糖一样的液体,突然想起春雨过后的某一日。
少女垂眼在火炉上烤煮茶水的表情,认真而专注,眼底是让他都安静下来的温柔。
夏风吹起窗棂上落着的帘子,掀起波浪,带着交织的凉与热。
贺京逸盯着帘子出神,想起初见时的少女一身绿裙,像是夏日才会冒尖的荷叶。
可荷叶也是在夏末枯死的。
“贺京逸,你……”林瞿的话还未说完,他眼前的人已经用手臂撑着木制窗棂从二楼一跃而下。
贺京逸落地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他从怀里拿出他这些天花了好些时日才做出来的瓷瓶,瓷瓶上面的画亦是他亲手画的,因为瓷瓶上的画需要一定的时间烘干,所以才拖延至前几天。
瓷瓶上落着盛开的大朵重瓣菡萏,深绿色的荷叶和粉红的花深深浅浅错落着,有青色的蜻蜓落在荷叶尖,栩栩如生。
站在李府的偏庭外的时候,贺京逸停住了脚步。贺京逸沉默地凝望着面前的砖瓦,内心的惶惶不安越发清晰。
蓝樱在他的头顶盘旋,在地上投落阴翳。
庭院里依旧大门紧闭,枯树靠着书房没有一点动静,那一池水安静却死气沉沉。
贺京逸迟缓地意识到,他可能再也见不到那温柔的笑容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心底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贺京逸攥着手里的白色瓷瓶几乎把京城走了个遍,直到日落十分。
昏黄的日辉落下来,却带着平日里没有的重量,不知什么东西堵在喉口,上不去又下不来,贺京逸忍不住弯下腰。
贺京逸手里的白色瓷瓶滑出虎口,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即四分五裂。
蓝樱飞落,停在他肩上。
贺京逸抬起手顺了顺对方的毛,嗓口突然传来一阵铁锈味,他抬眼,突然脑子一阵眩晕,两眼发黑。
他突然有些后悔。
后悔他没有早一点,早一点和她相识。
后悔他没有在这些日子上门去见她。
也后悔,那天他没有追着对方的下落。
如果这些他后悔的事不曾发生,也许这之后的事也不会发生。
贺京逸捏住拳,随即又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
就算李家出事的消息闹得广为人知,这消息是从哪儿传来的?
贺京逸漠然地盯着这一地的白色瓷片,白色瓷片被黄昏染上亮色,像是抹了一层密,他拾起一块碎瓷片,却被瓷片割到了指腹,红色的血珠缓缓渗出。
他转身往贺初如今的住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