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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姬熙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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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七郎难得有些苦恼,小小玉珏名声在外,是和璞制成的传国玉玺的剩余两块小料之一。
要是直接佩带出去,等一下就被亲兄长按到镜湖里清醒了。不带的话,夫人晚上不愿意回家怎么办?
姬熙阳才不管他的脑内矛盾,见女官离木廊近了,抬头问:“七郎随我一同前去?”
萧七郎无所谓地答应,把玉珏往袖子里一塞。
林侯世子是个诗痴,虽然在姬熙阳处知道了诗籍不能流传于外,还是心痒难耐,忍不住去找了未婚妻清河郡主问了两句。
林侯世子是个实在人,前前后后一句不落给未婚妻讲清楚,再眼巴巴看着她,盼着能透露一二。
清河郡主觉得奇怪,又不是人人都好诗文,有些书能看不代表会去看,偶然翻到了谁还一字一句去背诵?还是不能往外说的诗词。
不能外传,却在外人口中听到。
不用想就知道是锅浑水。
清河郡主脸色登时难看起来,狠狠刮了林侯世子一眼,恶声恶气警告他脑子放清醒一点。
要是能忍得住,林侯世子就对不起他诗痴的称号,终究还是悄咪咪去寻了闵琪,希望她把知道的与自己说道,立誓绝不外言。
闵琪心慌意乱,哪里敢多说,推脱自己只记下一首诗。
林侯世子不好强人所难,遗憾离开。
自从闵氏大火,闵婉与闵琪除了就寝与如厕焦不离孟,疑惑于闵琪怎么知道的诗文,又劝说她万万不能再行舞弊之事,为世人所不齿。
闵琪有苦难言,脑子一片浆糊,辩解不清又烦躁不堪。径自往前进了桃林,气闷之下踹了一旁桃树两脚。闵婉去追,姊妹二人争执两句,闵琪知道闵婉好心,但这善意是给原本的闵琪的,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并非原本的闵琪那才是真麻烦了。
闵琪胡诌几句,闵婉将信将疑,到底没拆穿她。
当时,宣仪长公主正坐在后头亭子里休息,将闵氏姊妹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春日本想去拦,被宣仪长公主制止。
姊妹间的争执被外人撞破伤颜面,宣仪长公主不欲与人为难,主仆二人安静等着两人离去。
正巧清河郡主拉着林侯世子往这边来撞见了宣仪长公主,微红着脸来请安。
清河郡主是楚王长女,楚王是今上庶长兄,宣仪长公主也是清河郡主的姑母。
听到人声,闵琪心里一慌,不知怎的碰到一旁的木架子。
这是放置祈福用的五谷、蔬果种子与香草的木架,下宽上窄,放着五层簸箕。碰一下不至于撞倒木架,撒了两簸箕种子,混杂了其他簸箕并且撒了一地。
大周有少女择五谷、种子、香草缝制荷包相赠以祝愿,祈求丰收、婚姻幸福、多子多福。
倾倒了簸箕视为不吉。
清河郡主来此也是为了亲手给未婚夫系上祈福荷包,他们还有十日就要成婚,来讨个吉利。
结果被闵琪“不吉”了。
加上之前林侯世子对闵琪口中诗词念念不忘,一心讨要诗籍,被自己推拒了,还敢去向闵琪问询,浑然不懂避讳。
一时间觉得闵琪与自己相冲,处处不合。
宣仪长公主好清静,春日遣走了原本守在木架旁边的侍女,此时也只好把人叫回来,侍女见到乱糟糟的木架就跪下请罪。
清河郡主心气不顺,口气也不好,指桑骂槐:“不是你得罪花神,你跪下有什么用?还不整理?”
百果园里的花树位置上百年没动过,到处都是石子路,这几天洒扫得干干净净,倒是没什么灰尘。
侍女诺诺应答,开始细细辨别,一点点捧起地上的种子。
闵琪委屈极了,今天做什么都不顺利,处处走霉运。自己做错自己担,想上前帮侍女的忙。
闵婉连忙拦住妹妹,可别再得罪人了。拉着她去给宣仪长公主请安。
闵琪一头雾水,顺着闵琪的力道往一边去,行了万福礼,期期艾艾地向宣仪长公主致歉。
宣仪长公主摆了摆手,没了双目连带着对旁人的感情也不鲜明。休息够了,与春日慢慢往桃林深处去。
林侯世子一向不乐意陪清河郡主弄小娘子喜欢的玩意儿,难得应允一次,现在事情越发麻烦,又惦记与友人的曲水流畅,只想甩袖走人。
清河郡主劝了两句,让他陪自己等一等。
林侯世子不耐烦道:“你差人再给我送过来不就行了?”说完就往外走。
相识多年,清河郡主对他的想法摸得透透的,一想到自己要和这么个人过一辈子就连脾气都懒得发,心灰意懒地坐在刚才宣仪长公主的位置上,等着侍女整理。
闵琪闵婉走也不对留也不是,尴尬地坐在一旁。
姬熙阳到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林侯世子离去。抬头一看就知道林子里有谁在,也不要萧七郎陪了,让他和林侯世子一起走。
萧七郎很自然的招呼着林侯世子,交谈着最新的诗会,往曲水流畅处去。
在大花朝宴,除了极个别人可以带随侍以外,其他人的奴仆都是等候在外园,此时桃林里休息用的亭子内三个盛装小娘子坐着,不远处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收拾一地狼藉。
姬熙阳罩衫上的银铃轻易地让四个人都注意到她的到来。
清河郡主冷冷地盯着木架,仿佛监工。侍女在倒春寒的日子里紧张得额发湿透。
姬熙阳让刚刚来寻自己的女官去帮侍女的忙,自己则推了推清河郡主,好气又好笑道:“我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急忙忙赶来,长姊竟给我脸色看不成?”
清河郡主是楚王独女又是长女,在这一辈姊妹里最年长,姬熙阳几个一同以“长姊”称呼。
“来了便自己坐下,难道还要我请你?”清河郡主张嘴就扎人。
“长姊的口舌,跟利剑一般呀。”姬熙阳依言坐下,中间一张四方矮几,围放八张竹垫,清河郡主座南方,闵氏姊妹座北方,姬熙阳便坐了中间的位置。
“爱听不听。你来烦我作甚?”清河郡主神色郁郁。
“好吧好吧,”姬熙阳转头向闵氏姊妹笑道:“长姊刀子嘴豆腐心,还请你们不要在意。”
闵婉笑得很标准,“公主言重了。”以她们姐妹现在的处境,今日能走进百果园都是沾光了,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闵婉是很识相、很规矩的人,也重情义。今天如果不是闵琪拖累,她应该能有一天不错的交际。但她还是很努力在教闵琪怎么和士族子女相处。
凭着太后,她们要活下去容易,过得可心很难。天生就比园子里其他人起点要低。
姬熙阳又想起在她身上的种种痕迹,可她见到了姬瑀、阿耶时并没有神色波动,连头顶的命线都纹丝不动。也没有其他的颜色掺杂,她就有了猜测。
世家贵女的礼仪要求的是行云流水各有特色,女官宫女乃至妃嫔则要求规矩端正。这是为了正风气,正行正心。
回想起昨天两人的对话,姬熙阳笑问:“阿婉有没有想过去三司局博前程?”
闵婉安分守己,除了涉及闵琪的时候,大多时间眼里只有一汪死水。可见前世并不快活。世道待女子苛刻,在不妨碍其他要事的情况下,姬熙阳是愿意给与一个前程的。
姬熙阳所说的女官并不是原有的六局,而是昭帝朝推出的新女官制度,称为三司官。
新女官制度推出至今六十余年,从后宫的琐事中一点点扩大至朝政的一角,只差临门一脚就足以走进宣政殿的大门。即使依旧被酸儒们所不齿,对大多数妇人而言也是可望不可即的自由。
如果想自立女户、当家作主的话,顺势答应下来再好不过。
皇城分前后,以占星楼与藏书阁为中轴,前头是皇城,后头是宫城,三司就在两者之间。三司地位与六部相同,三司官一切待遇等同正式的朝廷命官,直属皇后。
当然,选拔都很严苛,每年能进三司的人不超过十指之数。
姬熙阳还要弄清楚闵琪身上的谜团如何加以利用,以闵婉对闵琪的上心程度,但凡闵婉还在鼎都,闵琪也就在眼皮子底下,翻不出浪花。把两人固定在皇城,日后有麻烦也是国师的。
闵婉的眼睛一瞬间亮了。
上辈子荣华富贵与孤单寂寞都尝过,这辈子费尽心力也只多救了妹妹。无论是再给未来的太子现在的三皇子做侧室还是选个皇子嫁了日后做个闲散宗室,亦或是嫁入士族高门,凭借已有的优势不是不行,实在是不想再同以前一般困在四方天空。
她已经看够了后宫一亩三分地,也住惯了皇宫,几十年的习惯难改,做女官算得上是不错的出路。
她想起前世在皇后处偶然得见的几个三司官,几乎是上辈子最鲜活的回忆,那样的精气神,自信与昂然,她是不是也能拥有?
妹妹终究是耽搁了,诸事不通,如果自己嫁了人,受夫家诸多限制,不能再处处关照,妹妹大概是过不好的。那自己重生一回又有何意义?她了解吴皇后的为人,也大致知道未来的一些大小事情,对宫规宫廷内务了如指掌,凭着这些少说也能成为三司使之一。
闵婉露出两个月以来最为轻松真实的笑容:“多谢公主提点。”
“举手之劳罢了,”姬熙阳意有所指,“有些东西我不说你也明白,但我还是得再知会你一声。”
“这满园子的人都是命好才进来的,所以啊,命好成了最基本的东西,重要又不重要,”姬熙阳轻描淡写地瞥了闵琪一眼,“有上进心是好事情,毕竟靠山山倒靠人人倒。日后出了事,可就是自己选的了。”
闵琪就像混进红鲤鱼池子的绿鲤鱼,醒目且格格不入。
闵琪脸色刷白,低头不语。多个能兑换物品的系统并不能改变整个人的思维和习惯。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言语气质,根本不像是大周的贵女。
如果没有闵婉处处提点,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情。
闵婉虽然疑惑于妹妹的变化,也只当是身份骤然改变带来的落差。
姬熙阳也不可能直愣愣指出她相依为命的亲妹妹换了芯子,也不愿意看见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涉及人命的地步。
“现在外头热闹的很,齐王兄名下的脂粉铺子最近火得很,各家各户的小娘子都喜欢。你们姊妹俩拿着我的名牌是可以出宫的,闲了就出门逛逛。”
齐王有野心是阿耶心里有数的,因为他先前一些出格的动作,才导致这次被指派送九黎使者的任务。一个连大花朝宴都没能参与的皇长子,日后大概也就只能开开铺子挣点花用补贴自己了。
“我知道了。”闵婉叹了一口气,领受了姬熙阳的好意。
她是知道妹妹见过齐王的,知道的时候两人已经相谈甚欢、引以为知己,根本来不及阻拦。
皇子皇孙的没个想法才是怪事,可前面戳着一个差不多年岁的嫡子,还敢明晃晃的四处蹦跶,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从前世来看,齐王就是个脑子不清醒的、谁跳谁死的火坑。
以闵琪现在不那么清醒的样子来看,不如留家招赘,自己还能看顾一二,否则不知所谓的性子就让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闵婉自觉带着闵琪下去聊聊。
姬熙阳对闵婉表示满意。
天道轮回有缺,就算把闵琪就地解决,没多久也会送个新的来。谁能保证新来的会不会更麻烦呢。
该说的都说了,姬熙阳就把女官从闵氏姊妹身边调离了。
无论是异世之人还是异时之人,因为本身的特殊,十分容易吸引他人的注意,出些小状况是很正常的。
今天姬熙阳为闵氏姊妹跑的够多了,警告之后,闵琪心里应当有数。
送走了右边,说左边。
她就是个多管闲事的命。
姬熙阳感慨着伸手在清河郡主面前晃了晃,“长姊想什么呢?”
清河郡主没有再刺她,趴在矮几上有气无力,“你说我现在悔婚怎么样?”
“或许三个月前说还有点希望,”姬熙阳掰着指头给她算,“长姊十六岁时见了林侯世子一面,说是一见钟情。十七岁生辰的时候缠着楚王伯去帮你试探求亲,说是非君不嫁。十八岁正式要下定了,我阿娘都找你问询,你说认定了人。十九岁时林侯府要修建郡主规制的院子,楚王伯问你想好了吗,你也很坚持。现在你二十一,还有十天就要出嫁,你开始想着退婚?”
姬熙阳总结:“你今天回去一说,接下来就别想着出门了。打脸也不是这么挑时间的。”
清河郡主也知道不可能退婚,但还是对妹妹的言论很不满,抬起头道:“你怎么记这么细致,还不帮我说话。我是想退婚吗?我就是想找张嘴陪我骂骂他。”
姬熙阳帮她扶了扶歪了的发钗,听到这话恨不得拔下发钗扎她嘴,冷笑道:“长姊还记得年宴时,我不过点评了林世子所作诗一句平庸,你整整与我辩解半个时辰,非要我承认是首好诗你才放过我的耳朵。”
清河郡主自知翻旧账翻不过姬熙阳,立刻转移话题:“我方才见萧七郎好似陪你来的?听说你昨个住宿宫中?”
姬熙阳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缓解喉口干涩,才慢条斯理道:“我就是回娘家住几宿,第二天就满城风雨,一个个都盯得紧呢,你要是来一出悔婚试试。还有,你看的是我?难道不是想看看林世子往哪里走了?既然看见我了刚才却不搭理我?”
“我这不是心情不好嘛,”清河郡主心虚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狐疑道:“我还不了解你?解释这么多,难不成你还真和萧七郎有些什么龃龉?”
姬熙阳气笑了,“新婚半年能有什么大问题?还龃龉呢?我不过是回宫住一夜,顺带测算一下是否将护身符给他。”
宗室的孩子出生之后依照与皇帝的亲疏远近,从国师手里得到不同材质的护身符,据说是保佑魂魄安稳、平安顺遂的。也是证明身份的物件,是要带着入土的。
两枚和璞雕刻的则是世代相传的,分别在皇帝和国师手里。
“这不好吧?”清河郡主她是知道姬熙阳佩戴的是国师赠与的和璞,年幼时特地扒拉开姬熙阳的领子看过,羡慕了好久,印象深刻。
成婚了的如果去寻国师为夫婿或者娘子讨要,国师也是会给的,但是把自己的护身符送出去的极为少见。
姬熙阳在清河郡主“你疯了吧”的眼神里摊了摊手,解释自己是不会神魂不稳这种高难度问题还是留给国师吧,“又不是不还,有什么关系。况且这也是国师的意思。”
国师在宗室心中的威望是相当高的,清河郡主闭上不甘心的小嘴,换个话题:“陛下已经决定把初郡新城的事务交给萧七郎了?”
姬熙阳回想了一下,回答:“算是吧。”
“萧七郎除了风流、貌美两点以外,还有什么好的地方是我不知道的?让陛下如此看重。”清河郡主突然想起亲爹最自己的种种好来,至少婚事方面完全由着自己闹。
如果楚王知道女儿有自知之明,一定很欣慰。
“风流也算不得优点,就是长得好这样子,”姬熙阳实话扎人,“如果长姊看得清萧七郎的话,就不会沉迷林世子了。”
“你是学陛下选妃吗?只看脸。”
“诶。大概是选后?其他的得过个三五年再看看。”
清河郡主无言以对。
姬熙阳理直气壮道:“我的公主府在永兴坊,萧氏则在永宁坊,隔得远呢。萧七郎若是不能改其陋习,礼尚往来,我学习一二。我父皇还能不偏着我?”
清河郡主刚才的郁气已经丢到天边,不知道该同情萧七郎还是姬熙阳。
姬熙阳给自己和清河郡主都倒了茶,偶尔喝喝花茶还真是不错,顺便下了最后一剂猛药:“男子多情是因为男尊女卑、夫为妻纲,依照这样的道理,我多几个服侍的人也没错啊,我生而为公主,他为臣子,君尊臣卑、君为臣纲,有问题吗?”
清河郡主彻底收了声,以全新的目光看待姬熙阳,“你以后的日子一定很热闹。”
“热闹才好啊,”姬熙阳笑得很开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