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
陶远行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陆泊正在干一件很不正经的事情。
昨天早晨，陶远行醒来之后，他们便一起去了食堂吃早饭。然后陶远行回家，临走前好像还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觉得再次睡进了自己家里，别扭。
陆泊可不别扭，陆泊在没人的地方乐的很开心。他现在对平市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座城市真是太干燥了。
干燥到头一天晚上洗好的衣服，第二天早晨竟然干的彻底。而夜里的那场大雨，也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停了。
因此，陆泊没什么理由再留陶远行在家里。
不过也没关系，陆老师的心情依旧很好。
就比如刚才，他将已经洗好并晾干的新毛巾、新浴巾、新睡衣和新内裤叠叠好，放进衣柜的一格，又在他那衣柜的另一个隐蔽的地方，拿出了一条已经干了的……一次性浴巾。
然后，他刚要将浴巾凑近自己，手机便响了起来。
陆泊一愣，颇有些被打扰到之后的烦躁。然而走到餐桌前，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陶远行的大名……陆泊的烦躁又顿时消失。
陆泊压下心里的那一缕被撞破秘密之后的紧张，清清嗓子，接起了电话。
“喂，陆老师，”陶远行的声音传过来，“那两箱枇杷到你们学校门口了，冷链过来的，辛苦陆老师下楼接收一下。”
陆泊挑了眉毛，本想回答“遵命”，却又怕把陶远行激出一身鸡皮疙瘩，于是他顿了顿，一边将手中的一次性浴巾凑到鼻梁下，一边说：“好的，收到。”
然后，他听见陶远行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昨天一大早，陶远行刚刚离开平大，便收到他的大学室友冯泽的消息，说自己老家今年新种的枇杷摘果了，长得不错，向陶远行确认是否还和以前一样，要两箱。
陶远行当时想了想，问冯泽多要了一箱，直接支付宝将钱转了过去。
然后，一箱的地址写了自己新家，另外两箱写在了平大。
枇杷嘛，虽然不算是稀罕东西，但冯泽家里种出的枇杷个头匀称、皮薄肉嫩，汁水丰富、酸甜适中。陶远行大学吃了四年，后来也依旧时不时想起这一口。
所以，除了在香港的那一年，他实在对“吃”这种事情提不起精神之外，后面一直到现在，陶远行每年都问冯泽要两箱枇杷。
一箱自己吃，一箱送给马老师和孟老师。
而今年，陶远行想了想，认为陆泊应该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枇杷，便大发慈悲地多买一箱，送给陆泊。
本来，陶远行昨天和陆泊说这件事的时候，只是想让陆老师先将两箱水果接收，然后他自己便也可以先行吃起来了。
同时也方便了陶远行，陶律师不用再像以前似的，大老远搬着一箱枇杷去马老师家了，而是可以直接从陆泊的公寓或办公室，搬到平大家属院。
只不过现在……
“欸，陆老师，”陆泊一边感受着手里那条柔软的一次性浴巾，一边听陶远行继续说道，“恐怕拿到之后还得再辛苦你一下。”
陶远行说，他刚刚接到律协的电话，让他趁着今天是个周日，律协里人不多，过去说明一下情况。
陶远行一听就明白了，这是马老师的那位律协朋友安排的。
非工作日过去说明情况，证明这不是一次正式的汇报；
而只让陶远行自己单独过去，没通知丁佑真、杨纪和李童，说明这位律协老师想要私底下听听陶远行的说法。
这是一件好事，陶远行必须得去。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不知道他再赶回平大要几点了。
马老师和孟老师都上了年纪，太晚拜访不合适。然而如果第二天再去的话……枇杷摘下来后，多放一天，色香味就会多散失一天。
“明白了，”陆泊直接说道，“我帮你送，直接送到马老师家。”
陶远行嘿嘿笑着：“那当然是最好不过。陆老师，我就知道你这人靠谱。”
陶远行说完，听见陆泊在电话那头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不会是又被自己不着调的样子给恶心到了吧？自己也没说什么啊。况且，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脸皮还这么薄？也不像啊，那天不是还嘲讽自己穿板鞋来着？
总之，陶远行这边刚放下和陆泊的通话，转头就又去找马老师确认时间，结果马老师今天要紧急出差，刚刚从家里出门。
“小陶啊，”马为的声音隔着无线电都能透出一股八卦的味儿，“我没听错吧？你弄的枇杷，你让陆泊送我家？”
陶远行：……
陶远行还能解释什么呢？他只能非常正经地、将他今天要去律协的事情，又给马老师说了一遍，避免误会。
最终，马老师听起来十分开心地准了陆泊上门拜访：你孟老师在家呢，让陆泊直接去就行。
于是，半个多小时后，陆泊头一次看到了陶远行和马老师口中的“甜豆儿”。
甜豆儿这个猫，只有一半如其名。是挺甜的，也不认生，陆泊刚刚坐下没一会儿，一辆甜豆就哒哒开出来，录入完他这个陌生人的味道后，又去检查陌生人带来的一大箱东西。
查完无误，甜豆儿的尾巴翘了起来，先是跑过来蹭蹭陆泊的裤腿。
陆泊不疑有他，上手去摸，却又被甜豆儿缩头躲开。如此两次后，“陆豆儿”懵了。
“他是想让你给他喂好吃的。”孟老师笑着解释，“他这半年长胖得有点快，我们就减少了喂他零食的次数。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个不认识的人，他可能觉得自己撒撒娇，你就会破例给他好东西吃。”
说完之后，孟老师又转向了甜豆儿：“哦，我们甜豆儿想吃猫豆豆了是吗。”
陆泊：……
明白了，原来甜豆儿的“豆”，是猫粮的那个“豆”。
甜豆儿非常有眼色，适时夹着嗓子“啊”了一声，又锲而不舍地去蹭孟老师裤腿。
孟老师：“不给。”
大橘猫仍然不放弃，然而几次三番蹭蹭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终于，甜豆儿不耐烦了，尾巴用力甩动两下，又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长气。
陆泊看完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他看着甜豆儿移动到了客厅的书柜跟前，那里有一个软塌塌的猫窝。甜豆儿不情不愿地最后看了一眼孟老师和陆泊，趴上猫窝，揣起了手。
还……挺可爱的。陆泊默默地想，不知道猫和苔藓能不能和平共处，一会儿回去查查。
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陆泊又被自己给惊讶到了。半个多月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有想养一只小动物的时候。
就怎么说呢，也不是一定要养，毕竟他现在出差挺多的，生长季可能一出就要好久。而陶远行出差应该也挺多，最近一段时间只是特殊情况而已。
或许……等他和陶远行再进一步，他们两个可以一起养。养长毛的，摸上去软软的。
陆泊堪堪止住了思绪。想什么呢陆泊？你俩现在八字有一撇吗？陶远行那天早晨还跟你不好意思呢，你俩到那种程度了吗？
陆泊无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却又好像是被思绪影响了脑子，他好像看到……就甜豆儿趴着的那个地方，再往上大概一人高的书柜里，有一张合影，那上面是马老师和陶远行。
陆泊眨了眨眼睛，再次看过去，确认了是自己想的那个人。
“孟老师，”陆泊看了看合影，又看看孟老师，思索着开口，“那张照片，是在港大拍的吗？”
孟照迎了然地看着陆泊。
前几天老马跟她念叨过这事儿，当时老马说，陶远行啊，小陶，应该是终于要好了，我可算知道他那心结是什么了。
于是孟照迎了然地看着陆泊，心想：原来你就是那小子。
“你是想问小陶吧？”孟老师直接问道。
陆泊愣了一瞬，之后坦然地点了头：“是。”
于是，陆泊听到了孟老师、或者说是马老师口中的陶远行。
马老师确实是在港大交流的那一年认识陶远行的，具体来说，是在一次内地师生组织的交流活动上。那应该是陶远行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马老师参加的也不多，于是两个对别人不太熟悉的人，又都是学法律的，便抱团取暖似的聊了起来。
马老师很欣赏陶远行的专业水平，说他在功底上没得挑。只是后来，马老师越与陶远行接触，越觉得这孩子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尤其是……马老师回忆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以及后来很多次见面的时候，陶远行的状态虽然看上去越来越好，却又好像总是在心底里有一块火烧不坏、刀砍不掉的藩篱。
陶远行肯定是隐藏了什么。马老师还从负责学生事务的老师那里套出了话来，知道陶远行在寻求心理咨询师的帮助。
这倒是也没什么，马老师是个很前卫的老头，他甚至觉得压力大时，人人都需要心理咨询师。
但马老师出于爱才惜才的心理，也是真的很想知道如何才能帮到陶远行。所以，他对陶远行在香港时的生活，也很了解。
孟老师摘掉了老花镜，看着陆泊说，陶远行当时手里没什么钱，学费用的是奖学金，生活费是自己打工赚来的。香港那地方物价又贵，陶远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最难的时候，他一个人同时打好几份工。
马老师当时看他实在……难过，变着法子地请他吃饭，却又总是被陶远行识破。也是呢，请人吃饭的套路总共也就那么几种，陶远行聪明得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后来，陶远行就总是躲着马老师走。马为一看这不行啊，请客的事情才作罢。
“总之，”孟老师对陆泊说道，“算上在香港的时间，这五年多快六年，老马算是看着小陶过来的。后来，他俩前后脚回了内地，小陶来平市之后，逢年过节都会过来看看我们，我也是这样，才跟这孩子熟悉起来。”
“其实啊，小陶现在，还比刚来平市的时候胖了一些呢。”
陆泊皱了下眉毛。
陶远行现在……还比刚来平市的时候胖？？那他在香港时是有多瘦？
陆泊十年未见陶远行，再次相遇时的第一眼，他觉得陶远行看上去和18岁时也没太大差别。
还是薄薄的肌肉覆盖在身上，顶多也就又抽长了一点个头。除此之外，肩膀变宽了一点点，不再是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
长胖或者长壮，是绝对没有的。
陆泊看着在猫窝里眯觉的甜豆儿，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要是陶远行也能像甜豆儿一样壮实就好了。
“小陆啊，”孟老师的声音让陆泊回过了神，陆泊听她继续说道，“你们院里的老师对你的评价都很好，说你为人真诚，还是个不世出的科研天才。巧了，小陶在我和老马的眼里，也是个真诚且天才的孩子。”
孟老师徐徐对陆泊说着：“逐渐了解小陶之后，我发现他的性格底色其实并不自闭，他是一个乐观的人。那么，能让他一开始那么封闭的原因，一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所以，陶远行一个人，能在那么拮据、又那么困难的境地里闯出现在这副模样，我们都很为他骄傲。”
直到从孟老师家里出来，陆泊也依旧没缓过神。
孟老师句句没有提“请你好好对他”，却又字字都是“你要好好对他”。
陆泊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难过于陶远行在求学期间孤立无援的不易与辛苦，又心酸于陶远行这十年来在生活上的辗转蹉跎，还自我厌弃于那年暑假的那件事情。
但同时，陆泊又很庆幸。
还好，还好……陶远行单枪匹马，也能将吃饭的本领打磨得优秀。他永远都不会放弃自己，就像是苔藓永远都会在阴冷的湿地里长出一片青葱。
还好……陶远行后来遇到了马老师和孟老师。
陆泊高中的时候就知道，父母是陶远行心里一片永远挥之不去的、盛开着鲜花的荒芜原野。对陶远行来说，他的父母无人可以比拟，可还好……还好，这么多年过去，陶远行拥有了师长。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