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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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泊盯着将那张纸条看了很久，直到这些好看的笔迹像是经久不衰的碑文一样印刻在脑海里，他终于……吃掉了纸条。
不能留着，不能被别人看见。否则陶远行的处境会更艰难。
陆泊细嚼慢咽，仿佛那张没有味道的纸条是什么海天盛筵。最终，他将一切山珍海味吞咽进肚，只留下绵绵密密的疼痛，雕刻在心脏之上。
从那天之后，陆泊就没有在班里见到过陶远行。
陶远行没有手机，也不曾出现在食堂，更没有去过他喜欢的那个鸡蛋灌饼摊。陆泊发现，在这么偌大的皂城一中里，在那么渺小的整个皂城里，他想见陶远行一面，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就仿佛难如登天。
这太荒谬了。
但好在，同学们的消息总是灵通的。于是陆泊在刻意留意过后的只言片语下，拼凑出了陶远行现在的样子：
陶远行自那天开始也没有再回姑姑家，而是请胡老师帮他在学生宿舍里找了个床位。
说是床位，其实就是宿舍楼值班室旁边的杂物间。陶远行目前的状况，不适合与其他同学住在一起，他自己又不想回家，学校念及他家里的情况，最终就将他安排在了那里。
然后，几乎一天24小时的，都有宿管人员或者是生活老师看着他。
好在距离高考也不剩多长时间，课早就讲完了，学生们去了教室也大多都在上自习和听老师讲练习题。
班主任杨老师会在每天晚上将发下来的作业卷子连同答案一起带给陶远行，陶远行自己做完，自己对答案，有不懂的自己去问老师——带着宿管或者是生活老师一起。
所以，陆泊只在偶尔几次刻意跑去老师办公室、或者是刻意跑到宿舍区的时候，才又见到过陶远行。
陶远行也看见了他，却又不理他。于是陆泊就自顾自盯着人看。
陶远行好像更瘦了，面色也不是很好，但宿管阿姨和生活老师对他应该还不错，陆泊从老师们的态度中，点点滴滴地拼凑出了一点意思：老师们觉得陶远行的感情荒唐离谱，可是，她们却又会在心理上可怜他，因为陶远行无父无母；她们更会顾念陶远行目前的心理状况，因为即将高考。
所以，老师们会在行为上照顾好他。
听说，杨老师和胡老师也去过陶远行姑姑的家里进行家访，他的姑姑和姑父对此讳莫如深，觉得家门不幸，同时又否定了所谓的“老家来的远房亲戚”一说。
陆泊从老师们的谈话中听到过，陶远行姑姑的原话大概是：哪里有什么远房表哥，我哥活着的时候都没见联系，现在走多少年了，早就没了音信。我看，这话就是那个死小子自己瞎编的！鬼知道另外一个人是谁？！
当然不会有什么远房亲戚，陆泊讥诮地想，他的近亲都对他这样呢。
老师们好像也没有完全信任陶远行姑姑和姑父的话，她们可能认为，这二位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才否定的。
不然，家里的这个侄子就不仅仅是为世俗所不容的“同性恋”，还涉及到了伦理等方面的一系列问题。
所以……陆泊当时想，可真有你的啊陶远行，你是不是在扯谎的那一刻就算准了？只有这样说，才会给老师们一个方向，然后这个方向又会被姑姑否定，最终，老师们反而会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当时的陆泊心里很愤恨。他恨自己没有能力帮助陶远行半点，更恨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站在陶远行身边。
他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一件事：他发了疯地想要查证到底是谁发出的那张照片，可周围的一切似乎又都在阻止他。
学校的机房不对即将高考的高三生开放，而自从陶远行被“曝光”到网上之后，陆泊的父母就开始每天轮流接送他上下学。
陆泊一开始怀疑是老师将“他喜欢陶远行”这件事情告知了父母，才引得父母像是防洪水猛兽一样防备自己周围的一切。可是后来，陆泊从一点一滴的小事中咂摸出了一丝不对劲儿来：
他那天回到家里说要用电脑，却被告知电脑坏了，已经拿去维修；陆泊又说自己有些不懂的习题，需要在网上查资料，那个男人反问他说，有什么问题不能问老师？你想查什么？我去单位给你查。
甚至有一天，陆泊想要在深夜溜出家门去网吧，打开卧室房门却发现那个男人就坐在沙发上，客厅里烟雾缭绕，焦油的味道令他作呕。
于是陆泊更加怀疑了。盯自己盯得这么死，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吗？
临近高考前的一周，陆泊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说自己要上网。那个男人一口答应，将他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就坐在旁边，看着他查阅所谓的资料。
于是陆泊摊牌了。
他指着那个热度依旧居高不下的帖子，指着那张照片，说，另一个人就是我。
然后，陆泊如愿从那张和自己有三四分相似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如释重负又防备万分，略带恶心和失望的表情。
那个男人说，你终于承认了。
于是陆泊也终于确认了。
因为对方说的这句话，也是在明晃晃地承认：拍照片的人就是我，发帖子的人也是我。
陆泊在那一瞬间只是想笑。
他早就该想到的。能把自己糊成这样、能恨陶远行恨成这样，不是亲爹亲妈，还能是谁？
他早就该想到的。能取出这样抓人眼球的题目、做出这种热度奇高的帖子，不是在新闻口工作的亲爹亲妈，还能是谁？！
于是陆泊照着他的亲爹，照着那张和自己有三四分相像的脸，招呼了上去。
那天，陆泊记得很清楚，他的拳头被那个男人轻松躲过，然后对方捏着他的手腕说，我既然敢承认，就不怕你生气。你自己想想清楚，我的手里还可能有哪些内容，你的手里又有什么筹码。你现在想做的事，无论是打架还是绝食还是别的，对我来说都不构成威胁。
陆泊当然听不进去，也想不过来。于是最后，那个男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你就算真的不为你自己，也为你那个同学想想吧，你们都要高考了。
就是这句带着巨大威胁和隐隐“关怀”的话，让陆泊最终将所有怒火都强行压进了肚子里。
他那时真的很天真，天真到他真以为，这个男人是在为了陶远行好，是为了让陶远行能够安心高考。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只是为了让他自己的儿子“安心”。
而这份“安心”背后的含义是，让儿子正常发挥考上理想的大学，然后继续作为他这个父亲的荣耀。
真是太好笑了。所以后来，陆泊真的悟出这么一层含义之后，下意识的反应还是笑。
笑完之后，他就带着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将“父”这个角色杀死在自己的生命里。
可是很遗憾，当时的陆泊并没有悟出这一层。
于是，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傍晚，他终于、再次、如愿见到了陶远行。
在陶远行很爱去的那个鸡蛋灌饼摊子旁边。
陆泊知道，只要陶远行重获自由，他一定会去买鸡蛋灌饼。那是他最喜欢吃的，每次学习进步，或者是完成了重大事项后，他都会来一个豪华型鸡蛋灌饼，然后无比满足地闭着眼睛嚼嚼嚼，似乎这样就能够将所有的蘸料、食材、以及香喷喷的滋味浸透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所以，陆泊知道去哪里找他。
他的猜测也果然没错。或者是说，陶远行也知道在哪里找陆泊：当时，他就在鸡蛋灌饼摊子旁边等他。
于是，他们在那条胡同深处，在几乎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有了一个久违的拥抱。
高考结束了，十八载青春里的人生大事尘埃落定，压在头顶和肩膀上的乌云也终于消失不见。陶远行身边不会再跟着老师或者是宿管人员，陆泊的父母也没有再来接他。
所有人都很放松。
陆泊和陶远行那天一起在外面待到了很晚。他们吃完了彼此的鸡蛋灌饼，又去轧马路，轧到商场脚下，又跑进去买奶茶，之后随机挑中一部正在上映的电影，开始看。
那电影没什么意思，一个国产恐怖片而已。坐在陆泊身边的陶远行挺有意思，他在一惊一乍的背景音里把爆米花给撒了，然后头一次地将头埋在陆泊的肩膀旁边，陆泊就笑嘻嘻地给人揽过来，又把衣服上的爆米花拾回桶里。
再后来，一切就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滑向了早就设计好的深渊。
陆泊是第二天一早发现那个帖子的。
家里电脑在昨天晚上被神奇地修好，又回到了书房。陆泊本想应母亲的要求打开电脑估分，却在学校的贴吧里看到了一个新的、他和陶远行的照片。
是他俩昨晚在胡同深处的拥抱照。照例，陶远行有侧脸，他自己却被马赛克糊死。而陶远行的手里，还拎着昨晚买的那个豪华版鸡蛋灌饼。
帖子的题目依旧摄人心魂，底下的跟帖不堪入目，围绕着路边摊、鸡蛋灌饼、堕落、恶心、变态、烂……等等词汇，污秽不已。
陆泊呼吸不稳，被“修好”的电脑遭到破坏，他砸了键盘，又砸了显示器。
早就摊牌了，也当然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于是陆泊质问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为什么、凭什么，得到的回答是：就凭我是你老子。
行吧，他也不是为了真的得到一个答案。于是陆泊抄起手机，准备立刻出门寻找陶远行，却在走到大门的前一刻，被那个男人用胳膊勒住了脖子，直到失去意识……
再后来就是长达半个多月的软禁。陆泊的手机被收走，每天能接触到的只有维持生命基础所需的馒头和水。况且他当时还以绝食来反抗这两个人。
陆泊在那些天里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直到最后，他发现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事物，只有他房间里的窗户，以及自己的一张嘴。
然后，他就听到小区楼下，似乎是那个女人在和邻居说：哎呀，之前不是高考嘛，压力是有点大，正在家里面调整呢。
于是陆泊又笑了。
他笑了好久，最终决定遂了这个女人的愿，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打开窗户，扒住封死的铁栏杆，冲着窗外大喊：“陶远行是我男朋友！我爱他！！”
然而，他似乎连自己的喉咙都无法控制，发出的嘶哑声音甚至没能惊起树梢上的鸟。
陆泊又吼了几句，最终，他的脑子里只浮起了那句不是很应景的诗：呕哑嘲哳难为听。
难为听，难为听。
他的叫喊，小区楼下的人难以听到，对面居民楼里的人难以听到，他心里想的那个人，也听不到。
于是，陆泊用了最极端的方式，终于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所以后来的陆泊也依旧自我厌弃，因为他在那年认清了现实：即便已经成年，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也依旧要被别人掌控。
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控制不了，又谈何护住爱人？
所以，他发自心底地痛恨，痛恨当时的那个能被人轻易掐死的、被迫无法与父母割席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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