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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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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海这些年的春天来得有些迟,如今气温回暖,倒春寒却教人招架不住。
一场大雨过后,墓园的石阶被冲得水亮发光。天色渐渐晚了,这个时候一般不会再有什么人来。
守园的老汉早早拎了两瓶烧鸡回了墓园门口的值班室,却没听到,墓园的石阶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来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
她穿着件灰色的长款风衣,脚踩一双深蓝色高跟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单薄,似乎来阵风就能将她吹跑。
女人怀中抱着一束向日葵,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虽然显得有些呆滞,却依旧不掩她清秀忧郁的气质。
女人在一座墓碑前站定,她望着墓碑上的一行字却忽然红了眼眶。
“李…响,我回来了,你瞧我已经老了,可你永远都是三十一岁…”
女人哑着声音从喉咙里勉强挤出几个字节,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了。
她将怀中的向日葵摆正在他的墓前,却又不敢靠墓碑太近。
女人垂眸瞥见周围散落的树叶,便跪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拾起揣进风衣口袋。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女人却还是不愿走,她失了魂魄般地坐在墓碑对面的石桩上,一旁的青松将她的风衣打湿。
她从怀中掏出手机,点开储存好的视频,播报员浑厚的声音传来:
“…京海市政法系统教育整顿工作取得了重大胜利,盘踞京海二十年的黑恶势力和其保护伞被连根拔起…”
女人安安静静地听着,脑袋却突突地痛,她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两片阿司匹林止痛,却在药即将入口前泄了气。
她苦笑一声,将药片丢回口袋。接着起身,最后看了看墓碑上李响模糊的遗照,那束金黄的向日葵,在夜色里招展,光华灼灼。
女人转身消失在茫茫暮色里,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轻快,越来越远…
……
京海这几年的开发速度像坐上了火箭,自从2000年大面积招商引资之后,过去的老旧街市,城中村已经旧貌换新颜,耸立着一幢幢摩天大楼。
“唉,人活着真他娘的没劲,搞不好那天就被撸下去了,强盛之前还算是铁饭碗,没想到一夜之间就缠了一屁股官司。”
钓鱼的发福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又抽了一杆。
一旁的钓友嫌他聒噪,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你管那闲事干嘛,强盛赚的钱也没进你我口袋。我看那新闻里说,那高家缺德事可是没少干,只是没想到高家倒台会这么快,之前上面查了那么多年,他家也是岿然不动。”
“嘿!这倒是,他高家插秧似地盖楼,如今市里连个能抽两杆的池子也找不到了。记得九几年那会,我还和哥们下塘电鱼呢,后来出了事,严打了一阵,就没了地儿可去喽。”
这两位钓鱼佬蹲了大半夜,虽然鱼获少得可怜,但嘴皮子可是磨的顺溜。
突然,那发福男人的光标在水中闪了闪,惹得他一个猛子从马扎上跳起来,开始操作收线。
奇的是这一竿子收得十分吃力,半天也没拉动几分。
“转运了不是?这鱼齁沉!”
另一个人看得眼馋,见男人半天没将杆收回来,忍不住对着海面上打了一束强光手电。
刺眼的白光将漆黑的海面照出了一层湖光,他伸长了脖子探看。却没想到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差点将他吓地尿了裤子:
“卧槽!是个漂子!别收了!快报警!!”
发福男人被这话吓得一激灵,慌忙丢了竿子,战术后退了两步:“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关老爷在上,保我邪祟不侵!”
……
没过多久,红蓝警灯就将这片近海照晃得宛若幻境。地上的积水还没干,近半个月的梅雨让人蔫蔫的,新来的小警察一边加夜班拉着警戒线,一边偷着打哈欠。
安欣在岸边蒙着头换防水的护具。
周围几个好事的警察觉得安欣这个举动很是新鲜,不得不说,他这个京海市公安局的刑侦支队长,实在有些奇怪。
本来在宣传科当科长稳稳当当的挺好,没想到今年替督导组破案后,竟主动提出调来刑警队过苦日子。
这会儿看他的架势,竟还要亲自下水捞尸体。
海边的礁石下隐约可见一具被泡涨的女尸,白白的一双腿在随着海浪拍打礁石。
那两个发现尸体的钓友被吓得不轻,说起话来也有些前后不着调,做口头问询的警察也是十分棘手。
安欣穿好护具,看着乱糟糟的现场叹了口气,他忽然觉得时空有些错位了。
2000年,他和李响初入警队,也是这般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退伍回来,怕别人说他攀安局和孟局的关系,故意没下水捞尸,是响子替他出的头。
如今那些刑警队的旧友死的死,进去的进去,再没几个可以说得上话。
安欣揣着心事和几个小警察一起,将微微尸变的尸体捞了上来。
这具女尸的保存状况尚好,至少还不到腐败的地步,顶多是皮肤被泡得有些肿胀。这处海湾是个布口袋,内有海礁环着,一般大件的东西漂不出去,所以夏天常有人来游野泳。
再结合她身上穿着件老式的连体泳衣,倒有可能是私自下水后,在水底抽了筋。这几天都是暴雨,海边少有人来。要不是这两个钓友趁着打阴的天气出来夜钓,怕是还得在水里泡着。
“师傅,这像游泳溺亡的吧?”
小警察陆明一边脱着护具,一边小心试探。他今年刚24出头,入刑警队不到一年,第一任师傅张彪进去了,现在就跟着新队长安欣了。可惜这安师傅平日里有些沉默,没有案子的时候就一个人窝在座位上看卷宗,他有些摸不透这位新师傅。
安欣微微蹙眉:“不好说,这是京海人常来的地,可三月少有人下水,不少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下去容易脚抽筋,阎王一抓一个准。”
“说不定是外地来的游客不懂日子呢,她穿着泳衣挺可疑?”陆明有些不甘心。
安欣想到那身蓝色的老款泳衣,心里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种泳衣的设计像是二十多年前的款,现在谁还穿。
“这几天都是暴雨,涨潮涨得厉害,一般人不会下水。可着泳衣也不好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等法医勘验吧,我们先搜集现场能找到的线索吧。”
安欣对这个新徒弟还是很有耐心的,年轻人工作热情高,和他们当年别无二致。
这会儿虽是深夜,可警车的阵势还是找来了一些好事的群众,他们中有人不时趁着警察不注意偷拍几张。
眼看阵仗越闹越大,现场勘验也加快了进度,几十号警察将近海的滩涂摸了一遭,最终也只找到一件被水泡得发乌的长款风衣和单只深蓝色的高跟鞋。
天色蒙蒙亮,安欣收队回局里,窝在回去的警车上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睡梦里是2000年那个夜晚,李响怕弄脏他的车座,非要打车回去。
他放心不下,便把响子他拐上了自己的车。可响子那倔脾气,非得窝在后排,还说要找个塑料袋垫在屁股底下,促狭地模样像个姑娘。
“我说我打个车回去就完了,别把你这车给弄脏喽,你看你还非得管我。”
“我们是搭档嘛,我不管你谁管你。”
“有靠山就是不一样啊,豁达,不像我…”
李响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可惜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响子的心酸…
“师傅,到局里了,局长找你。”
陆明将车多泊了半个小时,想让安欣多睡会。可惜安欣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来电显示是局长,陆明不敢再等,只好将安欣叫醒。
……
安欣在乌青着眼睛在局长办公室里,他翻看着手里的案件资料,眉头越皱越紧。
“死者名叫何觉,四十一岁,是著名的国际画家,长期在海外居留。这次是来京海举办慈善画展,可她却在筹展期间无故失踪了。何觉的助理找了一周,两天前才报了失踪。而今天上午,她的生物样本和今天打捞上来的女尸比对成功,确认死者正系失联的女画家——何觉。”
孙法医念完报告上的信息便不再吱声,他没想到半夜把他拉来加班,竟会牵出这么一桩麻烦的案子。
局长转过身接了几个电话,神色更加凝重。
“这件事的影响很恶劣,知名画家首次来京海举行慈善画展,却离奇死在海边。现在网络上已经有打捞现场的图片了,今天早上我办公室的电话都快被记者打爆了。刚刚省里的领导也来了指示,要我们全力查清死亡真相,维护京海的国际声誉。”
局长定了调子,见两人都不答话,便喝了口水,点了一人:
“安欣,你之前在宣传科干了多年,和那些老记者提前打个招呼,让她们注意影响,正确引导舆论,一切等我们的官方通报。现在何觉死亡的消息都传上了外网,她在国外艺术界的声誉很高,别到时候出了站位上的差错。”
“我等下就打电话,只是……”
“只是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局长急得快要上火了。
“我就是觉得,这个事情的传播速度太快了,从失踪到找到尸体,再到查清身份,网络传播,一切都太快了。那两个鱼友到报案到现在,也就过去六个小时。”
局长重重敲了一下桌子:“现在是社交媒体的时代,我们的舆情管控力不从心了,但事情一定要查清除,给群众一个交代。”
正说着局长的电话又响了,他沉着气应付几句,挂掉电话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这个案子一定要办好,舆论发酵太快了,如果出了问题,上面会派督办组来。”
……
安欣从办公室出来,队里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他已经将初步信息掌握了,现在正打算带陆明去何觉布展的地方走访调查。
小五却突然挤了上来,一边给他俩各塞了一个口袋饼干。
“查案子也得吃东西,从昨天晚上四点到现在,你俩是滴水未进。”
陆明拿着饼干傻笑,回了一句:“谢师娘!”
噎得安欣抬腿就要揍他,却被陆明丝滑闪开。
“没个正形。”
安欣无奈小声凑了上去,对小五道:
“这个案子特别急,搞不好要出大问题,你好不好在局里对我冷淡些,影响不好。”
小五俊眉一皱,将手中的信件拿了出来:
“我知道舆论闹得很大,最开始发布何觉信息的人已经找到了,IP地址是在法国巴黎。还有,今早有人寄来了匿名信,给你的。”
安欣接过信,米黄的信封上没有邮戳,正面用墨色的圆珠笔写着三个娟秀的字——何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