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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三猴子作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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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名满全乡的老秦家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的时候,老张家也紧跟着出事了,虽然这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性。
随着年关将近,原本到了村民们开始忙年的日子,村里村外应该是没有几个真正的闲人的,但是张道全家里却显得有些异常,因为那些经常盘踞在这里的大小赌友们并没有回家去忙年的意思,这麻将牌反而是越打越热烈了,尤其是唐建英这家伙更是到了彻底痴迷的地步。
他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可以一天不打牌。
有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唐建英之流之所以如此痴迷于道全家的牌场,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家里的女主人林秀衣,这个风韵犹存的芳香诱人的让一般的男人实在难以把持的女人。
每每她在道全的眼皮子底下被聚在家里打麻将的众男人刺激得脸色绯红、娇羞不已,看着都难以应对的时候,道全那张外人从来都难以琢磨透的脸上就会显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异样神色。
这一天早上,道全打电话给唐建英,约他来家里商量点事,搞得这货顿时一头雾水,完全摸不清路子了。
对他来说这么一大早的绝对不是开始打牌的时间,但是在电话里道全这家伙又没明说是什么事,只是叫他来一趟,语气中虽然没多少强迫的成分,但是他也知道拒绝是绝对不可能的。
稍微想了想与林秀衣之间的那点荒唐破事,他不禁有些心慌和头疼,不过在仔细地回忆了一阵子之后,他又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大的破绽漏出来,于是便大着胆子去赴约了,像是抱着一个快被氢气撑破了的气球去跳悬崖一样。
因为做贼心虚,看见井绳就是蛇,所以他并没敢直接到店里去,而是从店门旁边的大门装作光明正大的样子进了道全的家,尽管他也瞥见了正站在店里面收拾东西的林秀衣。
一想到自己经过的这两扇黑油油的大门过几天就要贴上春联了,就要有非常灵验的十分威武的门神站岗放哨了,就要在大年三十晚上放上拦门棍了,他的心忽然“咯噔”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世界上果然还有神灵。
神灵到底是干嘛的?说白了干的就是在后来和人算总账的角色嘛。他当然是懂这个的了,而且从来也没像今天这样懂过,懂得如此清楚,如此脚底发软,脊背发凉,头脑发麻,嗓子发痒。
“进屋来呀,我的三哥唻,”屋里飘忽忽地传来一个非常诡异的声音,他不用猜就知道是三猴子的死腔调,只有这个熊黄子才会发出这种瘆死人的怪声音,“你别老是站在院子里了,外头怪冷的。”
“另外,”三猴子又道,还是不阴不阳的讨厌样子,“人家都说了,站着的客不好打发,是吧?”
不是这厮,还能是谁?
这家伙总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好,好,啊,道全兄弟,我这就进屋去。”唐建英有些尴尬和迟疑地答道,剩下的话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因为说什么好像都不大合适,说什么话都容易露馅,尽管平时他的小嘴也是叭叭的,好像比谁都会说,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他也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主。
他平时都是一口一个“张老三”的,今天不知怎么了,竟然改口叫对方道全兄弟了,他对自己身上表现出来的这种未曾见面就先矮三分的做法异常反感和唾弃,但是目前却又毫无办法。
既然前边吃了人家的,现在当然嘴短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因为道全家的堂屋是坐南朝北的,再加上现在正处在阴郁多灰的冬天,所以屋里的光线并不怎么好,唐建英进屋之后好半天才看清屋内的摆设和局势,这屋里除了道全之外,还多了几个凶神恶煞的面目很生的家伙,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呢。
“三哥,来,坐吧,”张道全阴沉着皱巴巴的老猴子脸,慢悠悠地招呼道,同时示意旁边的一个家伙给来者上了根烟,而且还是很好的烟,一般农村人都抽不起的那种,“也没有什么好烟招待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就先凑合着抽吧,反正也不是外人。”
唐建英一看今天的阵势明显不是那么回事,很快就吓得有些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连接烟的动作都变得极不自然了。
他蜡黄着老脸,颤抖着粗手,好不容易才点燃旁人递过来的烟,还差点被打火机的火苗烧着手指头,也不知道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点着了烟之后他赶紧狠狠地吸了几口,心里才略微感觉好受了一点,但是却忘了找个位置坐下说话。
他伺机环顾了一下这间稍显阴暗的堂屋,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坐哪里都不合适,东西两边的破沙发和烂椅子都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恶人占据了,南面大桌子两边倒是有两把椅子,可他不敢去坐啊。
站着的客自然是不好打发的,道全刚才都说了。
唐建英忽然感觉整个胸口填塞的全是化不开的浓痰,而且都快淤到嗓子眼了,憋得他怎么也喘不上气来,像是得了严重的肺气肿一样。若是在平时他早就“啊呸”一口吐在人家的堂屋地上了,酣畅又痛快,从来也不顾忌别人怎么想和怎么看,可是眼下他却不能像平时那样随便了,因此只能拼命地往肚子里咽下去。
他弄不清楚打碎了烂牙和着有味道的血往肚子里咽是什么滋味,不过一大口浓痰从肺里涌上来又咽到肚子里去,他却知道是个什么样感受,那简直是难以下咽到令人痛不欲生的地步啊。
还好,他手头上有一根烟,可以缓解一下心头的恶心和不适。
自己吐的痰也会恶心到自己,正如自己拉的屎也会臭到自己一样,着实令他感觉有点不能接受,因而想要尽快地逃离。
“我说三哥唻,你先不用慌,”座上的三猴子终于又开腔了,他缓缓地阴阴地说道,将“神秘莫测”四个字的意境发挥到了巅峰状态,让一般的中年男人都望尘莫及,“今天大清起地就把你给请过来,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既不是问你借钱,也不是托你办事,就是你和恁弟妹的事嘛,我觉得咱得好好地谈谈——”
“完了,到了该还账的时候了。”唐建英听完之后暗想道,同时心跳得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估计血压得有200多,心率得和小老鼠的差不多,若是他的身子再跟着颤抖颤抖,估计此时被送到医院急诊室去,人家医生肯定会认为他是得了狂犬病。
“俗话说,明鼓不用重锤敲,这个事我一点你就明白,对吧?”三猴子缓发善心地提醒道,还是一开始那副鸟样子。
“啊——”唐建英一听这话,他的小心心似乎马上就要跳出体外来了,像个有独立思想的性格倔强的永不服输的小人儿似的,同时有一股又腥又咸的热血瞬间就涌上了他那颗看似硕大坚固但其实在关键时刻并不怎么好用的脑袋,顶得他彻底失去了行动和思考的能力,从而破天荒地彻底沦为了任人摆布的工具。
三猴子为刀俎他为鱼肉。
“那么,今天我还能有命吗?”这是他唯一还能想到的问题,只是他确实不知道答案到底如何,一切都得看老天的意思了。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又稍微想了一下他这辈子干过的所有缺德事,而且都是他过去曾经再三确认过的缺德事,然后才又发现他会有今天的优厚待遇也确实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今天被三猴子这个狠角色拿住,人家就是直接弄死他,也是他该着如此,怨不得旁人。
三猴子什么出奇制胜的歪点子想不出来啊?
什么稀奇古怪的绝事干不出来啊?
十里八乡的他惹谁不行啊,干嘛非要惹他这个家伙呀?
绝望、恐惧和死到临头才会产生的那种想什么也没用了的独特感觉携裹着许多其他烂七八糟的东西齐刷刷地涌上了他的心头,令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仿佛坠入了深不可测的地狱一样。
在经过一阵子不可描述的慌乱、迷惘和沉闷之后,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他这一辈子曾经大快朵颐地吃过的那些猪头肉、猪肘子、猪大肠、烧鸡、烤鸭、炖鹅、烤鱼、焖驴肉、焗大虾等东西,不由得又庆幸了一下他往日的英明和果断,还有数不胜数的好运气,于是他又觉得今天就算是死在林秀衣家里也值了,毕竟他这辈子是过足嘴瘾了。
世界上有多少人一辈子熬到死都没混过饱肚子呢,想来他也是活够本了,毕竟做人也不能太过贪心了。
在想过香喷喷的各种各样他最喜爱的吃头之后,他又想起了林秀衣那充满无穷诱惑力的身体,那个女人交往起来确实感觉过瘾,无论他在做什么事情,每次一想起这事来他就得意得要命,就不可遏制地想要抛弃一切去再找她一次,再把仁义道德都放在旁边一次。
宁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想到风情万种的林秀衣,也就是三猴子那如花似玉的“拙荆”,他不禁又有些超凡脱俗的得意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还外强中干地辉煌了那么几下。
据说临死的男人,尤其是色心比较重的男人,都会不服气地辉煌那么几下,他今天也算是证实了这种传说中的事。
“媳妇还是人家的好啊!”唐建英捏着快要烧到自己已然泛黄的手指头的香烟,狂妄而又歇斯底里的想着,同时脸上还流露出一种不可捉摸的快意神色,完全忘掉了今天早上已经开启的趋近死亡之旅。
由最初的迷惑和不解到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再到暗中的得意和嚣张,甚至包括对道全的鄙视、嘲笑和心理上的部分碾压之感,他的脑袋瓜子在饶了一大圈之后还是重又回归到了残酷而又阴冷的现实中来,因为满屋子稀奇古怪的造型恐怖的亡命之徒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他,他的小命今天已经完全掌握在道全手里了,就是天王老子降临估计也救不了他了,况且世上哪有什么天王老子,这不过都是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啊什么啊呀?”道全极度不满意而又不无嘲讽地说道,或者说是呵斥也行,声音既不高也不低,却保持着足够的震慑力,完全能压得住唐建英身上仅存的那点活人气息。
“这个事还要我再说那么明白吗?”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这两句话显然起作用了,唐建英听后老实多了。
“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道全又略显疲惫地威胁道,眼睛依然不肯正面瞧唐建英一下,“本来我打算给你松松骨头拉拉筋,好好地让你长长记性的,不过考虑到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觉得还是暂时给你留点面子比较好,所以就先不动手了——”
“道全兄弟,”唐建英一看今天很可能不用挨揍了,立马胆子就大了起来,他竟然插空还想着不认这壶酒钱了,于是就异常天真地装着低三下四的样子苦苦哀求道,“说句实在话,要说我和弟妹吧,平时也就是嘻嘻嘡嘡地闹着玩的来往,不过是胡骂乱卷和打下撩下的事,别的事还真没有,这个你是知道的,大伙不都是这样吗?”
“嗯——”三猴子又发声了,神色似乎也变了。
“三兄弟,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唐建英一听这动静,立马吓得又腿软了,刚才斗胆冒出来的那点活泛劲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犹如小孩的瞎话被大人轻易地识破了一样,后边还不知道怎么挨揍呢,“大伙都是来这里打牌玩的,说几句不知深浅的过头话也是在所难免的,你就全当是放屁好了,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啊。”
道全纹丝不动地坐着,哼都没哼一声。
“这么说吧,”唐建英又道,自以为对方已经有点动心了,所以就有点小小的窃喜了,真是太异想天开了,“既然三兄弟你刚才都点到了,我心里也明白了,那么从今以后我也就经心了,也知道厉害了,我保证以后老老实实、板板正正的,还不行吗?”
道全一听对方这番明显是糊弄人屁话,根本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他仅用后腚想想都能知道唐建英这厮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况且这也是之前他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之一。
但见他把薄薄的嘴角轻轻一歪,将干瘪而松弛的嘴巴稍微收紧一些,鼻子里非常不屑地又哼了一下,就像是在处理一件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一样,慢慢地说道:
“那行,三哥,你既然牙硬得和钢刀似的,那就别怪恁兄弟我不客气了——”
随后,不等唐建英反应过来并能够有所表示,他便对着屋里那几个二狼八蛋、立立愣愣、满脸阴郁的家伙们非常柔和地吩咐道:
“恁几个人就别闲着了,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快帮俺三哥好好地想想吧,既然他的脑子不好使,既然我说的话不大管用——”
他的话音未落,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一帮打手们立马往唐建英身边偎靠了过去,一个个脸上都带着非常鄙夷不屑而又玩世不恭的神色,他们当中有的人伸手要去捏唐建英的脖子,有的人要去掐他的胳膊,有的人则把明晃晃的刀子亮了出来,有的人只是轻轻地咳嗽了几下以助声威,简直就是十八罗汉齐上场,非要把他这个土鳖大卸八块不可……
唐建英一看这架势,又斗胆看了看道全那黑黄不清的脸色,知道这回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了,而且也没有他伺机讨巧的余地了,便立马吓得腿都打哆嗦了,甚至还差一点就要尿裤子了。
但见他“扑通”一声就跪倒了,嘴里忙不迭地喊道:
“老三,道全兄弟,我的三爷唻,我求求你了,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求求你高抬贵手,就饶了我吧,啊——”
“哼,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典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一点悟性都没有——”道全趁机挖苦道,同时用眼色制止了一场箭在弦上的血腥屠戮和残酷围剿。
等打手们都往后略微退了半步之后,他又开始用刚才慢慢地抠脚丫子的手轻轻地摩挲起自己那颗根本就没剩下几根鸟毛的秃瓢脑袋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超然态势,惹得其中一个年轻点的打手差点偷偷地笑出声来。
这个活宝也真够头,好像和别的男人睡觉的不是他自己的媳妇一样,真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造化出这种人物来。
此刻,就算地下跪着的是一头智商为零的猪,它也应该能明白,堂上磨刀霍霍的杀手已经动了杀机,准备开始卸它的骨头要它的命了,尽管这个浑身上下没有三两劲的杀手看起来就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好三爷,我的亲三爷唻,”唐建英磕头如捣蒜般,浑身颤抖着再次苦苦地哀求道,什么脸面也不要了,只求能保住小命,“只要今天你饶了我的狗命,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十八个响头行了吧?”
三猴子还是没点动静,可真能沉得住气。
“别管到什么时候,”唐建英急中生智地又想起了另外一招,于是赶紧痛哭流涕地求饶道,生死存亡之际仍然少不了耍心机,“我都忘不了俺大爷从前救俺一家人命的事,当年要不是他老人家心眼好,俺一家人都饿死了啊,这个事全庄上的人谁不知道啊?”
这招果然奏效,三猴子竟然有点动静了。
“三兄弟,我求求你了,”唐建英见事情稍微有了点转机,忙又乘胜追击道,他知道如今留给他的机会并不多,他必须得抓紧才行,“看在死了多少年的俺达俺娘的份上,你老人家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可改了,我再也不发贱了,我对老天发誓——”
“噢,现在你想起恁达恁娘来了?”道全面无表情地也跟着乘胜追击道,眼睛却流露出一种胜券在握和万事无忧的神色,如同手里托着孙猴子的如来佛祖一般,“也知道念叨俺达俺娘当年的好处了?”
“那你干那些腌臜事的时候,你骑着我的脖子拉屎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噢,现如今,你弄那个小可怜样给谁看的?”
“我的亲三爷唻,前前后后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混蛋,以后我可改了!”唐建英更加痛哭流涕地嘟囔着求饶道,当初他爹娘死的时候他都没哭这么叹过,他现在真恨不能去够道全的臭脚丫子亲两口。
“从这以后我要是再敢动弟妹一个手指头,你就把我给剁成肉酱,行吗?”
“哼,剁了你我都嫌腥!”道全低声骂道,然后终于格外开恩拿正眼瞧了一回唐建英,“你说你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啊!”
“老辈上就得了俺家的恩,结果你不光不知恩图报,回过头居然还敢欺负到我头上来,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不收拾收拾你都对不起天老爷!”
“是,是,是,我确实该死!”唐建英如鸡啄米般检讨道。
“要不是我这个人不杀生,今天我非放你的血不可!”道全又狠狠地低声吼道,一副恩威并重的样子还挺有模有样的。
唐建英又是一番磕头作揖和苦命求饶,方才稍微消了消道全心中那股隐隐的怒火。
最后,他主动答应掏出一笔钱来了结此事,才得以从道全家全身而出。
等他从人家里出来以后,又走了很远的一段路,才好不容易找个地方把那口憋了半天的半碗浓痰给吐出来。
他带眼一看,好浓好黑的一口痰啊,真是亘古未有的大、浓、黑。
“亏,还是不亏?”他摸了摸已然尿湿了的红色内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