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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程迎春出事 ...

  •   这天下午三点左右是个很普通的秋日午后,烟霞涟漪公司里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桂明和薛薇都在那里埋头做账并不时地聊上几句闲话。
      忽然,薛薇的手机响起了一阵急促刺耳的铃声,她拿起手机低头一看,见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打过来的,她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非常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很快就传来了一个严肃而又响亮的中年男性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僵硬当中又伴随着点点关心和体贴。
      “喂,你叫薛薇吗?”那人开口便问。
      “是啊,请问您是哪位?”她问道。
      “我是栏山交警队的,你对象是叫程迎春吧?”对方如此说道,一听就是公事公办的意思,语气非常简洁有力, “噢,那个什么,情况是这样的,程迎春他现在出了个小交通事故——”
      “啊,他怎么样了?”她立马着急了。
      “他头部可能受了点伤,看样子有点出血,”对方职业性地随口安慰道,尽量想通过语气和语调上的沉稳与司空见惯的意味来降低她心中的焦虑和急躁情绪,“不过你不要太着急,我们已经叫救护车了,现在人已经送往医院,可能,应该问题不是太大……”
      “出事的地方在哪里?”她着急地问道。
      “就在宏景立交桥下边,路口东南方向公交站附近,你要是离得近的话可以抓紧时间过来,要是离得远的话,那个,你直接去第四人民医院急诊室就行,救护车是从那边过来的,我问过医生了,一会还是要回那边去的。”对方尽可能详细地说道,以期能够再次通过电话暂时平复一下她那紧张不安的心情。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她问,急得都要哭出声了。
      “我估计问题应该不大,反正你见了就知道了——”对方随后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多少也有点程序化的意思,因为真实的情况恐怕未必如此简单,他现在也只能这样说了。
      “你现在也不要过于担心,能做的我们都做了,我们处理这些事都有经验,你放心吧——”对方又沉静地补充道。
      “好了,有事再及时联系吧。”对方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此时,桂明看到她的脸上都已经变得没有任何血色了,手和脚也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了。
      她就像突然间掉进了一个寒冷刺骨的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一样,浑身不停地颤抖着,手足无措和心神不安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怜。
      大约半分钟之后,她又神情呆滞地僵在那里,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他见状赶紧一边拿话安抚着她,一边轻轻地询问着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也是慌张和着急得要命,比自己家里出事还有煎熬十分呢。
      她混乱不堪地断断续续地好容易才把事情说明白,然后忽然就泪如雨下哭得泣不成声了,像个受委屈的小女孩一样。
      那个名叫程迎春男人,即她法定意义上的丈夫,虽然平日里只要一提到他,一想到他,她的内心就会涌起无限的厌恶和仇恨,但是当听到他出事的消息之后,她还是感到特别的难受和伤心。
      她本能地为他感到担心,为他害怕,为他惊慌,同时也不住地为他祈祷着,希望他最后能够化险为夷,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中。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完全原谅了他在过去的日子里对她表现出来的所有的野蛮和暴戾行径,原谅了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所有的粗俗和霸道之举,只要他这个人能平安无事地从医院里出来,只要他的身体今后没什么大碍,甚至只要他这还能活下来,家里有这个人就行了。
      经过一番简短的权衡和分析之后,桂明认为现在着急忙慌地赶去事故现场意义并不大,不如直接去第四人民医院的急诊室比较好,救护车应该比他们先到医院。
      不等薛薇点头表示什么,他就已经跳出房间下楼去公司小车班找车去了,幸运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一辆客货两用车。
      司机师傅一听说是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一分钟也没耽误就发动起车来拉着他们两个人往医院赶去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把这个事向公司领导作了简要的汇报,公司领导也非常干脆地表示,马上就带着现钱赶到医院,一定要帮着薛薇处理好这次意外事故,毕竟救人要紧,别的事以后再说。
      通过这一连串的反应,他清楚地看到薛薇这个人在公司里的人缘还是很不错的,在这种关键时刻体现最为明显。
      其实,程迎春遭遇的这次意外严格来讲不能算是交通事故,而是他自作自受的结果,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今天他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开着单位的车去汽修厂修车,因为需要等一两天的时间才能把车修好,所以他就把车放在人家那里,然后自己在附近精心找了个地方吃午饭,想吃完午饭就回家歇着。
      他心里想着不光今天下午不用开车了,而且这一两天都没什么正经事可干,不如痛痛快快地放开肚皮喝上两杯,于是便在吃饭的时候一个人就干掉了整整一瓶白酒,连一滴都没浪费。
      平时他也就是六七两的酒量,这回一时兴起竟然干掉一大瓶,确实喝得有点多,早就超过他身体所能消化的上限了,不过他从饭店里出来的时候还算清醒,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不过,等他摇摇晃晃地坐上公交车回家的时候,那个要命的酒劲可就翻脸无情地涌上来了,醉得他在座位上几乎都快要睡着了,他纯粹是凭着动物的本能才勉强没让自己坐过站的。
      出事就出在他下车的时候,因为当时坐车的人特别的多,上的下的都乱糟糟的,没有一个人排队,大家几乎都挤成一个大狼蛋了。
      结果等他从拥挤不堪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杀出来的时候,一不留神脚下踩空,就那么直愣愣地斜着摔在了坚硬的路沿石上,而且最为要命的是,他还是右边半个脑袋先碰到的路沿石。
      当时那个血就流了一地,看着很是吓人。
      站在附近执勤的交警见状赶紧跑过来处理这事,并及时拨打了急救电话,人家又从他的兜里翻出手机来,并调出通话记录中“老婆薛薇”的电话拨打了出去,也算是够细心的了。
      事情的原因也很好调查,当时看热闹的人并不在少数,大家都七嘴八舌地纷纷向交警同志证明,这个倒霉透顶的糊涂人绝对是自己摔倒的,根本就没任何人推他,公交车当时停得也很稳,压根就没有什么责任。
      大家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对于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来讲,无论别人怎么议论他,怎么给他的行为定性,只要不是说得太离谱,太没良心了,基本上他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显而易见的是,在这次事故中旁的人谁都赖不着,要怪也只能怪程迎春自己太不小心了,说来说去谁叫他喝那么多酒的呢?
      三岁小孩都知道,酒老爷可不是那么好缠的。
      等桂明和薛薇急急慌慌地赶到医院的时候,程迎春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多时了,他们只能在外边焦急万分地等着。
      只要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进出手术室,哪怕只是一个打下手的小护士,薛薇的眼睛里就立即会放射出一种既感到十分绝望又特别希望奇迹出现的光芒来。
      她的心中既是茫茫然的死灰一片,又埋伏着一些难掩的躁动和狂热,不理解情况的人肯定会以为她的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长期处在冰与火的轮番打击之下的柔弱女人,她的脑子里一会是一片混乱,一会是一片空白。
      她的思维出现了应激性的休克状态,而这种状态是每当她无法处理和程迎春之间的尖锐矛盾时就会出现的。
      她已经进入了一团无法在其中自主寻找出路和控制自己行动方式的重重迷雾当中,那是一种十分接近于谵妄的比较严重的病态。
      与此同时,在她稍微有点清醒的时候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地感觉到那些医护人员的神圣和权威。
      那些救苦救难的大慈大悲的似乎永远都在温眼看人间的活菩萨啊,她甚至愿意付出她所有的一切来换取他们的高超医术,只要他们能让她的丈夫起死回生和平安无事就行。
      好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恍恍惚惚地隐隐约约地想要靠在桂明宽阔的肩头休息一下,或者干脆投入他的怀抱让他结结实实地抱着她,揽着她,好让她那颗始终无处安放的心找到一个暂时的不受任何外界事物干扰的宁静港湾。
      她极力地想要逃避眼前的一切,犹如躲避瘟神一样,她不愿意相信这种传说中的天大的悲剧会硬生生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她不得不相信今生今世还会遇上像桂明这种人一样。
      她不相信什么所谓的命运,也不理解为什么老天爷一定要让她面临这种危急险重的可怕境地,因为她完全承受不起这些意外的打击和重创啊,她所拥有的根基和底气还不足以对抗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
      她非常委屈地觉得,这些并不常见的坏事不应该都摊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像“麻绳专挑细处断”这句话应该离自己远一些才对。
      很快,所有知道消息的亲朋好友都赶来了,包括薛薇和程迎春两人单位上的有关领导和同事等。
      可怜的薛薇早就瘫成一堆没有形状可言的烂泥了,她也无暇顾及和别人打招呼了,至于别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她更是管不着了。
      好在有几个最近的亲人在一边不停地安慰着她,劝解着她,要她不要过于着急和难过,她才能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坚持这么长时间。
      她实在是不知道如果一旦失去了这个经常会令她痛不欲生和备受煎熬的程迎春,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她最终又该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是她绝对无法面对的,也是绝对难以想象的,尽管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彻底离开这个烂得不能再烂的烂人。
      而从已经知晓的情况来看,这次他的情况很不好,他很可能就此离开这个在他眼里一直都显得特别纷乱无序、极其虚伪无聊、非常残酷无情的世界,尽管他一直都未曾停止给别人带来折磨和痛苦。
      或者情况可能略好一点,他会成为一个传说中的植物人,即活着的死人,一个既无休止地折磨别人,也无休止地折磨自己的人。
      当然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讲,也许这种情况会更糟糕一点。
      薛薇迷乱纷杂的脑子里虽然有一个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却被她飞速地抓住了,她觉得不能轻易放过这个念头:她能够想象得到,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旁观者,即那些所谓有理智和有主张的人都会在一阵充满人道主义的惋惜和可怜的叹息之后十分遗憾地说,“与其成为植物人,还不如闭眼了好呢”,或者说得再直接再刻薄一点,再大大咧咧再无所畏惧一些,“还不如死了好呢”。
      她在无止境的沉思和哀痛当中甚至完全有理由相信,包括那些曾经和程迎春气味相投的整日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在内,也许大家都会一致认为他的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至于那些厌恶和仇恨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当然希望这个烂人就此不要再来作践和恶心这个世界了。
      这种结局简直是一定会出现的,似乎都不需要举出什么特别的例子来否定它,是个正常人都能想到这一点。
      恶人自有恶报,这种情况应该也算是吧,只是当事人的亲属难以认可和接受这一点罢了。
      “来的人很多吗?”她断断续续地想着,此时心中既没有明确的悲伤也没有明确的痛苦,只是机械地喘口气而已。
      “噢,他们也许不是来表达关心和痛惜的,或者直接承认了吧,有些人就是抱着幸灾乐祸和看热闹的心情来的。”她像个木偶一样继续不受自己控制地想道,思绪飘到哪里就算哪里。
      “我并不觉得自己该有什么羞愧和愤怒的想法,因为世间的一切皆有报应,一切皆有天理。”她又倔强地以为。
      “爱的人依然会爱着,或许会爱得更深,因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去示爱了;恨的人依然会恨着,或许会恨得更深,因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去和解了。”她表情麻木地继续想道。
      “对我来讲,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重要吗?”她捎带凄凉地如此自问着,心中并没有明确的答案。
      “是的,也许吧,因为此刻的他生死未卜,吉凶难料,他应该得到那种基于人道主义的最起码的关心和尊重。”稍后她又这样认为。
      “可是,我却知道比他更重要的是我,还有我的女儿蓓蓓(蓓蓓当然也是他的孩子,但也只是名义上的,因为他从来就没尽到一个当爸爸的责任和义务),或许也应该包括双方的父母吧,谁又知道呢。”她默默地冷笑一声之后如此想道。
      “呵,你这个死鬼啊,你现在可是真正走到了鬼门关前,你终于能够如愿以偿了,你终于可以心满意足了,你终于可以像你一贯表现的那样狂妄到底和横行到底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仿佛从手术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并且还不怀好意地居心叵测地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于是她就得以对着他说下了这么一段话。
      “你还记得你有多少次用死亡来威胁过我和孩子吗?”
      “你个彻头彻尾的死鬼啊,你终于走近了你的世界!”
      她是真的不想再原谅他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值得原谅。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中立即就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来,那股火烧得她焦灼难耐却又无处可逃,她在灵魂深处不停地咒骂着,呼喊着,嚎叫着,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显然是压抑得太久了,太深了。
      “呵,你怨我吗,你恨我吗?”尽管她的男人此刻不知魂在何处和心在哪里,但是她依然强烈地觉得他应该能够听得到她的这番心里话的,据说临死的人其灵魂会脱离身体的束缚在附件晃荡。
      “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吗?”
      “那么,你来啊,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啊——”
      “你快醒醒酒啊!”她在心里徒劳地呐喊着。
      “你这个天杀的强人砍的,你快醒过来吧!”
      “我简直受不了你了,真的,早就受不了你了,恐怕你比我还清楚这一点,所以你才那么肆无忌惮地,无遮无掩地,没完没了地凌辱我、虐待我、折磨我,对不对?”她低头默想道,不是在问天,而是在问地,因为她觉得唯有大地距离自己最近。
      “可是,你又有什么资格怨恨我呢?”她一遍遍地在心里怒吼道,不如此就接不上活着的那口气。
      “你摸着良心想一下,你配吗?”
      “好吧,你这个凶多吉少的死人,我已经彻底原谅你了,只要你能醒过来就行。”她最终还是心软了,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为此她也恨自己,但是却完全没用。
      “我原谅你了,你得救了,你往日的罪孽都已经洗清了,你可以披着全新的灵魂的外衣来见我和蓓蓓了。”她无声地念叨着。
      “你放心地来吧,既然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胆小鬼,既然你从来都喜欢把牛皮吹破。”她疲惫至极地心说。
      “你不是一向都爱标榜自己勇猛无敌,谁也不怕吗?”她冷笑着想道,万事都觉得无所谓了。
      “你所有的狂妄、粗鲁和卑鄙,你所有的丑陋、阴暗和含混不清的下流,为什么还不苏醒,还不复活呢?”她悲凉地想道。
      “你真的不知道有一个人在生不如死地眼巴眼望地等着你吗?”
      “你还是先不要死了,因为那样很不值得,因为你的罪孽也许还没有那么深重,那么不可挽回,还不至于现在就要死掉,更因为我已经原谅你了,真的,我已经无条件地原谅你了……”她一边无动于衷地幻想着自己声嘶力竭地呼喊的样子,一边如此想道。
      既然有这么多亲疏不同的人在场,显然就用不着桂明这个不起眼的角色再去安慰她什么了。
      他在和公司的领导以及几个同事议论这事的时候,眼睛还时不时地往她那边张望了几下,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
      他怀着悲伤的心情看到,她的整个精神状态基本上快要崩溃了,或者已经崩溃了,虽然还没发展到最严重的地步。
      他深切地知道,压垮她意志的东西应该是对程迎春术后凶多吉少的那种不详预感,一种几乎完全躲避不了的不详预感。
      他明白,有些推测显然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尽管难以接受。
      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手术室门前狭小的空间里仿佛有无数隐秘的神奇无比的东西都在证明着,程迎春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因为一切都要有结果,一切都要有终了,如果世间还有所谓因果报应的话。
      一个显而易见的清晰简洁的小混混,一个整日沉溺于声色犬马的无知者,或许还是一个不太称职的十足的恶棍,应该不值得上帝浪费那么多的精力和心思来给他安排过多的人生戏份。
      既然他自己都不珍惜他所扮演的角色,那么一切就都算了吧。
      他也许已经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这可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是喜剧,还是悲剧?”桂明不断地问着自己,同时也在不断地证实着自己的浅薄和无知,犹如莎翁笔下的哈姆雷特一般。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这个问题虽然缺乏人性,但是却又不得不去勇敢地面对。”他用钢铁般的意志琢磨着这件事情。
      “人,或许还是要更坚强一些才好,不然该怎么去面对这些人生的意外和波折呢?”他接着想道,思路变得略微柔和了一些。
      他现在俨然成了一个严肃的卓有成就的哲学家,竟然开始认真地思考起人生这个庞大复杂的课题了,确实够讽刺的。
      从几位参与抢救的医生的角度来讲,程迎春的术后恢复情况比预计的要好不少,所幸的是这个令人讨厌的醉鬼还没完全死掉,只是暂时进入深度昏迷状态罢了,就是大家俗称的休克,他的基本生命体征还算平稳,所以手术之后他就按照医学流程被转进重症监护室里了。
      当然,也许这种结果比他死了更加让人无所适从和难以接受,不过感谢上帝至少他还有恢复正常的渺茫希望。
      主治医生也非常直白地说了,像他这种情况如果幸运的话还是有大约一半的可能性会完全恢复正常的,当然也不排除终身瘫痪在床的情况出现,最坏的情况就是长期处于植物人的状态,不过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性也不是太高,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医生的话向来是如此的不确切,因为命运本就不确切。
      “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们,同时更要相信病人,他还是有着很强的求生欲望的,这一点无论是对病人来讲还是对你们家属来讲都是非常重要的。”主治医生最后这样告诉家属,同时也是在告诉和鼓舞自己,有时候信心比什么都重要。
      “他还不到三十岁吧,体质应该算是不错,因此恢复正常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所以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来救治他的。”医生接着言道,看样子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比较自信的。
      医生的话极大地鼓舞了病人家属的情绪,提高了大家继续对他施救的信心和决心,也把薛薇从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暂时给拉了回来。
      看看天色已晚,桂明就随着公司的同事一起回去了,医院里只留下薛薇和程迎春两口子的几个至亲在那里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情。
      桂明回到宿舍随便做了点吃的充饥之后便一头倒在了床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思考起来,他最近练习思考的机会越来越多了。
      从医院手术室这种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地方回来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小姑娘姜宁,那个让他过目之后就再难忘记的老家女孩。
      她绝对是一个能让大多数男人一见钟情的女孩,纯洁、羞涩、腼腆、朴实,既像一棵刚刚由青变红的酸枣子,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淡紫色花蕾,还像一株快要到了收割时节的沉甸甸的红高粱。
      他本来以为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普通过客,就像其他那些与他匆匆擦肩而过的仅能够有一点点浅薄缘分的人一样,充其量只能给他留下一些难以忘怀的斑驳陆离的回忆罢了。
      可是不料姐姐桂芹居然把她招进了康桥培训学校当了个影子般的小帮手,给他们之间短暂的缘分又加了油和续了费,这让他心中不由得又燃起了情欲的小火苗,而且这个小火苗大有越燃越旺的趋势。
      “如果不是腿部稍微有点跛的话,她可真是一个上天入地都难找的绝好的农家姑娘呀,其实黄汝就是缺乏这种鲜明的动感的边界十分明确的让人过目难忘的姿色,也就是缺少一种叫人惊心动魄的女性魅力,如果我可以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地说句心里话的话——”他天马行空地没边没沿地感慨着和狂想着,似乎在这段时间里女孩远比工作重要。
      “她这个人就是太圆润了,都圆润到了没有性格、没有脾气、没有自我的地步了,真是让人既有些厌烦又有些心疼,或者还有些可怜,但绝对不是可爱,她还远没达到让男人觉得可爱那个地步。”他又颇有意趣地想道,一身轻松自如的样子。
      “看来脸蛋和身材真的太重要了,”他自以为是地总结着,也是在不断地自圆其说着,在这方面他确确实实是在不断地进步着的,虽然进步来进步去还是绕着小圈子打转转,“尤其是对女人来讲,这些性感撩人的东西总是让人心潮澎湃和激动不已。”
      “或许这真是一个严重看脸的时代,颜值几乎决定一切,我也不能免俗或例外。”他在放纵思绪的道路上仰头狂奔着。
      “当然了,我也没必要免俗或例外,”他随后又本能地联想到了自己,“又没人要求我这么做。”
      “又或者,一味地刻意地不去关注女人的脸蛋和身材,而是愚蠢地清高地去关注所谓的心灵的人才是真正的俗气呢。”
      “心灵这尊大神究竟在哪里蹲着和藏着呢?”
      “心灵又怎么能离开身体而单独存在呢?”
      “俗话说皮之不存,毛将附焉?”
      “离开了身体单独去谈论心灵又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呢?”
      “美貌可以理直气壮地当饭吃,但是心灵未必就能当饭吃,至少不能立马叠桥地为主人换来饭吃。”
      “一切自以为是的东西,一切想当然的东西,一切和现实格格不入的东西都是虚妄的,都是不切实际的,因为再壮丽辉煌的大厦也必须建在坚硬实在的基础之上。”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面对着一张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的脸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啊?”他生动地想象着一些虚妄的场景,却以为自己是在严肃地思考人生。
      “谁能受得了那种叫人绝望的没有尽头的炼狱旅程啊?”
      “违背自己的初次感觉,自欺欺人地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避而不谈或者视而不见是极其愚蠢的,也是不能原谅的,更是极其残酷和不人道的。对自己是如此,对对方更是如此。”
      “人还是诚实一点好,我何必要自欺欺人呢?”他不由得继续胡想下去,既然已经开始胡想多时了,也不在乎这一点两点了,滑向深渊的过程从来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比如说薛薇吧,我有必要在她面前隐瞒和掩饰我对她的那些奇妙的感觉和真挚的想法吗?”
      “感情这个东西应该是非常超脱和非常纯净的,也该是无限美好和不拘于任何固定形式的,它完全不应该依附和受制于婚姻和道德的不合理的约束。”他放任自己的CPU胡乱运转着。
      “就像花园里的鲜花和山坡上的青草,只要是有阳光雨露和丰厚土壤的地方就该有它们青春活泼和生机勃勃的身影,其他的任何附加条件都是没必要的,也是完全不应该的,更是违反自然规律的。”
      “我应该遵循内心的渴望和本能的感觉,”他蠢笨的思考举动终于发挥点作用了,因为他开始把事情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了,“去努力地寻找属于我自己的那份实实在在的感情,姑且不论这份感情是否能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是否符合世俗社会普遍的主流的看法。”
      “那些貌似十分公允实则极端荒谬的东西,我应该毫不留情地蔑视它们,不应该被它们束缚住和羁绊住。”
      “从精神到肌体我都应该是完全自由自在的,也应该是积极进取和蒸蒸日上的,美好的青春才刚刚开始绽放。”
      “我一生所求唯有爱和自由,别无其他……”
      在随后的一两个星期里薛薇都没来上班,她请了半个多月的事假来照顾瘫痪在床的程迎春并处理其他有关的事情。
      她负责的工作则暂时交给了桂明打理。
      他当然也是义不容辞地替她处理着一些账目,这是他帮助她最直接的方式了,他当然是很乐意在这个时候帮她的。
      程迎春在持续昏迷了三四天之后就逐渐地清醒过来了,并且很快就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医生在处理完他头部暴露的伤口之后针对他的情况谨慎地选择了保守治疗的方式,并没有对他进行开颅手术。
      总起来说他的伤情恢复得还算不错,站在医生的角度看其情况确实比预想的要好许多。
      不过让人揪心和遗憾的是他的左半身目前还没有恢复知觉,基本上是处于半瘫痪的状态。
      当然了,医生也明确地指出病人目前的情况已经远远好过了当时的预期,应该说他能活下来并恢复自主意识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了。
      至于他左半身瘫痪的情况,那只能慢慢地进行康复训练了。
      医生多次强调,只要治疗方法得当,理疗锻炼等各个方面的辅助措施都跟上,他完全康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薇在听了医生的解释之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早就度过了最初听到这个意外情况时内心感到极度恐惧和害怕的阶段,这时候她的心神已经基本稳定了,也能够比较从容地面对后续的治疗和康复了。
      她有时候也很无奈地想,瘫痪就瘫痪吧,这种结果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程迎春来说也许都是一件好事。
      他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被困住手脚了,说不定从此以后就会变得安分守己和不再惹是生非了呢,他那颗一贯逞强好斗的意意歪歪的心也许从此就能收敛和改变了呢。
      他既然遭遇了人生中如此沉重的打击,按理说他应该会对他以前的生活态度和所作所为有一个认真的反思和深刻的检讨,因为他有的是时间干这个事。
      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上帝在大多数时候还是非常公允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有时候这样劝自己,虽然其中不乏无奈和心酸,“今后的路到底该往哪里走,一切都看老天的安排吧,凡事也不是人力可以勉强的。”
      “至少目前的生活问题还不用太操心,这就足够让我感到欣慰了。”
      她学会了劝慰和开导自己,而且做得还很成功,她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沉着和坚强了,能这么快地走出重重的黑雾和深深的泥潭。
      “或许桂明的赫然存在,和他在这段时间里所给与我的无私的支持是我能够迅速地坚强起来的主要动力和缘由吧。”想到此处她不禁有些脸红和心痒了,一如一个刚刚进入初恋状态的俏女子。
      为此,她又感到无尽的窘迫和羞愧,甚至是些许的愤怒。她当然也生自己的气,为什么总是要这样想呢?
      自己的丈夫都卧床不起不能自理了,她怎么能不为想到别的男人而脸红呢?要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在道德上完全无耻的女人。
      “算了,一切都随它去吧,”后来薛薇还是不得不向不通人性的意志认输了,于是又这样想道,“脑子它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我还懒得再管它呢。”
      “大概有一点应该是明确无误的,那就是为什么我不能早一点遇见桂明呢?”她颇为无语地想道。
      “一个人,一个具有正常情感的人,在自己的亲人面临和遭遇巨大的灾祸之后能够保持悲哀的心情多久呢?”
      “对于有些问题我是不是过于乐观了,或者说是有些太没良心了呢?”待稍微回过神来之后,她又如此自问道。
      “桂明他当然是个十分难得的好人,在我的人生际遇里,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别无其他,这都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那么我又何必这么自责,这么内疚呢?”
      “难道真的是我心虚,觉得对不起谁吗?”
      “那么我又心虚什么,对不起谁呢?”
      “对,我一直都是光明正大的,他也一直都是光明正大的,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阳光之下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些事情才这么让人动情,让人无奈,让人沉思不解的……”
      当她大体上能够回到公司正常上班之后终于有机会,也终于有心情去面对桂明了。
      当这种非常难得的良好状态出现的时候她却得到了另外一个十分重大的令她感觉十分震惊的消息,这当然是关于他的。
      他在一个恰当的时机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向她透露说,他打算回老家鹿墟市去发展发展,北埠不是他的久留之地。
      “怎么,你要回老家去?”她直接问他,满脸惊疑恐慌之色。
      “对,这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或者说我基本上已经打定了主意。”他轻声地解释道,同时尽量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不想留给她一个过于注重儿女情长的坏印象。
      “当然了,有一点需要说明一下,我并不是回去自谋职业,而是到那边的分公司去工作。”他为了减少对方的担心,着意说道。
      “怎么,公司要在那边开设分公司吗?”她又问。
      她还是有些着急,同时又很难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好像他要出国一样,而且还是去遥远的非洲。
      “对,这个决定在公司领导层那里已经基本形成了,”他继续举重若轻地解释道,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和必要给她说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目前正在筹备操作阶段,因为前一阵子你家里有事,所以你还不知道这个情况。”
      “不过呢,我已经给公司的领导提出申请了,决心到鹿墟分公司去工作,而且说得还比较诚恳,比较坚决。”他补充道。
      “为什么,能给出一个理由吗?”她不解地问道。
      他并没有马上给出理由,因为他还没想好理由。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里是你的老家吗?”她极度关切地试着问道,随后她又否定了这个在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理由,“这应该不是最主要的理由,因为这个说法根本就站不住脚。”
      “桂明,我了解你这个人,你一直都喜欢在外边闯荡,在城里喜欢打拼,你从来都不会甘于沉默和平庸的,你怎么会愿意回到一个三四线的小城市去发展呢?”她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的发展前景,值得你这么大费周折地跑过去?再说了,你到那里之后又能有什么好的前途和指望呢?”她接连不断地问道,并没有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理由?”他有些吃惊地说道,然后很快就知道该怎么应对她的疑惑了,虽然他已经在思路上慢了半拍。
      “我当然要给自己找一个离开北埠的充分的理由,不然的话我怎么能走得这么坚决和这么彻底呢?”他非常干脆地说道。
      “但是,我能不能用这个理由说服我自己的内心和潜意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坦然承认道,也没过多掩饰什么。
      “薛薇,你是明白的,在北埠,我一定也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啊,难道我就能够那么容易地忘掉这里的一切吗?”他看着她笑道。
      “冷酷无情地忘掉这里的同学、朋友和同事?”他又说。
      “不能,肯定不能,”他微笑着回答说,“毕竟我也是一个很重感情而且很讲缘分的人,不是那种说走就走,什么都不考虑的人,我还没有那么高的水平——”
      “留下来吧——”她非常直白地祈求道,表情显得既可怜又可叹,尽管她完全明白她并没有充足的能拿得上台面的理由这么做,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同事而已。
      “毕竟还是大城市的发展空间大,机会也更多啊。”她说。
      “你就算不想在烟霞涟漪干,也可以到其他相关的公司干啊,以你的能力和才华,放眼整个北埠市,哪里找不到你施展能力和才华的地方啊?”她继续用最为诚恳和婉转的态度陈述着,解释着,劝说着。
      “你就是现在给公司领导说你想留在这里,我觉得公司领导也不会有什么看法的,以后也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几乎就要湿润了。
      她突然体会到了一种别离的痛苦和哀伤,而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以前她从未有过,即便是当年她离开父母嫁入程家也没有过,她知道自己已经变了,已经和从前的自己挥手告别了,她或许能够理解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了。
      “薛薇,我当然理解你的心情,”他一狠心毅然地把脸转了过去不再看她,同时又沉思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地回道,眼中似乎也有泪珠,但又不是多像,“当然也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已经想好了,我必须得离开北埠市,这个问题好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说罢,他稍微停顿了一会,仿佛是在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已然难以控制了的激动情绪,又好像是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而此刻的她则显得十分的呆滞、迷茫和无助,就像一只被父母抛弃了的羽翼未成的孤苦伶仃的小鸟一样,注定是无家可归了。
      “你也知道有一个女孩叫黄汝——”他回过头来有些闪闪烁烁地看着她的眼睛,同时严肃而又认真地继续讲道。
      “我们正在断断续续地交往着。”他狠下心说道。
      “说句可能有点自高自大的话,或者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我为自己脸上贴金,就是,嗯,看得出来她还是挺喜欢我的,对于这一点我不想去刻意地夸大或缩小,因为事实就是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在你面前隐瞒什么——”
      她头一回用最为大胆的姿态盯着他的眼睛看。
      “可问题是,我内心深处对她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就是说连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他随后颇为无奈地说道。
      “可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呢,你要说我有多讨厌她,其实又远远谈不上,我并不怎么讨厌她。”他转而又道,像是在讲故事。
      “其实从大面上来讲,她确实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嗯,或者说是很值得考虑的好女孩,至少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而且看起来大家也都很关心我和她的关系,进展得怎么样——”他有些口齿地说道。
      “嗯,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和她的缘分还是没到,”桂明斟酌着说道,好像又在思考人生了,又在干不自量力的蠢事了,“其实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真的不能接受和她结婚过日子的那种情况,有时候连想象一下未来的生活场景饿哦都感到特别的憋闷和窒息。”
      “我根本就说服不了自己,我的理智总是战胜不了情感。”他咬牙说道,好像内心真有多么痛苦一样
      “不瞒你说,”他接着啰嗦道,并未在意对方是否在听,“其实对未来的生活,我始终有一种淡淡的恐惧感……”
      “我非常明白,”随后他又稍显苦涩地笑道,以示自己确实是个通情达理的明白人,“她肯定是一个极好的结婚对象——”
      “对,就是一个结婚对象,”他再次咬牙说道,“但是她确实不适合我,不适合和我这种人过一辈子。”
      “我也不适合和她谈恋爱,因为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谈的基础和条件。我特别害怕和讨厌那种一潭死水的波澜不惊的婚后生活,那简直太可怕了,我想我一定会溺死在里面的。”他十分大胆地说道。
      “如果我真的和她结婚了,恐怕弄到最后不是我疯就是我死,因为我还有那么点良心,我不想去伤害一个善良纯洁的女孩,我不忍心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受伤害。”他更加深入地说道。
      “那么,你是因为要逃避她,才选择离开北埠的吗?”薛薇一竿子插到底地追问道,很有些锲而不舍的味道。
      她想弄明白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不管这里面有多少隐情和苦衷,因为她明白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她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什么,逃避?”他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下,带着阴晴不明的表情慢慢地回道,似乎要在智商方面郑重地鄙视她一番一样。
      “噢,你说得很对,这就是逃避——”他低头念叨着。
      “可是,我为什么要逃避她呢?”他出其不意地反问道,说话的力度还是还挺大的,甚至超过了实际的需要。
      “因为有些事情我既面对不了,也处理不了,而且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是最妥当的办法,才会把对双方的伤害都降到最低的,大家普遍都能接受的程度。”他颇为费力地说道。
      “也许我是个特别可怜的懦夫,”他说这话时语气稍微平复了些,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是个特别软弱的人吧。”
      “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早早地就看出来的,因为我相信你的洞察力,你一定能觉察得到的。”他稍显沮丧地说道。
      “男人在很多时候,在很多方面,都比女人差得太远了,甚至完全都不在一个层次上,这个我承认。”他实话实说道。
      他说话的态度倒也诚恳,此举又为他赢得了不少分数。
      “难道你愿意承认,你是一个貌似坚强,实则脆弱的人吗?”她又追问道,似乎要替他打抱不平了,而心中的巨痛却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尽管她也说不清楚这种剧痛来自何方,又将去向哪里。
      “我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他听后看似非常无奈和冷静地说道,脸上显得有些过于颓废和凄凉,好像他从来都是一个多么深沉和多么有故事的人,而其实他根本就不是,只不过他的形象在她的眼里被她人为地拔高了些罢了。
      “我明白我自己的心,我不想犯下一个又一个严重的错误,我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接着表白道。
      “有时候我看起来很英勇无畏,很像个真正的男人,而其实呢,有时候我又表现得非常胆小怯懦。”
      “这种情况看起来很矛盾,很可笑,甚至有些让人不可理解,而实际上这才是最真实的我,最纯粹的我,因为我这个人平时不喜欢伪装,不喜欢戴着面具生活。”
      “那些过于复杂的难以把握的事我根本就应付不了,特别是男女感情方面的事,当然还有人事关系方面也是这样。”
      “我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我不想难为自己,更不想到头来也难为了别人,因为那是非常不道德的表现。”
      “桂明,我对你真的有些失望!”她嘴上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心里却觉得特别的坦荡和舒服,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难以说出口,有些话她必须得遵从自己的内心,不然的话将来她一定会后悔的
      “在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甚至就在半个多月以前,你给我的印象都还是非常坚强和果敢的,还是特别敢拼敢打的,真的,我完全没有奉承的意思,而且现在也没那个必要。”她接着说道。
      “怎么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啊,你居然会变得这么快,变得这么畏首畏尾,变得这么没有男子汉气概了呢?”她问道。
      “我想再问你一下,有些事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这句话才是她最想说的,其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真的就不可挽回了吗?”
      “分公司既然只是在筹建阶段,那么一切都不应该是定数,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呀,你应该能明白这一点啊。”
      “薛薇,我请你不要再说了——”他有些蛮横无理地回道,不想再和她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了。
      “因为我去意已决。”他最后说道。
      他无视她的委屈、无奈、愤恨和忧伤之情,只想着如何尽快地同黄汝进行最后谈判的问题,他以为这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他的神情里也仅仅是在做这种盘算的时候才略微能显露出一丝真正的坚毅和沉着的气势来,而她竟然还看不出来这一点,错误地以为他一直都是这样优秀的,这样出类拔萃的。
      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而这滴下的斑斑血迹是那样的殷红而又醒目,是那样的黏稠而又刺鼻,可惜竟然无人可见,也无人可闻。
      这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大的难以言表的心痛和悲哀。
      “难道他的肚子里真的长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吗?”她不禁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了,也是在怀疑自己从前在感情方面的付出,“难道说他真的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儿女私情吗?”
      “他是不是压根就不像我从前所想象的那样,单凭着一腔热情所想象的那样,值得我信赖和亲近呢?”她如此反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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