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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林冲风雪山神庙 ...

  •   因为近期省水利科学研究院的一位非常著名的水利专家要来青云县水务局进行业务指导,所以桂卿这阵子还是很忙的。
      从好几天前开始,他就严格细致地按照柏为善递给他的接待方案并结合自己的考虑,竭尽全力地做着一些前期的资料和现场准备工作了。
      他唯恐在接待工作中出了什么漏子,或者哪个想不到的方面做得不够仔细周到,从而给这位省水科院的大专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职场新手往往都有这种不可避免的恐慌心理,尤其是在面对以前没怎么做过的事情时,虽然他并不是多新的新手,但他依然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很低。
      而起意鼓动姜月照邀请这位大专家前来指导工作并具体牵头操作这个事的柏为善,在很多事情都开始火烧眉毛的时候,看起来却依然吊儿郎当、嘻嘻哈哈、不紧不慢的,就和个没什么事可干的闲人一般。
      他既不过问考察现场的安排,也不关心技术资料的准备,更不在意有关汇报材料的质量高低,而是心安理得地理所当然地当起了甩手掌柜,一副只能干大事而不需要干具体的小事,只需要知道怎么管理好别人而根本就不用考虑怎么被别人管理的样子。
      看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个懒散情形,好像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了很多比接待这位省厅专家还要宏大和复杂一百倍的高级场面,所以根本就没必要把这个事当成什么大事似的。
      在他那双毛毛糙糙的眼里,桂卿那些谨慎、细致和认真的准备工作,纯粹是一种迂腐、教条和可有可无的可笑行为,既是不潇洒的,也是完全没必要的,更是他压根就看不上眼的,尽管从情理上来说那都是必须要做的基本功。
      眼看着柏为善那漏洞百出、纯属胡扯、一点都不入路的,但却令这个家伙盲目自信且不知悔改的整个接待准备过程,桂卿虽然心里非常着急上火,但是却丝毫也奈何不了他的这位顶头上司,所以也就只好任其在关键时刻不干什么正事了。
      因为柏为善这个鸟人向来都是那个样子,所以他也就懒得再多说什么了。
      他明白,皇帝不急太监再急也没用,更何况柏为善即不是皇上,他桂卿也不是太监。
      当然了,这里边还有一个内幕情况其实是桂卿并不了解的,那就是局里之所以能请得动或者能够想得到要请这位大名鼎鼎的专家来,主要原因就在于陪着这位专家一起过来的另外一个人正是彭云启的高中同学,是他的这位同学在里面牵的线搭的桥。
      彭云启因为想请自己的这位同学到青云县这边来玩,所以就鼓动着柏为善以水务局的名义邀请这位专家来,顺便带着他的同学过来,这样就好用公家的名义招待他自己的同学了。
      而柏为善和他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两个人嘻嘡玩似的就把这个事给定了。
      至于接待方案则是彭云启悄悄地捣鼓的,这也是他调到水务局以来屈指可数的几次纯工作行为。
      在这个方案里包括现场安排、技术资料和汇报材料的准备等在内的绝大部分工作,都是安排给桂卿负责的,而他需要干的活只有一个,那就是和柏为善一起陪着省水科院的专家和他自己的同学到处溜溜逛逛、吃吃喝喝、玩玩玩乐。
      虽然桂卿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但是当他接到柏为善扔给他的已经定稿了的接待方案时,还是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因为这个所谓的接待方案里安排他的活明显过多了,而且都是不好干的东西,而彭云启则几乎什么事都没有。
      但是,出于不愿意和名义上的直接上司发生无谓的争执,和对彭云启那种一贯拈轻怕重、投机取巧、自私自利行为的深深鄙视和不屑的心理,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默默地接受这个既定的方案,并且认认真真地执行了起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总是想着以忍受换取平安,以妥协求得顺利,这是他身上的大毛病之一。
      他幼稚地想道,既然前边九十九个不好干的活都干了,又何必再因为分工不均这点破事和柏为善、彭云启这种人公开闹翻脸呢?
      尽管他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这个分工都是柏为善和彭云启事先商量好的点子,只是最后再强加到他头上而已。
      这个世界究竟谁傻?其实谁也不傻!
      “为什么《圣经》上会说,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呢?”他明明愤愤不平但是却硬要自己心平气和地如此想道,仿佛一个初入门的修道者一样,“这只是因为,既然对方都敢打你的右脸了,那么他还会在乎再打你的左脸吗?”
      “敢打你一回的人,还怕再打你一回吗?”他想。
      一想到这个令他感到无比悲哀和痛心的事实,他几乎迅速就体验到了一种令人绝望和无奈的情绪。若是不被侮辱,又怎知侮辱者的卑鄙和下作?想来这个亏他也不是白吃的,至少他明白了一些道理。
      “高尚是高尚者的沉重负担,卑鄙是卑鄙者的快乐源泉,”他继续神经质地这样想道,同时又不免担心起自己是否有些小题大做或者夸大其词了,所以,隐隐的负疚感也随之油然而生并长时间地环绕在他的左右了,“一切所谓的枷锁和牢笼其实都是自己套在自己身上的,这丝毫怨不得别人。”
      “因为你好欺负,”他接着狂想道,好像是在忙里偷闲一样,“所以别人才会欺负你,并不是因为别人欺负了你,所以你才变得好欺负的。柿子净捡软的捏,是因为柿子本身就软,所以才招来被捏的命运,而不是捏它的人非要捏它。”
      “为什么我会遭到别人针对我的这种明显不公正的对待呢?”他认真地反思道,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我自身就有着某种不能克服的缺点和毛病吗?”
      “内因决定外因,主观决定客观,万事还要从自身找原因,从自身真正改起。也许正是我的不敢于、不善于和不屑于,所以才导致别人的敢于、善于和屑于的。”
      桂卿忽然又想起了当时在老家盖屋时,四老憨的媳妇王秀荣说过的那些话,顿时觉得柏为善和彭云启之流在本质上和王秀荣其实是一样的,都属于那种习惯于用“你讲究你活该,你吃亏你自找的”这种思维定势来看待各种利益纷争和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的人。
      勤快的人因为鄙视懒惰这种行为而变得愈加勤快,懒惰的人因为懒惰这种行为受到勤快人的鄙视而变得更加懒惰,这就像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魔咒一样,阴魂不散地飘荡在这光怪陆离人世间。
      当然,勤快和懒惰这对反义词可以换成任何其他的成对的褒义词和贬义词,其道理大致都是相同的。
      你越是看不起我,我还就越是要恶心死你,有些人就是靠着这个想法活下去的,否则早就死一万回了。
      “差异会加速差异,不同会强化不同,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但却不是人人都能感悟得到的。”他自言自语地总结道,如同得了强迫症一样,他确实容易把感性的生活过成严谨的说明文。
      ……那富安走不到十步远,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
      翻身回来,陆虞侯才行得三四步,林冲喝声道:
      “奸贼,你待那里去!”
      劈胸只一提,丢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脸上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
      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
      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
      桂卿又胡乱地想了一通《水浒传》中的这段精彩情节来过过瘾,便强迫自己逐渐将心中的怒气丢开了,就像一个年轻的母亲丢掉了自己的亲骨肉一样,因为那是别人的孽种,自己不便养活。
      据说这位名叫邢津京的所谓专家有三个非常出名的特点,那就是他唱歌比说话好,说外语比说汉语好,跳舞比走路好。
      他就是以这三个显著的特点和他那特别拗口的名字蜚声海西省整个水利圈的。
      而他的那位绝世高徒,也就是彭云启的同学苟西平则正好和自己的恩师相反,唱歌不如说话好,说外语不如汉语好,跳舞不如走路好。
      正所谓武大郎开店,个高的一概不要,弟子若要超过师傅那肯定是非常不和谐的,所以邢津京这朵耀眼的学术界鲜花一定要招苟西平这片平庸的绿叶当学生才好。
      像唐僧那种类型的师傅,如果没有观音菩萨赐的紧箍咒可以念的话,岂能降得了孙猴子那样神通广大的徒弟呢?
      所以,“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句话是断然不适用邢津京和苟西平这对师徒的。
      来的客人准时来了,知识分子们这点素养还是有的,可是姜月照却没时间接待他们,这倒很有些出乎客人的意外。
      姜月照只是礼节性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邢津京、苟西平二人招呼了一下,便让柏为善领着他们到会议室兼接待室的屋子去了。
      随后,他便像往常一样胳膊底下夹着个黑色的公文包出去寻找中午的酒场了,完全不在意省里的专家怎么看他,反正人又不是他主动想着请来的。
      柏为善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地胡乱招呼着邢、苟二人,给人一种想要极力化解姜月照不重视这个事所引起的尴尬局面的虚假印象,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从表面上看,因为这个事不是姜月照亲自安排他干的,所以姜月照不重视这个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尽管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这样做是有点不近人情的意思,而其实这正是他做梦都期望的最好情形,那就是打着公家的幌子行使自己的权力。
      “姜局长不参与这个事,”桂卿冷眼旁观着柏为善颠三倒四和虚头巴脑的可笑举动,心里却是极端地鄙视这个家伙,“那正合他的心意,他可以撒开脚丫子玩了,什么都不用顾忌了。”
      “哼,我看他能拌出来什么好馅子。”他心里唾弃道。
      柏为善啰里啰嗦地安排完彭云启到接待室去陪着客人喝茶聊天之后,自己却不分轻重地忙起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琐碎公务了。
      桂卿出于好心本想多替他承担些任务,好让他腾出时间来去陪陪远道而来的客人,省得冷落了人家的,可是今天这厮竟然像中邪了一样,说什么也不让桂卿插手单位的具体事务了,而这些具体事务平时他是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他根本就没那个兴趣和功夫。
      “既然他愿意谝能,那就让他谝去吧,”桂卿在努力了一阵子后终于放弃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只能如此高兴地想道,“我倒是乐得落个清静和自在,反正这家伙从嘴到腿一天到晚也不喜欢闲着。”
      “还有彭云启这家伙,”他随后又想道,心潮可谓是此起彼伏,难以平静片刻,“只不过是高中同学在省水科院里跟着人家混,他就敢打着公家的旗号喊人家来青云县玩,真是够厚脸皮的。”
      “俺同学还在水利部工作呢,我也没好意思到处场炫耀并加以利用啊。”
      “唉,人和人之间的差异真大啊,”他很自然地感慨道,“想法也有天壤之别,真不能轻易地用自己的眼光去评价别人。”
      “噢,原来那个苟西平和彭云启竟然是高中同学?”又过了老半天,他这才冷不丁地琢磨出邢、苟二人青云之行里的深意来,遂瞬间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地了,“我还以为这只是一种巧合或者偶遇呢,原来这都是他们几个人商量好的点子。”
      “这家伙假公济私,就腿搓绳,自己在那里净充人熊,却把我拉来跑前跑后地给他们搞服务,这孩子真※※不是个熊东西呀!”他背地里张口骂道,觉得自己的行为变得更傻了。
      他本来想说“噢,他们在那里耍小聪明,净充能的,却把我当傻子”这句话的,但是仔细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一个标准的傻子吗?明明是被人家当猴耍了却还浑然不知,竟然直到刚才还在那里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地准备迎接人家专家的事情呢,于是他心里是又气又急又恨的,感觉自己确实窝囊和无能透顶了。
      “世界上最可恶最窝囊的事,”桂卿一边对柏为善和彭云启的所作所为感到呕吐和鄙视,一边又忍不住如此想道,“并不是人家怎么怎么变着法地欺负你,而是人家明明知道你知道人家在欺负你,人家依然毫不动摇地一如既往地欺负你。”
      “忍让的本质就是深深的畏惧,”他又冷笑着默默地想道,“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更为直接的原因,而很多人不肯勇敢地承认这一点,却妄说什么好鞋不蹅臭屎,人不和驴置气,狗咬人了人不能再咬狗,大人不记小人过等等之类自欺欺人的话。”
      “那么,我究竟怕他们什么呢?”他又深入地想着,仿佛着了魔一样,这也是一个受侮辱的失败者唯一所能做的事情了,“怕他们背后的关系吗?”
      “如果他们真有所谓的关系的话,而这一点几乎又是肯定的。也许我辛辛苦苦地没白没黑地干上几年,还不如人家背后的关系人和领导坐下来喝一场酒起的作用大呢。”
      “那么,我是怕手中握有权力的人不能公平和公正地对待我们之间产生的各种纠纷吗?”他进一步自问道,并努力寻找着具体的答案来说服自己,“如果我敢斗胆把这些所谓的纠纷展示给有关掌权者看的话,而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更是几乎没有的,因为我不是那种主动把矛盾呈现给掌权者然后让人家去看着处理的人。”
      “既然掌权者连评判和处理纠纷的机会都没有,那么又怎么能期望掌权者能像传说中的包青天一样来主持所谓的正义呢?”他如此扪心自问道,也觉得有些事情是注定没法得到妥善解决的,“况且姜局长这种人相对来讲还是那种比较善良和比较公平的掌权者,若是换成那种完全不辨忠奸、胡作非为、没有人性的掌权者,我愣头愣脑地就把矛盾和纠纷摆在人家那里,到最后那还能有我的好果子吃吗?”
      “那么,我是怕把事情闹僵了吗?”他随后很自然地又想到了第三种可能性,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显然是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这些人就不怕把事情闹僵了呢?”随后新的问题又层出不穷了,迫使他不得不继续思考下去,“为什么他们就敢赤露露地得罪我,就不怕我会提出抗议呢?”
      “为什么不是我去得罪他们从而让他们去犯难为呢?”
      “难道说,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素质比较高,做事比较讲究,面子又薄,而他们又和我正好相反吗?”
      “我估计他们肯定不会认为我是那种素质高的人,”他怀着极其灰暗的心情继续想道,“反倒是会认为他们自己是素质高的人,而这一点几乎又是绝对的,因为毕竟再坏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坏。”
      “为什么讲究的人一定要怕不讲究的人呢?”对这个问题他明明百思不得其解,今天却非要得出一个自己认可的解来,真是偏执得有些可怜,也有些可笑,“如果这个事颠倒过来,是我谝熊能喊自己的同学邀请所谓的专家以指导工作的名义来吃喝玩乐,而让柏为善和彭云启他们光跟着准备参观现场、技术资料和有关汇报的话,那么他们会怎么对待我呢?”
      “他们会撕开脸地和我打架吗?”
      “第一,我根本就干不上来这样的龌龊事,”思虑良久并在脑子里兜兜转转地饶了好多莫名的圈子之后,桂卿终于得出了这样似是而非的结论,“永远也干不上来。”
      “第二,他们肯定不会像我一样老老实实地听从我的安排的。这种情况就好比是,如果我插队了(这种事情当然是永远都不会发生的),我肯定不敢和指责我插队的人对抗(而多数情况下偏偏都会有人出来指责我的),而如果是别人插队了,我则肯定不敢去指责别人的错误行为一样。”
      “这就是我和他们之间最本质的区别,”他心怀苦涩而又无比坚定地认为,“无论我把自己看得有多高尚,还是他们把他们自己看得有多高尚。”
      “显而易见的是,他们一定认为他们比我高尚多了,或者至少比我聪明多了,也务实多了,或者至少不像我这么弱智和傻※……”
      “都说人际关系就是一面天然的镜子,”他又非常沮丧地想道,最近他总是很容易沮丧,像治不好的流行性感冒一样,“从来都不会说谎和产生偏差,人在镜子里面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什么,那也就意味着看镜子的人就是什么。”
      “难道说因为我憎恶别人,所以我就是令别人憎恶的人吗?”他继而又比较难过地想道,心中颇为不安,“难道说我就一定是我所憎恶的那种人吗?”
      “难道说我因此就永远没有憎恶那些确实值得憎恶的人的基本权利和必要了吗?”
      “如果我不能慈悲为怀的话,难道只是因为我还不够慈悲吗?”
      “如果我不能放弃仇恨的话,难道只是因为我本身就令人仇恨吗?”
      “难道说经常反省自己的人,比从不知道反省自己的人还要可恶吗?”
      想到此处他忽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便不敢再深入地想下去了,深怕思想严重地脱离了生活的实际。
      他知道,只有那些懦弱无能的人才会如此地浮想联翩而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或者即使在心里将揉搓自己的人咒骂了一万遍,到最后还是得对人家笑脸相迎而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对抗之意。
      怂人就是怂人,这都是改不了的颜色和命运。
      “大家口中所谓的好人其实才是整个世界的悲剧之源,”他自以为是地想道,仿佛是一个参透了全部人生真理的最高修行者,其后再也没有更高的人生境界了, “他们这种人对这个世界的全部贡献,甚至都不如一个鲁莽的罪犯多。”
      “好人只会白白地使整个社会更趋于弱智和混乱,而坏人则会促使整个社会变得更加聪明和有序,因为必须得有办法防止坏人干坏事,而好人是不需要去防备的,也是不需要去控制的……”
      “完全想不到世间竟然如此平庸无能,而又让人完全看不出什么明显缺点的人,真是千古不遇的奇迹啊!”因为他对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感到极端的唾弃和厌恶,同时又没有很好的办法来排解这种令人干哕的情绪,并且又没被柏为善安排去陪客人闲聊,所以他便开始感叹起苟西平这个非常具体的人物来。
      他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的嘛。
      待又重新审视和观察了一下似乎被某种耀眼而神奇的巨大光环所笼罩着的大专家邢津京之后,他才突然地明白过来,原来“有其师必有其徒”和“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两句话竟然像是孪生的,竟然说的全都是一个意思,毕竟是师徒如父子嘛。
      “想来这两个华而不实的无能草包之辈若是放到社会上看,都还算是比较有文化有素质有贡献的人,也是对整个社会都能起到某些推动作用的人,”桂卿又晦涩、阴暗、固执异常地想道,“可想而知其他那些不入流的阿猫阿狗都是些什么货色了,那些尸位素餐和混吃等死的人又有多少了,那些对这个社会一点好的作用不起,纯粹就是浪费粮食污染空气的人又有多少了。”
      “总起来讲,”他不咸不淡地想道,专心致志地当起了一个标准的看客,欣喜地看着眼前可笑至极的一出闹剧,“那些能对整个社会真正起到正面推动作用的人,或者说活得比较有价值的人真是太少太少了。”
      “当然了,这仅仅是说活得有价值,而不是说活得有意义,因为活得有意义的人未必就像世俗社会所看重的那样活得有价值。”
      “其实说得更消极和颓废一些,”他像个在极深极窄极阴暗的小巷子里闲逛的人一样,越想越偏激,越想越无解,最后还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的,很不合算,“人必须要活得有意义,这肯定比活得有价值的要求要高一些。”
      “比如像我这种人吧,除了多浪费点公家的粮食和酒,多写几篇狗屁不是的材料之外,究竟对这个社会有什么真正的贡献呢?”他很快又把极为抽象的思考转为对自身更加具体的看法,“我作为一个所谓的端着铁饭碗的单位人,究竟活着有什么些许的意义呢?”
      “说句难听话,从本质上来讲我又比这两个冠冕堂皇和滥竽充数的家伙强多少呢?”他深刻地反省着自己,一心一意地沉浸在自己给自己过不去的活动中,“或许,一定,更有可能,我根本就不如人家呢,无论在哪些方面,包括我所鄙视的那些方面……”
      “混子,高级一点的混子,包装得倒还可以,”这是他对邢、苟二人的第一印象,并且是很坚定的第一印象,而自从有了这个第一印象之后他的心里感觉好受多了,“和官场非常相似的科研院所圈子里的混子,如假包换,非常正宗,且富有最典型的传奇色彩。”
      如果硬要说他们师徒二人之间有什么显著差别的话,那也无非就是邢的气场略强于苟罢了,当然其影响力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而这种差距之所以存在并被他这种愚钝和弱智之人感受到,也无非是因为邢在骗吃骗喝骗名骗利骗项目方面的资历更老于苟罢了。
      “在死不要脸方面,”他非常武断地判断道,“苟和邢相比,还差得很远很远,还需要好好地虚心向人家学习。”
      “我是不是属于那种自己没什么熊本事,但是还特别喜欢看不起别人的人呢?”他有些玩世不恭地自嘲道,种种愚蠢的思想就如同被开闸放出来的水,滔滔不绝地奔涌向前,“嗯,应该算是吧,不然又怎么解释我刚才那种拿不上台面的阴暗心理呢?”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又颇为大度地想道,“因为现实生活中谁都有瞎想的权利和本事,有这一条这就足够了。”
      “当然了,”他随之又绵延不绝地想道,“检讨和自责也是需要的,就像生活中离不开食盐和空气一样。”
      “噢,没经反省的人生毫无意义,这是谁说的名言呢?”他突然想到了这里,心中猛然紧了一下,“哦,谁说的也许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至少还知道反省,而不像他们那样干什么都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在接下来大约三四天的时间里,以柏为善为首的一帮子人,其中主要包括彭云启和北院那些和柏为善关系较好的人,疯了一般地领着邢、苟二人在青云县里开始了游山玩水和花天酒地的逍遥日子,而桂卿则被留在了单位里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本来第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也是桂卿在这次活动中唯一参加的一次陪餐,邢津京就当着柏为善的面抱怨起了青云县水务局说话和放屁一样,嘴上光说让他来指导业务,指导业务,结果他来了半天什么业务也没让他接触,也没说要他具体都指导什么业务,而只是吹了半天的牛皮,日了半天的大蛋,但是他最后抱怨的结果却是,从当天下午开始他就再也不提什么指导业务的事了。
      吃要吃,喝要喝,玩要玩,看要看,临走了还得要拿一些不是土特产也得说成是土特产的土特产,这是铁定无疑的了,公家的招待历来如此,历来如此,都寻常到完全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邢、苟二人当然是不能免俗的,如果他们能免俗的话,那肯定当不成省里所谓的专家了,那肯定天下九成以上的人都能免俗了。
      邢津京这位像狗呆一样同样被当枪使的专家后来很快就明白了,原来青云县水务局之所以邀请他过来,其实不过是柏为善、彭云启之流为了让他们自己和彭云启的那个同学的玩乐有个由头和幌子罢了,事实上哪有什么鸟业务让他来指导啊。
      再退一万步讲,即使这边真有什么业务需要他来指导,像他这种碰到事连基本的重点都抓不住,连话都说不成个的草包货色又能指导个鸟?
      至于柏为善安排桂卿事先准备的那些东西,这位所谓的专家则连看一眼都没看,这一点又令他在桂卿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更差了一些。
      “前一阵子刚刚竣工的青龙河橡胶坝,”桂卿在一个半专家和专门陪同那一个半专家的一大帮子人闹哄哄地刚一离开南院后就兀自琢磨着,“总投资350万元,坝高3.5米,长120米,为鹿墟市橡胶坝单体长度之最,这个地方他们肯定得去;让人又爱又怕的牛河水库,虽然说是离县城偏远了点,可是却风景秀丽,有山有水的,也不失为一个好玩的去处,他们肯定得去,而且还得在那边喝得昏天暗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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