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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逢梦和恣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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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江安,春雨不断,细细纷纷如天女篦发,垂柳拂风。阴天路泞,行人略少,偶有马车驶过。
静月庵坐落于城郊西,碍于传承,甚少礼迎香客,故而庵前的路上十分清幽。今日,门前站着一个在默经的小尼姑,听到马车在坡下停住的声音时就睁开了眼睛,在原地等候来客。
不多时,来客两人就走到了小尼姑眼前。
小尼姑尚在豆蔻,又认得来人,所以脸上的表情较方才默经时更为活泼放松些:“黎施主。”
“真翌小师父,劳你久等了。”被称作黎施主的女香客穿着雪青添花缂丝长裙,撑着一柄薄青油伞,对着真翌小师傅行礼道。
后面提着食盒,同样撑着伞的侍女兰颦也向真翌行礼示意。
真翌微笑还礼,将两人引入庵中。静月庵不大,周围载着野生翠竹,此刻满庭竹香。庵主性喜自然,便少做了香樽放在院子里。
黎逢梦跟在真翌小师父后面,来到庵中后院一处静修禅房门前。禅房紧闭着门,周围只有两个洒扫庭院的小尼姑。
雨若柳丝,从伞面上缀连成了一帐纱帘。身后的兰颦上前,将手中食盒静静地放在门前。
却没想到,这一次,里头的门竟然开了。
是个清秀面容,披着长发穿着素衣的女子。兰颦一惊,连忙弯腰行礼,可是一时之间想不到该怎么称呼这位,这位女子。
黎逢梦也是一愣。
女子与黎逢梦长得有几分相似,同样一双似蹙柳眉,一身月白肌肤。
“进来吧。”
她是对黎逢梦说的。
黎逢梦点头,将伞收起进了屋内。兰颦和真翌小师父等在门外。
屋内开着朝后山的两扇大窗,风与雨一道飞入。少许天光无法照亮整间禅房,女子似乎也不喜明光,只点燃了两根瘦蜡。
“若非是你,我也不愿再贸然插手红尘。但我未彻底皈依,问心不净,只好再与你多言两句。”女子看向窗外,眼神沉静。
黎逢梦轻声道:“姑姑有什么话告诫良意?”
黎流袖转身,看着黎逢梦:“数日前有几位官眷在后山小亭内赏竹,那时我正好在竹林中掘笋。听她们说你与大皇子定下了婚约,是皇帝所赐。婚期匆匆,不过年底。”
黎逢梦点头,她眸子微垂,睫羽绵密。
“你受家族所累,父母施压,要成婚生子实乃俗世常理。但你与我性格相仿,我恐你日后也会落得跟我一样。”黎流袖说话直白。
若是旁人,即便也是姑侄,但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话也会觉得这说话之人别有用心。但黎流袖实属异类,她可以说是整个南卓的异类。
黎逢梦摇头:“姑姑是怕我日后不幸么?可是姑姑来到静月庵,也是不幸么?”
黎流袖侧过头:“你喜欢大皇子吗?”
黎逢梦一怔:“只见过两面……”
黎流袖面色冷然:“我来到静月庵就是因为我与父母亲朋甚至未婚丈夫,也不过两面之缘罢了…你现在不解我意,日后也会明白。以后不要来了,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黎逢梦红了眼眶,握紧手:“姑姑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黎流袖转过身:“万物生长,天生联系。好比雨润春竹,人吃五谷。所遇所逢,不过一场大梦。”
黎逢梦惊讶地看着黎流袖。
她不明白黎流袖的这番话,却清楚这番话里含着自己的名字,私有什么暗示和典故。
她现在还不明白。
黎流袖不再与她言语,整座禅房静悄悄的。黎逢梦站了一会儿就转身打算离开,走至门槛边,她又转头看向黎流袖单薄的背影。
她从小就莫名敬佩自己的这个姑姑,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着,像是水鱼之间的依恋般。
“良意告别姑姑,愿姑姑以后,不再烦恼。”
她思索一瞬,只能道出这番不着调似的的末结。
兰颦将她扶出,慢慢关上大门。
门将黎流袖的背影夹得细窄,最后直至消失不见。
黎逢梦在真翌小师父的引领下离开了静月庵,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兰颦将伞放好,又拿出锦帕给黎逢梦擦拭衣裙和鬓发。
“姑娘神思恍惚,可是那位与你说了什么?”兰颦有些忧虑。
“没有,”黎逢梦摇摇头,过了会儿她又问,有些迟疑:“你觉得我要嫁给大皇子了,以后会幸福吗?”
兰颦自小便在黎逢梦身边服侍,与其说是主仆,感情上却更似姐妹。
兰颦笑着将一缕散发重新挽上黎逢梦的鬓边,动作温柔:“姑娘嫁给大皇子之后,地位尊贵,谁看着不羡慕?只是日后夫妻相处,朝朝暮暮,都还是要看秉性是否相合,所做如何计较。姑娘你聪慧明善,只要真的用心与大皇子经营,何愁不幸福?”
黎家大小姐,是京中最有名的才女,最喜布善的贵女,官眷贵妇皆赞她礼她。女人们都喜欢她,何况男人呢?
黎逢梦点头,笑了起来:“你说得对。还未出嫁,还未遇事,怎的先生出这样的愁绪来,不着边际。”
见黎逢梦展露欢颜,兰颦便安心了:“姑娘好好休息,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回府了。”
黎逢梦安心下来,闭目养神。
车窗外春雨仍是绵连,车轮与石路织辙。黎逢梦得了一句不着边际的告诫,对于未来自己所要遭遇的一切,仍然懵懂无知。
江安城外的曲秀河上一艘的主船中。
适应了这个世界不久的梁施梦还在和脑海里的系统斗嘴,对于手里以及桌案上要看的一堆古典文籍感到苦闷心烦。
这时她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见过姨母。”梁施梦站起身来,朝她规矩行礼。
张夫人看见这一幕点点头,满意微笑:“大病过后,你看起来也逐渐恢复了许多。当初你神志不清甚至偶有颠语,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
梁施梦低着头:“多亏姨母慈善,遍寻医者来为侄女看诊,此恩德侄女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张夫人上前,笑着握住梁施梦的双手,她道:“你是我的嫡亲侄女,何必说这般见外的话。但我素知你是个仁孝的,不允你报恩怕是会左思右想,指不定劳累了身体,所以我这就带着件事来告诉侄女了。”
梁施梦暗暗冷笑,果然这假姨母满心算计。
她马上露出惊讶茫然的神色,看着张夫人:“不知是何事?”
张夫人牵着她坐下。船身摇晃,偶尔将桌上翻开的书震翻了几页。
“本来就该早日跟你说了,但看你自从上了船之后便屡生风寒,缠绵病体,我也拖着不想使你烦忧。可是如今咱们就快进江安城了,再不与你说便是我这个做姨母的不是了。”张夫人先说了这番话,表明自己说的这件事,反而是为了梁施梦好,甚至还是早就预备着的。
若是原来那个瑟缩愚蠢的梁施梦,估计还要对她感恩戴德。
但是这位刚刚传来的梁小姐却不是,她对张夫人是个怎么样的人,看得清楚明白。
梁施梦点点头,看起来就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劳姨母思虑周全,侄女万般感激。”
张夫人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便更加重了亲热的语气继续道:“你知姨夫授官入京,咱们要借居黎尚书的宅院里,虽是有着门生关系,但是毕竟亲疏有别,不可随意无礼。你规矩聪慧,该如何行事,我不愁教导。”
“唯有一件事,得让你明白。黎尚书的嫡孙女,她外祖家为前房太尉,自小长在黎尚书夫人身边,据说生的花容月貌,十分懂事。你与她身份有别,不能比拟,更不能冒犯。”
说完中长长的两段话,还没到重点。
梁施梦心中有些嘀咕。这女人又夸又捧的,难不成是要我去给那位黎大小姐当洗脚婢么?
张夫人收起笑容来,叹了口气,一改前面的神色:“你父虽然官职不显,但也是一方知府,对你疼爱有加。为你取的名字也是满含深意,寄托期望。”
名字?
梁施梦立刻反应了过来,难不成不是去当洗脚婢,而是自己的名字有哪里不对么?
但她不能直接出声问询,这样显得自己太敏锐了些,会让这位张夫人不喜。
她便还是闷着,没有搭话。
张夫人看她这个模样,就转了怜惜之色,摸了摸她的手:“天有阵雨,人有不测。你的名字‘施梦’与那位黎大姑娘有些犯冲。”
梁施梦赶紧接上张夫人的话,作出个十分惊讶的表情来,有些惶恐地道:“那,是哪个字冲了?可要紧着吗?”
张夫人拍拍她的手:“你也不必这般害怕,只是小事,但不早日解决,恐日后在你交际和婚姻上有些犯难罢了。毕竟,咱们要住进黎家的院子里,要去拜见黎家的女眷们。”
“姨母说的是,侄女一切都听姨母的。”梁施梦低下头。
张夫人觉得事情要成了,就放松了姿态:“黎家大小姐名唤逢梦,为逢人间梦仙君之意,是个雅致的出处。你唤施梦,便与逢梦相冲,焉知有心人会如何解读?高门贵女自持身份,难免不会对这些上心,你日后出门交际,被人问询自是要累烦解释。”
梁施梦越听越一肚子火,但她掩饰得极好,乖觉着应答张夫人的话语:“侄女知道了,只是名字乃是父母所取,要是侄女自己贸然改了犹恐不孝,不知姨母可有什么办法?”
张夫人道:“我知你孝敬父母,实乃人伦天道,这样的事我可不敢僭越,便托你姨夫写了书信传给你父亲。昨日收到了书信,信中你父亲已经应允,给你取好了名字。”
梁施梦心中冷笑,真是一丘之貉,她站起身来向张夫人拜谢:“多亏姨母早早地思虑周全,否则侄女便是难以为人子了。”
张夫人微微仰起头,也觉得自己做事实在是无可挑剔,并未反驳梁施梦的奉承:“你聪明懂事,我很欢喜。你父亲取了恣善二字与你,想来意义极重。”
梁施梦本身也极少涉猎古诗词或者什么往来典故,不明白这两个字什么意思,打算到时候托张夫人让人写下来给她。
但她此时此刻可真是不爽快极了。
梁施梦也好,梁恣善也罢。
改名却都不是她自愿,而是被迫。被迫在这个糟糕的架空古代,活下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