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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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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叉背椅在孟千千身前,她此刻注意力也没在拓跋贞身上,拓跋贞一挑眉梢,盯住季无伤停了一瞬,“季卿有异议?有的话就请直言,孤万事仰仗季卿,自然要听季卿意见。”
季无伤霎时冷汗涔涔,扫过孟千千雀跃的脸,顿时明了了几分,即刻道:“殿下高见,这又是成人之美的好事,臣怎么会有异议。”
想来殿下和身后这位心意相通,都想借这件事分明了身份,日后来往也光明正大些。
却不知这小娘子从哪里钻出来的,怎就拨动了恶铁一般坚固冷硬的郎心。
见他这般识趣,拓跋贞唇角略勾了勾,“既然如此,就这样安排,你且退下。”
屏退了闲杂人等,拓跋贞将孟千千招上前,狠狠松了一口气,将她压在椅子上,自己站了起来在她面前踱步。
来来去去的,似乎又在为什么事迟疑了。
很难以启齿的。
“阿贞——”
“千千——”
两人同时出声,又都笑了,拓跋贞道:“千千先说。”
孟千千把方形团扇扣在膝上,道:“有什么为难的,阿贞可以和我直说,虽然做不了什么,总可以为阿贞送信待客的。”
拓跋贞叹了口气,向她靠近了一步,苍白淡去的俊脸上换了愁恼,“我知道,千千为我什么都肯做的,可这件事,虽然季卿也说好,却实在觉得愧对千千……”
愧对她?
孟千千不解,“我?”
看着他愁恼样,她笑了起来,“我和阿贞是朋友,如果能为阿贞做些什么,求之不得。”
他明明比她还大上三岁,却还不知道友情的分量可以有多重,虽然刀山火海她自认是赴不了了,其他的她总不会推拒。朋友有难,两肋插刀,她难道不值得信任吗?
孟千千看他还在纠结,摆出不高兴的神色道:“再不说是什么,你只当没我这个朋友!”
“别!”拓跋贞大大向前一步,扶住了椅子扶手,微微俯腰低了声量,眉头还在紧锁,“可否请千千……”
“殿下!圣人有请!”中黄门推门而入,随着脚步通报着从兴庆宫传来的御令。
他瞪大了眼,又以极快速度低下头颅,只当自己没看见高大的殿下将眼生的孟司衣圈在身|下,看向他的眼里一片漠然。
“请……请殿下即刻动身,还须携了孟司衣前去,兴庆宫的黄门令就在外等着。”
孟千千跟在拓跋贞的身后向殿门走去,踮起脚悄悄道:“还没说完的话回来继续讲,别忘了。”
拓跋贞脚步一顿,孟千千差点撞上他的后背,踉跄前倒,被他一手托住了扶正,“小心!”
孟千千趁机抓住他的手腕,“不许装作没听到。”
拓跋贞垂眸,眼底晦暗,“——听千千的。”
孟千千轻轻一笑,梨涡现了现,很守规矩地重新回到他身后。
紫衣袍服的黄门令将拓跋贞请上了坐辇,正要命抬辇的八人直挺起来,拓跋贞将垂首立在一旁的孟千千拽了上来。
孟千千一头栽入他的怀抱,闻到淡淡的香气,来不及分辨是什么,被咯吱一响抬高的坐辇吓到了,不由攥紧了手边的衣物,膝头裙子被她攥皱了。
“别怕,千千慢慢会习惯的。”拓跋贞感受着随着坐辇轻微摆动,偶尔会撞到他手臂的柔韧腰侧,声音放得很轻。
孟千千不自在地“嗯”了声,觉得旁人不是在抬辇就是在用腿走,唯独自己沾了拓跋贞的光坐在辇上,很有些不安。
阿贞是好心,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里她真的没办法适应,时刻总有贵贱之别,能早点回去就好了。
总算到了兴庆宫,召她和拓跋贞一起来的圣人却没见她,单独召见了拓跋贞。
孟千千很是松了口气,就在兴庆宫外等着,百无聊赖,就看铺设在殿顶的琉璃瓦,还有站在檐角的小石兽,数了数,好像有九只,每只长得还不大一样……
“孟司衣,您在这里,殿下还在里头吗?”方才没跟着一起来的中黄门此时姗姗来迟,额头上的汗像水浆一样多。
孟千千点了点头,“还在里头呢,中黄门要叫人进去问一句吗?”
“不敢不敢!”中黄门一下子就听出孟千千的稚嫩,别说不像入宫后受过指教的宫人,就连那些势要之家的娘子也少有如此礼节生疏的。
圣人问话,除非有天大的军政要事,谁敢进去搅扰?嫌命忒长,赶着去阴曹地府投胎不成?
想到殿下对眼前之人的特别,他压低声音提点了句,“孟司衣须慎言些,圣人面前无小事,万事都以圣人之意为要。比如通传,只有圣人派人出来,没有我等莽着性子闯进去的!”
孟千千一愣,她下意识便把拓跋贞去见圣人理解为父子相见,既然东宫来人,肯定就是那边有事,所以想着有人进去说一声,父子两人继续谈下去也行,愿意停下对话先去处置东宫事也行。
却忘了圣人不是慈父,这里更是宫墙森然的兴庆宫!
她莫名瑟缩了一下,向中黄门道谢道:“多谢您提醒,我日后会注意。”
中黄门见她年纪尚轻,也是听劝性子,却不是那等恃宠而娇的,不忍看她霜打茄子样,悄悄道:“不是什么大事,放心。不过殿下交代了长春观的道士来了便要随时告知他,所以我才匆匆赶了来,其实这道士每十日造访一次,不算稀罕。”
“嗯!”孟千千点头,抿着唇对他笑了笑,觉得这里的人其实也挺好的,她向里边走了些,让出个位子,“您过来些吧,不要晒到了。”
两人一起在殿外又等了半个时辰,兴庆殿门缓缓开启,拓跋贞淡着一张脸走出,殿门在他身后关上。
“殿下!”孟千千和中黄门一起迎了上去,还让中黄门向拓跋贞说了长春观道士之事。
拓跋贞衣袖内的指尖微蜷,叫中黄门先行跑回去将道士们打发了,日后不必再来东宫。
孟千千问为什么。
他揉着眉间道:“从前休息得不好,叫他们过来念几遍经好睡一些,眼下几日倒没有过去的症状,想来是好了。再叫他们来,若被人捉住把柄说我偏信道家,不是好事。”
坐在他身侧的孟千千忽略了再度翻涌而上的不适,将视线从抬辇的小黄门身上挪开,轻声问:“是……是因为我前些日子没和阿贞说话吗?”
五个月前,妈妈出了车祸没抢救回来,她只能自己学着料理后事。
不顾家人反对和父亲结婚的妈妈一直没和亲人联系,和出轨的父亲离婚之后又与父亲的亲人断了联系,带着她生活在他乡。
她谁也没办法依靠,只有阿贞陪着她,告诉她应该大哭一场,再把妈妈好好地送走。
办完葬礼之后,她以为自己接受了妈妈的离开,看到冰箱里妈妈腌的小菜时放声大哭,什么也顾不上。
就这样和阿贞断了联系,到三天前才重新通过海螺说上话。
拓跋贞点头,承认了她的猜测,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没有那些道士,也许他一辈子都……
“对不起……”孟千千把拓跋贞当做亲人,也知道他肯定也这样看待自己,来自亲人的伤害是最疼的。
想想要是他忽然有一天没了声音,她也会急得夜夜睡不着觉。
拓跋贞扶住她的肩,问:“千千,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对吗?”
孟千千急忙摇头,“当然不会!”
拓跋贞被很好地抚慰了,也许是因为他亲手要到了一辈子的补偿,便略过了这个话题,说起圣人刚刚召见他说的事。
不是与世族的联姻,也不是定下太子妃,而是——易姓。
自然不是单他一人易姓,而是将国姓由拓跋改为李,将皇族中的鲜卑之气再一次淡化。
他猜到圣人之意。
世家势大,却不好收拢,连皇族也难以避免无法融入的尴尬。这次由皇族主动迁就世家易姓,还能拉拢七望之二的李氏之族,有利无弊。
孟千千却突然惨白了脸,将李姓与拓跋贞的贞字合在一起,念出了李贞二字。
她惊惧万分,“阿……殿下,你是……圣人第二个儿子吗?”
拓跋贞,也即李贞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掌下挣脱开了,恨不得逃下坐辇得挤在一侧,有些受伤道:“千千这是做什么?”
这就是了。
孟千千双腿一阵发软。
她学的历史上有一个宫婢所生的皇子,撑破母体而出。
长大后性情暴虐,禁中时常血流成河。有一日他杀了上千宫女和黄门,千年之后的殿前砖石上还有深深浸入又干涸的血迹。
也是从他开启了世家藩镇之乱,国家上下时不时陷于战火之中,国都六陷于外族之手。
这个暴君被后世称作——閶灵王,李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