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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相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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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至初六,苏滢带着抄好的经文到正院。
时日虽紧迫,可她写得极为用心,周贞蕙翻阅后自是赞不绝口。
刚把经文收好,便见裴昭略低头迈进院门。
苏滢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光颤了颤,慌忙敛眸施礼。
昨日舅母还念叨,给他新制的衣衫已送去,挑的料子比他平日里所穿的鲜亮些,也不知他肯不肯穿。
今日得见,他一袭晴山蓝团云纹长衫,确实与平日迥异。倒是格外风度翩翩,叫人瞩目,就连眉眼也映衬得不似平日里那般锋锐了。
舅母瞧他肯穿,定然高兴。
苏滢下意识侧眸,果然瞥见侯夫人脸上欣慰的笑意。
裴昭愿意配合侯夫人,便是不排斥与人相看。温小姐品貌才情俱佳,裴昭亦是器宇轩昂,苏滢估摸着,今日相看定能成事。
两家约在云华寺相见,那云华寺坐落在京郊瑞云山上,山间松涛云霭乃是一绝。
听说云华寺常年香火鼎盛,很是灵验。
约莫要走一个多时辰,三人用罢早膳,便启程。
裴昭骑马,苏滢和侯夫人坐马车。
侯府马车宽敞,车夫驾得不紧不慢,很是平稳。
出了城门,山野的风吹进来,山花春草的清香直往鼻腔里灌,比在府里的时候,更多一分自在。
苏滢沐着暖风,与侯夫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竟已到云华寺附近。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来寺里敬香的人不算多。
侯夫人遇见旁的熟人,便带着苏滢和裴昭与对方寒暄。
几句话的功夫,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温瑜她们也到了。
苏滢回眸,一眼便瞧见温瑜和她母亲。
今日的温瑜,倒比那日多了几分窘迫紧张,见到她们,明显往她母亲方向依近了些。
脸颊也透着红晕,不知是刚上那数百级石阶累的,还是羞的。
苏滢忍笑,又望望裴昭。
裴昭倒是神色如常,淡然从容与对方见礼。
进到寺里,侯夫人与温瑜母亲约着去听高僧讲经:“你们年轻人只怕坐不住,不必陪着我们。寺里桃花开得晚些,这时节正好赏,不如去后山转转。”
闻言,温瑜脸颊明显更红了。
苏滢哪会不识趣?
含笑应:“表哥和温姐姐去吧,我便不去了,替舅母把那几卷供至佛前。听说寺里香火灵验,我正想去拜拜。”
捧着装经文的锦盒,临走前,还趁人不注意,冲温瑜眨了眨眼。
殊不知,那眼中祝福与揶揄,被裴昭抓个正着。
看来她很喜欢这位温小姐。
可惜,裴昭对赏花兴致缺缺,更没闲情逸致陪个陌生姑娘赏花。
他望着苏滢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小姑娘终日在侯府,衣食用度皆有母亲照拂,她去拜佛是想求什么?
殿前上香的人有些多,苏滢和玉笥站在殿外等了一阵子,待香客陆续散去,方才进殿。
苏滢依侯夫人之意,捐了香油钱,又将抄好的经文交给小沙弥摆好。
她跪在佛前,絮絮叨叨祈愿老夫人长命百岁。
待小沙弥有事出去,苏滢将玉笥也打发去殿外。
她四下望望,朝着上首宝相庄严的佛像虔诚叩首。
继而,语气略心虚道:“菩萨,信女并非有意骗人,乃是为了自保,无奈之举,求菩萨宽恕。都说您大慈大悲,肯求菩萨保佑信女能嫁一位有权有势、品貌出众的郎君。若能得偿夙愿,信女定夺捐香油钱,为您塑金身!”
怕被玉笥听见,她嗓音压得低。
可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哪能不怕?
且她话说出口的一瞬,脑中竟鬼使神差浮现出裴昭的身影,更是心惊不已。
她盼着裴昭和温瑜能成呢,怎会对裴昭动心思?
再抬眸对上菩萨的眼睛,苏滢只觉那双睥睨苍生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盯得人自惭形秽,脊背发凉。
起身整整衣裙,迈过门槛时,苏滢下意识又回头望一眼。
殿中梵烟袅袅,是她刚上的香,并无任何人能听见她的话,窥见她自己都被吓着的隐秘心思。
那被人盯视的错觉,不过是她在菩萨面前心虚罢了。
不多时,佛像后绕出一道颀长身影,着晴山蓝长衫。
男子立在供案侧,翻了翻那几卷经文,又侧眸望向那抹已走远的纤袅背影,眼底情绪深邃莫辨。
为自保骗人?苏滢骗了他什么?
裴昭细细思量,她也只有在关于温小姐的事上骗他了。
莫非,温小姐并非她先前说的那般好?
这本就不是什么要紧事,他自己有眼睛,岂会因她一句话,决定是否求娶?
为这也至于让她求到菩萨面前?
哦,她所求并非这一桩,或许只是顺带。
苏滢想求的,是一位如意郎君,不仅要品貌出众,还要有权有势。
平日里瞧她胆子不大,没想到野心不小,倒是敢求。
应当不是苏家这般教她的,母亲怕也不会说得这般直白,是因为与她亲近的姊妹裴晞嫁了这样一位郎君吗?
平日相处,只觉她还是小姑娘,倒没留意,她已起了嫁人的心思。
母亲似乎说起过,她只比裴晞小一岁?
年已十七,确实是常人谈婚论嫁的年纪。
从宝殿出来后,苏滢打听一番,舅母她们仍在听高僧讲经,裴昭和温瑜也不见回来。
不知怎的,苏滢忽而很想去后山看看桃花。
赏花的一双人,至今未归,应当是彼此中意的吧?
苏滢暗自祝福,竭力忽视心头泛起的一丝酸涩。
她只是去看桃花,即便遇到裴昭和温瑜,也会避着些,远远看他们一眼便好,苏滢暗暗说服自己。
“玉笥,我去后山看看桃花,你在此等着,若舅母这边先好了,问起我,你便禀告一声。”
玉笥不放心:“小姐怎能独自去后山?奴婢还是跟着小姐吧?”
苏滢一笑,她又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怎么不能呢?
别说是去游人如织的后山赏花,就算人烟稀少的大山里,她也独自去过,去挖野菜、捡菌子、砍柴。
“没事,去后山赏花的人不少,表哥和温小姐也在呢,且我去看一眼便回来,不会有事。”苏滢笑着安抚一句,便折身往后门去。
时辰不算早,赏花人正陆续下来。
苏滢捉裙往上走,因活动了筋骨,微微发热,雪颊透出薄薄绯红,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青衣书生想要搭讪,抬起手,见她衣饰精美,仪态秀雅,不似寻常人家的姑娘,迟疑一瞬,被同伴拉走,便错过了。
苏滢望见半山桃花如霞似雾,脚步不由加快,根本没留意旁人。
直到步入桃林,苏滢也未温瑜二人。
山风清冽,桃花竞笑,她心间那丝没来由的酸涩倒是淡了,只顾着赏景。
穿梭芳树间,漫步一阵,听到熟悉的声音,苏滢忽而顿住脚步,耳尖动了动。
听出是温瑜的声音,她一闪身,悄然隐至花树后,探首循声望去。
隔着三株花树那边,低头避开花枝,与人谈笑之人,不是温瑜是谁?
苏滢认出她,又四下望望,疑惑不已。
怎不见裴昭身影?他们不是一起上山的吗?
眼睁睁看着温瑜与另两位姑娘一道,慢慢走出桃林,苏滢才从藏身的桃树后出来,浅浅舒一口气。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庆幸温瑜没看到她,还是庆幸和温瑜一起赏景的不是裴昭。
可是,为何不是他呢?
苏滢手扶花枝,轻踏落英,心不在焉行至桃林深处。
林间有座古朴的茅草亭,亭中无人,苏滢坐到亭中石凳上,俯瞰半山芳菲,托腮陷入遐思。
温瑜不喜欢裴昭吗?还是裴昭根本不是真愿意相看,肯来一趟只为让侯夫人欢喜?
思来想去,桃林越来越清净,她仍未想明白。
更让她困扰的是,她不知自己何时对裴昭起的心思。
不过,若今日温瑜和裴昭没能成,她是不是可以试试?试试看裴昭会不会喜欢她?
裴昭高大俊朗,位高权重,正是她期盼的高门郎君。
更让她跃跃欲试的是,若她当真能打动裴昭,嫁给他,往后侯夫人便是她婆母。
若嫁给旁人,郎君的品性难说,婆母是否苛刻也得看运气。
嫁给裴昭,这两桩便都不必顾虑,裴昭洁身自好,素来不近女色,侯夫人更是一直对她照顾有加。
她一直想做侯夫人的女儿,如此,是不是便能实现?能一直留在侯府过安稳日子了?
目光落向远处,桃林松涛掩映山寺,宝殿屋顶熠熠生辉。
苏滢眼眸也生出别样的光彩,菩萨当真点醒了她,云华寺的香火果然灵验!
“表妹骗了我什么?”
裴昭的声音骤然传来,苏滢眼皮一跳。
侧首望见他的一瞬,她心口也跳得更快了些。
这样悸动的感觉,并非第一次,苏滢此刻方知,她暗暗仰慕着他,已非一朝一夕。
不对,他刚问的什么?
那句问话再度回响脑海,不吃惊雷。
她在佛前忏悔的话,被他听到了?
那会子,他根本没来后山,竟在宝殿附近!
苏滢面色苍白,若让他知道,她骗了他什么,别说嫁给他,恐怕从今往后她都不可能再踏进侯府大门半步。
“表哥怎能偷听人说话?!”苏滢脑子乱得很,一时想不出搪塞的话,搭在裙面的细指紧紧蜷起,壮着胆子反问。
裴昭本就是为了吓唬她,见她此刻惊惶的模样,微微牵唇,长腿一迈,进到亭内,坐到另一侧的石凳上。
“这会子倒知道怕了。纸包不住火,你骗我之时,怎不知害怕?”裴昭不喜人骗他,可念在她是一片好心,想撮合他与温小姐,好让母亲高兴,便打算饶她这一回。
“你不说我也猜到几分,前几日你在我面前,极力为温小姐说话,只怕其中不少是夸大其词骗我的。”裴昭盯着她苍白的小脸,错愕睁大的眼瞳,肃声告诫,“念你初犯,且饶你一回,下不为例。”
嗯?他是这般想的么?
苏滢后背已惊出冷汗,听他说完,脊背这才放松下来。
她张张唇瓣,想为温瑜辩解几句,又生生止住。
若她否认,裴昭必会刨根问底,问她究竟骗了他什么。
“想说什么?”裴昭睥着她。
苏滢双手交叠,竭力稳住心神,确定不会被裴昭窥见分毫心思,才小心翼翼开口:“表哥今日没和温小姐赏花么?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