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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进来 ...

  •   苏滢话音刚落,便见裴昭面色骤变。

      他薄唇抿起,淡漠的眼神流转间,倏而锐利。

      男子身形修长魁伟,默然睥着她,威压劈面而来。

      不该问的么?苏滢呼吸微滞。

      被刻意埋藏多年的记忆,猝然涌上心头,裴昭盯着她,心绪起伏不定。

      终究,他没说什么,默然调转足尖,大步朝住所走去。

      夜风细细,并不猛烈,可他肩阔腿长,脚步飒沓如星,袖底便似曳过一阵疾风。

      他生气了,苏滢清晰感受到他情绪变化。

      本想弄清缘由,缓和裴昭和侯夫人之间的关系,没想到弄巧成拙。

      望着他利落离开的背影,苏滢毫不怀疑,若不赶紧做些什么补救,很可能让裴昭与侯夫人之间更疏冷。

      “表哥!”苏滢一手轻捉裙面,快步追过去。

      裴昭步幅大,走得快,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苏滢一路小跑,直跑到他院外不远处的假山侧,方才追上他。

      终于追到触手可及的位置,苏滢怕他一进院门,便再不肯听她说什么了,也顾不上心中对他本能的畏惧,抬手便拉住他衣袖,急急唤:“表哥留步。”

      假山上横斜的枝叶遮住灯笼光,苏滢光顾着追上他,并未多留意脚下。

      话音落下的一瞬,她足尖踢到什么,痛呼出声。

      身形前倾,她未能稳住,拉住他衣袖的手指下意识攥得更紧。

      鼻尖撞到他衣料,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衣料下硬邦邦的肌骨,撞得她鼻尖生疼,苏滢眼眸瞬间浮起水雾。

      她抬手轻捏一下鼻尖,视线沿他衣料绣纹往上,越过他宽直的肩,骨相优越的俊朗侧脸,对上他侧眸望来的眼神。

      回来路上,裴昭脑中浮现出六岁小裴昭的身影。

      那个小身影快步跑在侯府大路小径上,四处找阿娘,很长时间里,他都不信阿娘已离开人世。

      直到他曾经很喜欢的小姨,小周夫人进门,他才确定,阿娘已不在,武安侯府有了新的侯夫人。

      小周夫人进门,他当然记得。

      阖府喜庆的红,红得刺目。

      喜帕遮住新妇的脸,所有人笑着祝福,只有他想到遮住阿娘的冷硬棺盖。

      他沉浸在缥缈久远的回忆里,甚至不确定那些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他的梦境。

      他凭着本能回住处,根本没注意周遭的一切。

      直到衣袖被人拉住,裴昭陡然回神,侧身回望。

      细细香风袭来,有人磕在他上臂。

      他冷眼睇视,却见少女轻揉鼻尖,杏眼中泪光横生。

      “表哥,对不起,我问那句话,并不知会惹你生气。”苏滢怕他走开,仍攥着他衣袖,鼻尖酸酸的,她说话语调也变得楚楚可怜,“我只是想帮帮舅母。”

      “那日表哥当着二舅母的面,只说了一句维护舅母的话,舅母便欣慰不已。”苏滢望着他,“表哥和舅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也很在乎彼此,为何偏偏不亲厚呢?”

      裴昭瞥一眼攥住他衣料的细指,本想挥开,却因她的话而僵滞未动。

      他稍稍攥拳,拿出平生最多的耐心,听她说完。

      以为自己会生恼,哪知他气笑了:“在乎?谁说我在乎她了?她早已如愿以偿成了侯夫人,又怎会在乎我?苏滢,她说什么你便信,还来问我做什么?”

      言毕,他失去耐性,挥袖甩开她。

      刚要走,却听苏滢急急争辩:“舅母什么都没说,若非她那日喝醉了,无意中说了两句,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何忽而有兴致饮酒。”

      裴昭登时定住,尚未放下的手臂悬空。

      苏滢再度拉住他袖口,攥得更紧些,小心翼翼问:“表哥,你与舅母之间,恐怕有许多误会。”

      说出这话,没见裴昭动怒,她悬起的心放下些,胆子也大了几分:“表哥可愿与我说说?”

      “误会?”裴昭微微牵唇,笑意凉薄。

      一个寄居在侯府,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也敢来过问他的事了。

      真是不知所谓,自作聪明!

      本以为她有几分聪慧,知道拿他镇住裴暄,原来也是个愚钝的。

      裴昭冷笑一声,侧过身,举步往院门走去。

      刚走两步,衣料牵扯的力道提醒他,她仍执着地想解开所谓的“误会”。

      苏滢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在他挥开之后,还一直不肯放手。

      可他明明是在乎的,否则怎会听她说完那番话?

      虽未松手,苏滢心里却直打鼓,对他愿意开口的把握,不到两成。

      她站在原地,扯住他衣袖,仰面凝望着,想等他回头说些什么。

      可是,裴昭只是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墨发一丝不苟束于玉冠,后脑对着她,语气清冷:“放手。”

      苏滢不想,迫于他的威势,不敢忤逆。

      只得慢吞吞松开,任由他衣料随风自由拂动。

      “对不起,是苏滢冒昧了。”苏滢垂眸,对着那背影福身施礼,“舅母待我照拂有加,苏滢身无长物,只是想借此机会回报一二,惹表哥不悦是苏滢之过,还请表哥莫要迁怒舅母。”

      那背对她的身影未动,似乎在等她这位不速之客先走。

      苏滢有些难受,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侯夫人。

      她转过身,吸了吸鼻子。

      吸气声极轻,可裴昭耳力好,听得很清楚。

      这般委屈?

      苏家这位表妹,原先在父母身边,恐怕是宠惯得不成样。

      “不是想听我说么?那便进来。”

      身后传来男人熟悉的嗓音,苏滢缓慢的脚步猛地停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驻足回眸,猝不及防对上裴昭视线。

      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他面容晃动叶影,看不真切,唯有颌骨落着一抹暖暖的灯笼光,也落在她心尖上。

      突然的转机,令苏滢心口莫名悸动。

      裴昭走进院门,苏滢快步跟上,眉梢挂着希冀与欣喜。

      门内侍立的仆从见到她,俱是惊诧,又恭敬施礼问安。

      苏滢随他走进一间屋子,书册摆满一面墙,卷草纹长案上整齐摆放书册,还有一尊盛放字画的敞口瓷瓶,清雅古朴。

      裴昭坐到便榻上,手肘撑着榻几,轻捏眉心。

      榻几中央摆着茶水,苏滢摸了一下茶壶外壁,触感温热。

      她斟一盏茶,双手奉至裴昭面前。

      裴昭顿了顿,接过来,浅饮一口,握在掌间,望向疏窗外。

      “那会子,表哥问我为何会舍不得晞姐姐,其实也不只是因为不能时常见面而不舍,我更是心疼晞姐姐。”苏滢见他不语,便先开口,“你瞧舅母,当年嫁入侯府,应当也有许多人羡慕,舅舅与舅母相敬如宾,表哥又战功赫赫,前途无量,看似事事如意,可我看着舅母日日不得闲,处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还时常被人明里暗里说嘴,又会心疼,觉得她过得并不轻松。”

      “晞姐姐嫁给世子姐夫,人人称羡,可我想到,往后整个魏国公府的重担都压在她肩上,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不知要辛苦多少,我就……”苏滢说不下去了。

      她心疼晞表姐,但至少晞表姐嫁的事互相喜欢的人,听说那魏国公府家风清正,晞表姐将来再辛苦,也比多数人过得好。

      而她的婚事,还不知会落在何处。

      她声音低下去,裴昭眉心微动,侧眸打量她一眼。

      原以为,她会向先前一般,直言不讳。

      没想到又学聪明了些,知道借裴晞的婚事点醒他,让他知道侯夫人过得不易。

      “若是收了小周夫人的掌家之权,交给二房的婶母,小周夫人倒是自此轻松了,但你以为她便会高兴么?”裴昭自问自答,“不会。毕竟,这侯夫人的位置可是她当初千方百计算计来的。”

      苏滢愣住:“表哥为何这般说?舅母温善宽仁,我不信她心机深沉。”

      咚一声轻响,裴昭放下茶盏,身形稍稍后倾,靠在宽大的绣枕上。

      “母亲病逝时,我只六岁。她临终之际,我还在在外祖家玩,我并不知那时母亲已病重。”裴昭嗓音有一丝异样,苏滢能察觉到悲伤的情绪流过,很快又恢复如常,“都是姨母带人陪我玩,,她一面哄住我,一面说服外祖母将她嫁入侯府做续弦,外祖母见我喜欢她,她又是我亲姨母,哪会不动心?而对我父亲,她做得给你个决绝。”

      “你以为,这么多年来,姨母膝下为何没有子嗣?”裴昭收回视线,望着苏滢,哂笑,“她嫁入侯府前,便立下重誓,此生会视我为己出,不会再有旁的孩儿。否则,以我父亲的性子,不会续娶妻妹。”

      是这样吗?苏滢惊诧不已。

      张张嘴,想为侯夫人辩解几句,又忍住。

      裴昭说的这些事,她虽不知,可查证起来并不会困难,尤其是他若想查。

      那些事,裴昭外祖家、武安侯定然都清楚,事实大抵正如裴昭所说。

      当年的周贞蕙,虽是庶出,可毕竟门第不低,嫁个门当户对的年轻郎君并不难,苏滢想不通她为何会想办法嫁给武安侯这个鳏夫。

      苏滢垂眸绞着帕子,暗恼自己不够聪慧,想不出辩驳的话。

      可她相信直觉,对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女,侯夫人尚且会细心照拂,定然不会是奸恶之人。

      “现在知道你口中温善宽仁的舅母,实则卑鄙深沉,为达目的,不顾姊妹亲情,不折手段之人了?”裴昭轻讽。

      “不是!”苏滢不假思索反驳。

      听到自己说的什么,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谁,她又泄了几分气。

      对上裴昭凌厉的视线,她语气弱下来:“或许舅母是想了许多办法,得偿所愿嫁入侯府,可表哥怎知,舅母不是真心为了照顾好年幼的你呢?当年的你,可以怀疑这份真心,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她既无亲生子嗣,也未曾苛待表哥分毫,她当初许诺的都做到了,不是吗?”

      “若有人二十年如一日待我好,谁说她不好,我都不信。”苏滢语气坚定。

      她此话发自肺腑。

      别说二十年,侯夫人只照顾她两年,她也愿意相信侯夫人的为人。

      谁都可以被说动,怀疑侯夫人别有用心,独她不会。

      说这话时,她目光清灼炽亮,似有一道光,乍然照进裴昭心间。

      良久,他握起已凉透的清茶,别开脸饮尽。

      “夜已深,我让厉锋送你回去。”裴昭放下茶盏,起身下榻。

      苏滢端凝半晌,也看不透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但她明白,他当不会再愿意听她多说这些。

      “表哥,今日之事,皆是我自作主张,求表哥莫要告诉舅母。”苏滢起身道,“不必劳烦厉锋侍卫,苏滢可以自己回去。”

      来此一遭,她已尽力,若不能改变什么,便只能慢慢再想法子了。

      福身施礼后,她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男人的话,定在原地:“姨母对你照拂有加,你说要回报她。那我呢?救命之恩,你打算如何回报?”

      救命之恩,苏滢确实不知当如何回报。

      她被问住,又惊又心虚。

      若她真是苏家小姐,倒可以说找到苏家亲眷后,族人代为报答,可她不是。

      若找爹娘替她报答,她恐怕两条命都不够死。

      想了又想,苏滢忽而急中生智,回眸反问:“表哥不是说过,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么?”

      记性倒是好,还有几分急智。

      裴昭暗暗失笑,面上却不显,慢条斯理应:“谁说我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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