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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南美洲,秘鲁,亚马逊雨林边缘。

      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湾流G650私人飞机,如同幽灵般悄然降落在雨林深处一处私密机场的跑道上。跑道两侧的引导灯在浓重的夜色中泛着幽幽绿光,像某种巨兽蛰伏的眼睛。这里曾是某跨国集团鼎盛时期的橡胶种植园专用机场,随着产业转移早已荒废,唯有这条跑道和几栋隐蔽的建筑被秘密维护至今,成为YS在全球众多不为人知的据点之一。

      仅仅二十四小时前还在缅甸丛林指挥伏击的宴清,此刻已跨越半个地球,置身于这片截然不同的、生命极度稠密又极度危险的土地。

      机舱门打开,雨林特有的湿热空气瞬间涌入——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混合着腐殖土、旺盛植物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腥气息。远处传来吼猴凄厉的长啸,夹杂着昆虫持续不断的嗡鸣,共同编织成这片原始地带与世隔绝的诡秘序曲。

      唐溯率先走下舷梯,身后跟着四名沉默的护卫。宴清随后出现,他换了一身简单的深色亚麻衬衫和长裤,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其中一栋外观毫不起眼、实则经过特殊加固的水泥建筑。

      建筑内部别有洞天。通过数道需要生物识别和动态密码的厚重合金门后,是位于地下的安全区域。这里配备了最先进的空气过滤与循环系统,隔绝了外界的湿热与喧嚣,温度恒定在令人舒适的二十度,但此刻,某种比雨林气候更令人窒息的无形低气压,正弥漫在最深处的那间隔音审讯室里。

      德拉罗·科斯塔被注射了强效镇静剂和肌肉松弛剂,像一摊失去骨骼的软肉,被牢牢固定在特制的合金审讯椅上。椅子设计精密,能适应各种角度的束缚与调整,此刻将他的四肢、躯干甚至头部都牢牢锁定。尽管在缅甸的伏击中捡回了一条命,但他伤势不轻,额头上伤口被粗糙地缝合,针脚处渗着暗黄色的组织液和干涸的血迹;左腿胫骨不自然地弯曲肿胀,显然是在翻车或后续粗暴搬运中发生了骨折。疼痛被药物暂时压制,但失血和创伤带来的虚弱感笼罩着他。

      然而,比这些□□创伤更深入骨髓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的恐惧。这恐惧并非完全来自眼前陌生的环境和即将面临的未知,更多是源于他脑海中那个根深蒂固的名字——Kiwen。

      最初几个小时的审讯,由唐溯麾下精锐的审讯专家小组轮番进行。他们衣着普通,神情冷静,更像学者或医生,但手段专业而冷酷。房间内没有任何传统意义上的刑具,只有一些精密的电子设备和医疗监控仪器。

      一位精通意大利语和心理学的中年审讯者坐在德拉罗对面,声音平稳得像在进行学术访谈:“德拉罗先生,你对你老板的忠诚令人印象深刻。但在当前情境下,这种忠诚是否显得有些...缺乏性价比?Kiwen先生此刻在纽约的顶层公寓里,或许正享用着早餐,阅读着股市简报。他听不到这里的任何声音,也救不了你。”

      另一位女性审讯者将一块平板电脑转向他,屏幕上分割显示着几个实时监控画面:他在瑞士卢加诺湖畔那栋隐蔽别墅里,他那位年轻的情妇正在花园里修剪玫瑰,阳光洒在她柔顺的金发上;他的私生子,那个他几乎没见过几面、却暗中安排了最好信托基金的小男孩,在苏黎世一所贵族学校的操场上踢球,笑声清脆。

      “很美好的画面,不是吗?”女审讯者的声音轻柔,却像淬毒的针,“你为他们提供了远离你那个世界腥风血雨的庇护所和优渥生活。可你想过吗,如果支撑这一切的‘力量’突然消失——比如,你死了,或者更糟,你因为固执的‘忠诚’而激怒了我们,导致我们不得不将一些证据和线索,交给你在南美的某些‘老朋友’?你知道的,那里的市场,一直对欧洲的渠道很感兴趣。”

      德拉罗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关紧咬,甚至能听到咯咯的声响。他干裂的嘴唇被自己咬破,铁锈味的鲜血渗入口中。但他的眼神涣散,反复喃喃,声音嘶哑破碎:“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杀了我...杀了我——”

      对Kiwen的恐惧已经刻入了他的灵魂。他亲眼见过Kiwen处置叛徒的手段,那绝非简单的死亡。那是一个将一个人所珍视的一切:家人、名誉、财富、尊严,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一点点、有条不紊地碾碎、焚烧、玷污的过程。最后赐予的死亡,反而成了解脱的恩典。那种深入骨髓的威慑,超越了眼前任何□□的痛苦和未来的威胁。

      常规的审讯手段,无论是心理施压、亲情威胁还是痛苦诱导,在Kiwen所铸造的这种绝对恐惧面前,收效甚微。德拉罗的精神防线看似摇摇欲坠,但核心处那块关于Kiwen的禁忌区域,坚固如铁壁。

      单向玻璃后的监控室内,唐溯静静观察着整个过程,他看了看腕表上跳动的数字,对着内置耳麦淡淡道:“时间到。所有人,撤出房间。”

      命令清晰简洁。房间内的审讯专家们没有任何疑问或迟疑,立刻停止所有动作,收拾好随身物品,安静、迅速、有序地撤离。厚重的隔音门无声关闭,将德拉罗重新抛入一片死寂之中。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微的滴滴声,提醒着他生命仍在持续,也凸显着寂静的压迫感。

      几分钟后,门再次滑开。唐溯独自走了进来。他已换下便于行动的装束,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手工西装,白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步伐从容沉稳,手里只拿着一台轻薄的平板电脑。他看起来不像审讯者,更像一位前来进行商务洽谈或探视的朋友。

      他在德拉罗对面那把普通的椅子上坐下,将平板电脑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双手自然交叠置于膝上,目光平静地落在德拉罗脸上。那种平静,不同于之前审讯者的冷漠或刻意营造的压力,而是一种深潭般的、仿佛能吸纳一切情绪的沉静。

      “德拉罗·科斯塔。”唐溯开口,用的竟是纯正的西西里方言,而非标准的意大利语。这细微到极致的语言差异,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插入了德拉罗意识模糊的深处。他肿胀的眼皮费力地抬起,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这口音,这语调,是他童年记忆里已故母亲哼唱摇篮曲时用的土语,是巴勒莫贫民区街头巷尾最底层的腔调。

      “出生于巴勒莫‘阿尔贝里亚’区,父亲是个总带着鱼腥味的渔夫,在你九岁那年,一次酒后从码头跌落,再也没能爬上来。母亲叫罗莎,靠在富裕区给人洗衣,以及偶尔做一些不那么合法的小‘交易’,独自拉扯你和你妹妹玛丽亚。”唐溯的声音平稳得像在诵读一份早已泛黄的档案,没有评判,没有怜悯,只是陈述,“你十六岁,为了不让玛丽亚挨饿,加入了当地的‘光荣会’外围,从小混混做起。因为够狠,也够聪明,懂得审时度势,一步步往上爬。二十二岁那年,你妹妹玛丽亚被诊断出患有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疾病,需要前往瑞士进行天价治疗。你砸光了所有积蓄,借遍了高利贷,走投无路,甚至已经画好了抢劫银行的路线图。”

      德拉罗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牵扯到伤处带来尖锐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这些深埋的、连他最信任的心腹都未必清楚全部的过往,像被封存的胶片,被对方一字一句地放映出来。

      “就在你决定动手的前一晚,一笔来自列支敦士登某个匿名信托基金的汇款,解决了所有问题。玛丽亚得到了治疗,活了下来。随后不久,你收到了第一个来自‘远方朋友’的指示——利用你对码头仓库的熟悉,制造一场‘意外’,清除了你当时的老大急于摆脱的一个麻烦对手。你照做了,干净利落,并且从此,你的‘事业’变得异常顺畅,遇到的障碍总会以各种‘意外’方式消失,你很快爬到了以前从未敢妄想的位置。”唐溯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依旧锁定德拉罗,“你也曾惶恐过,试图寻找那位‘影子朋友’的踪迹,但一无所获。时间流逝,就在你几乎要忘记那段绝处逢生的经历,开始相信一切都是自己运气和努力所得时,他却又出现了。”

      德拉罗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十二年前,”唐溯继续,声音依旧平稳,“你因为一批货过于张扬,手下的人失手杀了当地一位高官的独子,引来了全国范围的严厉清剿,你本人被捕,面临终身监禁。监狱里的日子很难熬吧?就在你以为人生将在一片污秽中结束时,奇迹再次发生。关键证据‘意外’消失,主要证人改口,上诉被受理,你不仅无罪释放,出狱后发现,那几个最主要的竞争对手,已在火拼中同归于尽,留下的地盘和渠道,顺理成章地被你接收整合。一夜之间,你成了意大利地下世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也就是在那时,你第一次,通过一个无法追踪的加密通讯线路,听到了那个改变了你一生的声音。”

      叙述到此暂停。安全屋内只剩下德拉罗粗重痛苦的喘息声,以及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唐溯的叙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最锋利、最冰冷的手术刀,一层层精准地剖开了德拉罗数十年来用暴力、财富和谎言构筑的保护壳,露出了里面那个依然困在巴勒莫贫民区、为妹妹医药费发愁的年轻人的核心恐惧。

      “你效忠的,从来不是Kiwen这个人,你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唐溯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德拉罗剧烈颤抖的脸上,“你效忠的,是他所代表的那种‘力量’。那种能在绝境中创造奇迹,也能弹指间将你拥有的一切,连带着你珍视的人,化为齑粉的、宛如神祇般的力量。你对这种力量的恐惧,已经超越了对死亡本身,成了你的生存本能和思维定式。所以,□□的痛苦、死亡的威胁,甚至你家人的安危,这些我们惯常使用的手段,都无法真正压倒这份恐惧。因为在你的认知里,Kiwen所能降下的惩罚,包含且远甚于这一切,那是彻底的、连同存在痕迹都被抹去的绝望。”

      德拉罗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挤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缓缓流下。他无法反驳,对方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灵魂深处最不堪直视的真相。

      “但是,德拉罗,”唐溯的话锋,就在这极致的心理压迫中,悄然一转。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近乎残酷的洞悉,以及一种引导的意味,“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你所敬畏的这位‘神’,或许...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全知全能?或许,他也有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也有他无法触及的角落,甚至,正在面对着比他更强大、更隐秘的对手?”

      唐溯拿起一旁的平板电脑,指尖轻划,点亮屏幕。他没有展示血腥或暴力的图片,而是将几张高清照片展示给德拉罗。

      第一张,是俯瞰角度拍摄的缅甸山区某段山路,清晨的阳光洒在路上,干净平整,几辆当地农民的拖拉机正在行驶,丝毫看不出昨夜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血腥伏击、焚烧过车辆。

      第二张,切换成卫星地图模式,几个坐标点被高亮标记,分布在不同的洲。随着唐溯的指尖滑动,每个坐标点放大,显示出对应的详细图像:位于加勒比海某私人岛屿上的奢华别墅,直升机停机坪清晰可见;瑞士阿尔卑斯山深处一栋仿佛与山岩融为一体的现代化堡垒;东南亚某国海滨的五星级度假村,实则完全被包下......

      每张图片旁,都标注着一个名字或代号。德拉罗肿胀的眼睛费力地辨认着,呼吸骤停——这些名字,他有些认识,有些听说过,都是与他类似、在不同地区、不同领域为Kiwen处理“特殊事务”的“代理人”。

      “昨夜发生在缅甸山区的事,只要我愿意,你‘失踪’的消息,至少在未来半个月内,不会以任何有效形式传到你老板的耳朵里。”唐溯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半个月,在足够快的人手里,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你说是吗?”

      他切换了另一组实时画面。其中一个大分屏显示着清晰的航拍影像:一支由十多辆黑色路虎组成的车队,正训练有素地沿着盘山公路,朝着德拉罗昨天与温奈会面的那处庄园疾驰。画面精度极高,甚至能看到头车里坐着的人的侧影——一个相对年轻的东欧面孔,德拉罗有点印象,是Kiwen近年来在南欧扶持的几个新人之一。

      “你看,”唐溯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客观事实,“你在Kiwen那里的‘不可或缺性’,似乎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你才刚冒着生命危险落地缅甸,事情尚未办妥,他备用的棋子就已经上路了。对他而言,失去你,不过是换一颗棋子,或许,还是一颗他觉得更容易操控的新棋子。”

      德拉罗的眼球因极度惊愕和某种被背叛的刺痛而剧烈颤动。

      “至于这些,”唐溯重新指向平板上那些代理人的奢华庇护所图片,“Kiwen许诺给他们的,是绝对的安全和永久的庇护。这个承诺之所以有效,是因为至今无人能挑战他的权威。但如果庇护所本身,不再安全了呢?如果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出现了裂痕,甚至即将更换主人呢?”

      他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到近乎耳语,带着一种致命的、充满诱惑力的逻辑:

      “你坚守沉默,是因为你坚信两件事:第一,Kiwen的惩罚是不可避免的,且比落在我们手中可能遭遇的任何下场都更可怕。第二,Kiwen最终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并追究到底。”

      “你的恐惧,建立在这两个前提之上。但如果......”唐溯顿了顿,让每个字都沉入德拉罗混乱的思维中,“这两个前提,本身就不成立呢?”

      “我,不明白......”德拉罗嘶哑地挤出几个字,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唐溯的话牵引。

      “很简单。”唐溯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绝对的、令人信服的冷静,“与我们合作。说出其他代理人的关键信息,特别是负责亚洲和美洲情报传递、资金流转的枢纽节点。然后,你会‘死’在缅甸的山路上,一场意外的山体滑坡,尸骨无存。你的情妇和儿子,会在瑞士遭遇一场精心设计的‘入室抢劫火灾’,尸体面目全非。但实际上,她们会获得全新的、毫无瑕疵的身份,被送往一个Kiwen的势力绝对无法渗透、甚至无法想象的角落,开始真正安全、平静、富足的新生活,永远不必再活在黑手党家属的阴影下。”

      “而你最恐惧的,来自Kiwen的报复......”唐溯的声音冰冷而确定,“那将永远不会降临。因为,在他还有能力和精力去追查一个‘已死’的叛徒之前,他精心构建的王国,就会从内部开始出现他无法控制的混乱,他的注意力,将不得不集中在更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胁上。而你,德拉罗·科斯塔,在Kiwen的记录里,将作为一个任务失败、意外身亡的忠诚者被归档。你的‘家人’已‘遇害’。一切了结。”

      “这是你目前处境下,唯一能为你妹妹玛丽亚,那个你最初踏入这一切深渊时,最想保护的人,所做的、真正有意义的事。不是继续做Kiwen恐惧的奴隶,而是用你最后的价值,换取她血脉的延续和真正的安宁。”

      唐溯没有施加任何新的□□痛苦,没有咆哮威胁,他只是冷静地、一步步地颠覆了德拉罗心中那座名为“Kiwen”的恐惧神像的基石。他给出了一个“Kiwen并非不可战胜”的可能性,一个“忠诚表象可保、至亲真安全”的出口,并且,精准地击中了德拉罗内心深处或许早已被黑暗覆盖、却从未真正消失的软肋,对妹妹玛丽亚那份最初的、纯粹的守护之心。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安全屋。德拉罗闭上了眼睛,身体不再剧烈颤抖,而是呈现出一种彻底的虚脱。浑浊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仪器的滴答声像是倒数。

      终于,他的嘴唇嚅动着,干裂的唇瓣粘合又分开,发出几个模糊破碎的音节。唐溯没有催促,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德拉罗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充满暴戾和野心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崩溃后的空洞,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张开嘴,嗓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报出了第一个名字,和一个复杂的、多层加密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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