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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通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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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丹青社专属活动区。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纸张特有的气味。宽敞明亮的画室里,顾西辞正站在窗边,指尖夹着一支炭笔,漫不经心地在一张废弃画稿的背面涂鸦。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落在他身上,蓝紫色的发梢跳跃着细碎的金光,侧脸线条冷峻而完美。
陈念几乎屏住呼吸,将那张卷着的画纸放在顾西辞面前的画板支架上,然后退后一步,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头深深地低垂下去,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
顾西辞转过身,修长的手指展开画纸。目光落在纸上那个扭曲的苹果上时,他明显顿了一下。
随即,那双漂亮的,总是覆着薄冰的浅色眸子抬起,锐利地射向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陈念。
空气仿佛凝固了,画室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几秒死寂后,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浓重讽刺的嗤笑打破了沉默。
“你是在搞笑吗?”顾西辞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玻璃,清晰,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这……就是你一周的成果?苹果界的耻辱?”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陈念,脸颊和耳根火烧火燎。
他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喉咙像被堵住,只能挤出细弱蚊呐的三个字:“对……对不起。”
他知道,这幅画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绘画的一种亵渎。
“你还记得,”顾西辞将那幅素描苹果像丢垃圾一样随意丢在旁边的空画架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画板边缘,发出沉闷的轻响,“面试时我问你为什么想加入社团,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陈念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希望跟专业的人在一起……能有所进步。”
“所以,”顾西辞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语气陡然拔高,带着毫不留情的质问,“你就交这么一副垃圾上来,展示你的进步?这就是你有所进步的诚意?!”
“对……对不起……”
陈念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的灼烧,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卑微的躯壳,看到他内里的空洞和怯懦。
“啧!”
顾西辞的耐心似乎彻底告罄,眉宇间凝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几乎要破口训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但语气依旧锋利如刀:“在明知自己技术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寻求社团成员的帮助?加入社团的目的之一,不就是获取指导和资源吗?你的嘴是装饰品,不会问?”
陈念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手指绞得更紧,指节泛白。
他沉默了几秒,才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嗫嚅道:“我……我怕……会麻烦到大家……”
声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卑微。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对陌生环境和人际交往根深蒂固的恐惧。
主动向那些光芒四射,看起来高不可攀的社员搭话求助?他连靠近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呵,”顾西辞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眼神像冰锥,“所以就不怕麻烦到我的眼睛,污染我的审美?”
“对……对不起……”陈念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站在冰天雪地里,除了道歉,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抵挡那刺骨寒意的言语。
“你就只会这一句对不起?”
顾西辞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怂的人。像一颗被投入深海的石子,无论多大的压力砸下去,都激不起半点反抗的浪花,只有无声无息的沉没。
这种近乎麻木的承受,比激烈的反驳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力的愤怒。
陈念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的雏鸟。
看着他这副鸵鸟般的姿态,顾西辞心头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试图转换一个方向:“能告诉我,”他的声音稍微放缓,但依旧带着审视,“你一个非艺术生,为什么会选择新媒体应用技术这种偏设计的专业?”
他试图理解这个矛盾体的逻辑。
陈念沉默了很久,久到顾西辞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低低地开口,带着一种近乎迷茫的坦诚:“因为……对画画……有兴趣。”
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没有分量的羽毛。
“兴趣?”顾西辞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天真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毫不留情的讥诮,“仅仅因为有兴趣,就把它选为决定未来职业方向的专业?陈念,我该说你天真无畏,还是愚蠢透顶?”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钉在陈念低垂的头顶,“兴趣是消遣,专业是战场。前者可以随时放弃,后者却需要你付出汗水和血泪去搏杀。你把战场当游乐场?这代价,你想过吗?”
字字诛心。
陈念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咬紧了嘴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顾西辞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他长久以来用兴趣作为借口,刻意回避的现实残酷。
他无言以对,只能更深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画室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顾西辞看着他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样子,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翻涌。
他忽然换了个问题,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开卷考试般的引导:“好,那么现在,如果我现在要求你立刻画一幅画,你会怎么做?”
他几乎是在明示:说请学长指导。
然而,陈念的回答再次让他大跌眼镜。
“我……”陈念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缓慢而清晰地回答,“我会努力……画出比刚才那幅苹果……好一些的画。”
顾西辞:“……”
他几乎要怀疑陈念是不是在故意跟他唱反调,用这种近乎自虐的耿直来挑战他的底线。
陈念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无语,鼓起仅剩的勇气,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顾西辞一眼,又迅速低下,补充道:“因为……我的实力……还远远没到……能让顾学长指导修改的地步。我应该……先把自己的基础……练好一点。”
这是他选择画苹果时就抱定的想法。空中楼阁再美,没有坚实的地基,终会坍塌。他必须先面对自己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
顾西辞看着眼前这颗几乎要埋进尘埃里的脑袋,听着他这番笨拙却异常固执的回答,沉默了。
画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剪影投在墙上。
许久,顾西辞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讥讽,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一点点的……认可?
“至少,”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却奇异地缓和了之前的剑拔弩张,“态度还行。”
说着,他拿起桌上陈念那份贴着“苹果耻辱”画的报名表,在“笔试考核”一栏,龙飞凤舞地签下两个遒劲的字——
合格。
陈念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西辞手中的笔和表格上那两个清晰的字迹。
他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顾西辞没有看他震惊的表情,只是随手将表格丢回桌上,开始交代:“这一层都是社团的活动区。走廊尽头有两间公共画室,社员凭卡可以随时使用。隔壁是展览室,里面有历届优秀社员获奖的作品,也有一些名家的复制品。靠墙的书架上有些入门书籍,你有空可以翻翻,但记住,”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警告,“只能参考思路,别当圣经生搬硬套。”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陈念:“有不懂的,可以问社团里的任何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陈念那张写满茫然的脸,补充道,“当然,最好别问我。理由——”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你刚才应该体会得很深刻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开长腿,径直离开了画室,留下一个清冷挺拔的背影。
门轻轻合上。
陈念还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塑。他看看桌上那张签着合格的表格,又看看画架上那个扭曲的苹果,再看看紧闭的门……巨大的荒谬感和不真实感再次将他淹没。
通过了?就凭这个苹果?凭他那番努力画好一点的宣言?顾学长……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画室里呆坐了许久,直到窗外的阳光偏移了角度,才像梦游般站起来,拿起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表格,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回到宿舍,面对室友们关切的询问,他眼神依旧涣散,半天才喃喃道:“好像……通过了?”
“什么?!真通过了?!”三个室友的惊呼几乎掀翻屋顶。
丹青社的严苛筛选早已在新生中传开,几百人报名,层层淘汰,最终能留下的凤毛麟角,无一不是功底扎实的佼佼者。
陈念这个门外汉居然能杀出重围?
室友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追问面试细节,考核内容,成功秘诀……仿佛要在他身上挖掘出什么通关宝典。
陈念却只是茫然地摇头,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可他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谜团。
顾西辞最后那番话,那个眼神,那个签下的合格,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塞在他脑子里。
晚上,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拨通了姜序的电话,语无伦次地讲述了这魔幻的一天。
电话那头,姜序听完,非但没有半分惊讶,反而爆发出爽朗的笑声,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骄傲。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家念念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他们丹青社能把你招进去,那是他们社长,副社长,还有那个什么顾西辞——祖上积德,三生有幸!是他们社团最大的福气!”
那语气斩钉截铁,理直气壮,仿佛在陈述一个颠扑不破的宇宙真理。
陈念握着手机,听着恋人那毫不羞耻,甚至带着点“普天之下我最宝贝”的霸道宣言,刚刚被顾西辞冻僵的心,瞬间被这股滚烫的甜腻淹没。
巨大的羞耻感让他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耳根红得滴血。
天啊……这个人的脸皮,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