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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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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来回考察这三个暗礁有多累么!我昨晚连夜往回飞的,就为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尾生眼神微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发个信息在那等我就好了呀。为什么要飞回来告诉我?”
明明就带着手机出门的,路上还传了一张看不见景色的乱云照片。结果竟然不知道发信息在原地等,硬要玩什么鸿雁传书。该说果然鸟类的脑容量就是比较低么?
屋内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乌丞愤怒的嘎嘎声,它气得满屋子乱飞,追着尾生啄她脑袋。
“龙尾生!你不是人!”
“那当然,我是神啊。你也不是人,你是笨鸟哈哈哈哈哈哈。”尾生抱头鼠窜,嘴上不饶人,舔一口嘴唇能给自己毒死的那种。
“死罪!死罪!”
“略略略~”
俩人闹了一会,或许是葡萄糖开始起作用,乌丞又吃了点东西补充能量,终于重新变得活蹦乱跳,这才开始继续干活。
去地府不是个容易事,普通妖怪和修道人这一步要准备的东西非常多,但还是那句话,尾生是神。真暴露了行迹也就是被公司发现骂一顿,但想想也还行,到时候没准能见到判官和阎王呢。总之尾生心态很轻松。
而另一边,其他人的心态可就不同了。
天权司司主办公室里,阮白衣焦头烂额,上级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任何人在中元节这天接近溪口市郊的养猪场。
所谓市郊养猪场,内部人都知道,那边实际上是妖族手中的暗礁。
“修道的人也就算了,一个普通人的车你都拦不住?还是车队?你不想干了就给我滚,给我滚听到了没?!”
阮白衣愤怒的咆哮声传遍整层楼,但根本没人回头看。没招,每到这种时候,大家就忙得脚打后脑勺,手上的活堆成山,哪还有空跟管别人的事。
“BOSS,闯卡那辆车的车牌查到了,您要看看么?”
“我看个屁!不管谁家不长眼睛的死崽子,你直接给他大人打电话,不把人弄回去就都给我死。”
“呃,您还是看看吧……”
“我看个屁你%……阮青裳?!狗东西,去现场,我非扒了他的皮。”
阮青裳淡定地按掉自家亲姑的电话,开着超跑一个漂亮的甩尾,将车停在养猪场后面。
推背感太强,车里又挤,尾生下车后扶着树缓了半天才压下那股恶心,她扫了阮青裳一眼,好像想到了什么,面色有点难看。
“你知道暗礁的位置,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阮青裳当然是想试试她的斤两,不然那也太简单了不是么?但这肯定不能直说,他赔着笑递上一瓶水,解释道:“我知道暗礁在这,但确实不知道从这就能进鬼门。要不是您说打电话跟我说了位置,我还真反应不过来。大人年纪轻轻但一身本事,厉害厉害。”
几十块钱的水用来漱口还是第一回,但感觉也没啥特别的。
进鬼门要从暗礁走,出来自然也要从暗礁走,嘴上说着准备看花拍照片的阮青裳跟尾生乌丞一起。尾生有点厌恶地避开对方扶自己的手,径直往前走了。
“这片管事的是蛇族,他们以前在北方来着,后来跟当地的猪妖起冲突,被迫种族迁移到咱们这边。蛇族记仇,愤愤不平地开了养猪场做营生,族中子弟天天杀猪,浑身一股子血腥气。大人要是怕的话,就跟我说。”
“我不需要这些,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您尽管提,我都能办。”
“你闭闭嘴,演技好浮夸。”
市郊养猪场的生意很好,这种时候仍在正常营业。所有外来者以参加新品种黑猪肉品鉴会的名义进厂,有迎宾发放胸牌,作为凭证。实际上是进入暗礁的通行证。
暗礁跟想象中差不多,进了某个不显眼的门后,景色便骤然改变。
尾生着实吃了一惊,因为她在现场看到了几只猪精,种族特征很显眼,鼻子跟猪八戒似的。
“刚刚入口处试吃的烤肠,应该……呃,应该……”
“就是猪肉。”乌丞斩钉截铁,它的舌头不会错的。
“蛇族这恶趣味……”她说怎么进场的每个都必须品尝烤肠,还得留下一句话点评呢。本以为顺手做新品测评,原来是处纯故意,就想恶心猪妖。
有个耳朵尖的猪妖看过来,尾生赶紧打着哈哈闭嘴,和乌丞没入熙攘的人群之中。
当然,说人群并不准确,应该说类人生物。
这里的妖怪不知道是化形本领不到家,还是有什么特殊的习惯,总是都保留着相当程度的本体特征,彼此之间一眼便能认出对方是什么种族。
这种情况下,尾生的存在就比较显眼了。
进门之后阮青裳就不知道溜去了哪里,尾生也懒得理他,歪头听乌丞给她科普妖族常识。
“妖族不会把未开智的东西当同类,所以猪妖也不介意吃猪肉。蛇族也就恶心恶心它们。通常情况下,暴露本体是为了表示友好,这地方鱼龙混杂,遇上天敌的可能性更高,但大家都是有事来的,还是要和平嘛。看到彼此不对付的种族可以远远避开,省得发生什么黄鼠狼爱上鸡精的荒唐桥段。”
“至于修道人不多的原因,应该是装的。天权司在外围设卡,那你来了好歹乔装一下,得给上面面子啊。”
只有阮青裳,把自己亲姑的面子当鞋垫子踩,顶着熟悉的车牌号和自己那张脸,大咧咧地进了养猪场。
赶过来扑了个空的阮白衣恨得牙痒痒,决定事情结束之后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哦~那我也去买点什么乔装一下。”
“不用,”乌丞说着摘下自己身上最长最绚丽的尾羽,用嘴叼着,轻轻插在尾生耳边,“好了,这回咱俩同族了。”
尾羽高高竖起,和她浓黑的发丝融为一体,浑然天成的样子像本身就长在那。暗红色的火焰从乌丞身上引渡过去,羽毛通体便被覆上一层流丽的红色。
尾生看了看橱窗中的自己,她身上多了一种味道,妖的味道。
乌丞满意地用羽毛点赞,“大妖,好帅!”
摸了摸羽毛,尾生不无遗憾地道:“想试试变成龙族来着。”
“劝你别想,啥年代了,哪还有那玩意儿了。”
“也是。”
今夜所有人都是为了鬼门来的,好在零点时鬼门就已经开了,她俩现在算错峰出行,暗礁中人不算特别多,至少没到摩肩擦踵的程度。
下鬼门要遮掩身上的“生人味儿”,“生妖味儿”也一样,暗礁内有专门卖药水的店,店铺在最里面。
尾生穿过一条条不宽不窄的巷子,头顶飞舞照明的灯不知道是什么活物,发出的光明亮得像太阳,让整个暗礁之内跟白天似的,但又不会过于刺眼。她伸手去抓,被不知哪传来的浑厚声音下了一跳。
“哎!不许动会场员工嗷!”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尾生讪讪收手,落荒而逃,偷偷问乌丞,“那是什么呀?”
或许是看她年轻可爱脸好看,一只飞舞的小灯悄悄落在她脸上,趴在她鼻子尖往上看。
“你是什么鸟?怎么连我们都不认识?”
换个地方这话肯定是在骂人,但在这又合情合理了。
尾生俩眼睛看它,把自己看成了个傻兮兮的斗鸡眼,“我乡下来的,没见过你们这么漂亮的妖呀。”
“哎呦宝宝嘴好甜呐~”灯女笑得花枝乱颤,她振动翅膀飞起来坐到尾生头顶,“我以为你会说我们是萤火虫呢。”
“那多没礼貌。”
“传说中我们是烛龙的泪水所化,说实话我不怎么信。你当我们是它的远亲吧,我们叫坠莹。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灯女。”
“灯女姐姐。”
说着两妖一人已经走到卖药水的店铺,有不少人正在排队,尾生望了一眼长长的队伍和扯着脖子喊“扫码点单”的店员,这种绝望之中夹杂着合理的感觉真是让人无力啊。
灯女看出她的想法,轻轻揪了揪她的刘海,笑眯眯地道:“我们妖族也要与时俱进的嘛,而且什么药水店,多难听啊。里面的东西味道很好的,不输你们人类的奶茶的。”
说着她从尾生身上飞走,仗着身形巨小没人看见,飞进名叫“妖喝tea”的店后厨,又做贼似的飞回来。
一杯大杯奶茶落在尾生怀里的时候她都惊呆了,“你哪来的?我还没点……”
“我偷的啊。”
她偷的她偷的她偷的她偷的……
“没关系的宝宝,你喝嘛。虽然功效都一样,但是味道不同哦,我挑了一杯最贵的给你。快喝快喝~”
灯女把尾生领到鬼门入口附近,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响亮的吻,“喜欢你,要活着回来哦宝贝!”
她煽动着翅膀重返工作岗位,留下一个傻乎乎捧着奶茶的尾生。
“看来你这次会很幸运。”
“嗯?什么??”尾生这才回过神。
“坠莹一族怎么说呢,有人将她们视作古神的遗留,也是气运的象征。因为她们只会青睐幸运者。”
“啊?哦。”
妖怪过于直白热情的表达冲得闻声脑子有点晕乎,她看了眼灯女给她偷的奶茶,是草莓奶冻晶球翠叶草。
砰的一声插开,嗯,味道不错。
喝完了一大桶奶茶,尾生扔掉垃圾,走进鬼门之中。
暗礁的鬼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门关”,而是阴间与阳间交界处的缝隙。
裂缝跟被撕裂的布一样,边缘参差柔软,但进去之后便会感觉到不弱的排斥力,这是阴间和阳间两界与生俱来的“隔阂”,只不过这里的“隔阂”很薄,能够用力量挤开。
乌丞身上红光流转,“隔阂”便像嫩豆腐一样避开两人,将两人吐了出去。
对,用吐的。速度很快,有种拟人化的嫌弃。像是在说自己人走什么小门,在这浪费我的时间。
尾生揉揉自己摔疼的屁股,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一眼隔阂,好奇怪哦。
“不奇怪,阴间万物有灵,指不定走在路上就遇见个祖宗。”
尾生眼疾手快地捏住乌丞的嘴,卡着它的翅根,飞快躲到一棵枯树身后,“好像真遇到祖宗了。”
阴间大地广阔无边,黄土千里望不到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唯有上层布满翻涌的浓雾,浓雾之中,有人形生物正在靠近,似乎是御风,脚不沾地,速度飞快。
看见的时候就一个小黑点,说话间都快到眼前了。
黑发黑袍,头顶高帽,上书“天下太平”,黑无常范无救。
“这是真祖宗……”尾生屏气凝神,肌肉已经不自觉地用力,“啧,难办。他不会发现我们吧?”
“上次还说白无常是你下属,咋黑无常就成祖宗了?”
上回,上回她也没犯事啊。尾生翻了个白眼不说话,琢磨要是被黑无常发现,是讲和还是打一架,但应该打不过吧……
好在范无救只是路过,高高地就飘走了,根本没发现她俩。
尾生在树后面等了一会,见没什么危险了,这才出来继续赶路。
阴间地形她不熟,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就问乌丞,乌丞回答的模棱两可,一逼问它才说,“阴间嘛,不如阳间那么规整,条条大路通罗马的。”
“啥意思?”
“意思就是,阎王殿大门朝南开,你没缘分进不来。”
“我又不去找祂,我们不是去黄泉捞武器么?”
“嘎,一样的。凡是想去的地方,都需要缘分。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我们得先找到野鬼村,过了野鬼村,便能看到黄泉了。”
比如人家范无救,就走得快。这才几分钟,都从野地回到阎王殿了,他进门便喊老八。
“哎我刚刚看到阳川那位了,新灵王胆子不小。单枪匹马下黄泉来了。”
中元节的阎王殿极热闹,判官和谢必安都在。
判官闻言便道:“哦?她来了?请来一叙如何?”
范无救:“行啊,还没说过话呢,要不我去接?”
谢必安:“我劝你最好不要。她没跟我说,证明是想偷偷行事。若是这么快便被我们发现,恐她面子挂不住。”
“现在小孩心里这么脆弱么?”范无救面露难色,还别说,这年头凡人压力大,都挺脆弱的。
判官抬手化出一面水镜,正好映照着在荒原上苦苦跋涉的尾生,她像只寻不见路的土拨鼠,认准一个方向便闷头走,头发上挂满了风沙。
“这位也来了呀。”指尾生站在尾生肩头偷懒的某乌鸦。
“自然来了,她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去,这词不合适。”
几人说着说着笑出声,边看“灵王探险”边处理剩下的公务,殿内一时十分温馨。
直到镜中尾生突然抬起头,“怎么感觉有人在偷看?”
崔判官手一抖,水镜立时散了,与此同时,尾生眼前的迷雾翻滚得更加厉害,隐隐透出个村庄的轮廓。
乌丞振翅起飞看了看,“可能是野鬼村中有人发现了我们吧。”
俩人就往那边赶,尾生随口吐槽,“都野鬼村了怎么还有‘人’发现我们?”
乌丞气得又啄她,“不然呢?我说咱俩被鬼发现了?听着就不吉利吧?又不是恐怖片片场。”
emmmm,其实也很难说是不是恐怖片片场。
野鬼村顾名思义,就是野鬼聚集的村子。至于为什么会有野鬼,乌丞不知道,尾生也不知道,想来应该是段久远到无法考证的年代。
只知道这里的鬼和普通走过奈何桥的鬼去投胎的鬼不同,跟尚未走过奈何桥,正在排队等投胎的鬼也不同,这里的鬼无法投胎。
“为什么会无法投胎啊?按理说,就算大恶之人,走过十八层地狱之后,便也应该赎清了罪孽,然后在正常走流程吧?”
“这就不清楚了,先进去看看吧。没意外的话直接过去好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就要出意外了。
既然野鬼村的鬼和正常鬼不同,那么中元节这个放风的日子,显然它们也出不去。
这破村子现在正乱着呢。
啥叫群魔乱舞,尾生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她喝过遮掩生人味儿的奶茶,觉得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都是鬼了,都是同类不需要躲躲藏藏,所以进村的时候大张旗鼓,打主意穿过村子正中间的路,省得又因为缘分被丢掉鸟不拉屎的地方。
崔判官在那边也不得其解呢,好在刚刚自己反应快,神不知神不觉地把这位送到了野鬼村,这才没被发现。
但是这不对啊,她可是跟地府最有缘分的人,从缝隙那里一脚迈出来应该直接落在阎王殿的主,怎么会半天找不到野鬼村?
然而找到了也不是啥好事,看着眼前的一幕,尾生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冲击。
有人,啊不,有鬼。
有鬼躺在路上,有鬼挂在梁上,有鬼脑袋浸在水井里,有鬼浑身分成了四五块,正拖着半个胳膊去找自己的脚,地上全是它淌的血。
血红一片,漆黑一片,和浓郁的灰混杂在一起,映衬着脚下那条黄土路,各种灰败惨淡的颜色晕染开,让人心里发堵。强烈的腐败泥土味冲击着鼻子,尾生有点想吐了。
更何况这堆需要打马赛克的东西们,还在冲她笑。
都在冲她笑!
所有鬼都在冲她笑,不管是路上的,梁上的,四分五裂的,都扭着头冲她笑。
井里那个,不知何时爬上来了,脑袋搭着边沿,嘴里还有青苔,她咧着嘴:“赫赫、赫赫赫……”
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脊椎咯吱作响,像生出了自我意愿似的扭动着,急切地想要扭头逃离这里。
尾生被无数混乱的眼睛盯着,她好像被人做局了。
走!快走!现在就走!
本能是这么说的。
但神不避鬼。
尾生安静地站着,她眨眨眼,挥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哈喽,你们好?我叫龙尾生,麻烦让个路?”
龙、尾、生?
好耳熟的名字啊。
是不是前段时间公示的那个城隍?
短暂的沉默之后,这条路上乱七八糟的鬼都动了起来。
一个名字而已,就让这里换了一副新气象。
刚刚在水井里倒吊着喝水那位安上了自己的头,头发也变得整齐,她赔着笑:“龙大人怎么路过我们这偏僻地方?”
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的乌丞拍拍胸脯,得意洋洋地笑着:“你看,我就说过吧,你是在编公务员,正经有编制呢。”
……
“我谢谢你啊。”
吐槽了两句乌丞,尾生这才应女鬼的话,也没隐瞒,直白道:“我实习期还没过。今天从外面来的,算偷渡吧?”
啪嗒,女鬼的头掉了,她赶紧捡起来给自己重新按上。
“大人真会说笑,赫赫、哈哈。”
“好吧,就当我开玩笑的。你们在忙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女鬼就笑,她身后面容模糊看不清长相的其他鬼也笑,笑得鬼气森森,但又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这也就是年轻人了,一腔热血,还有责任心,换其他大人,隔着八百里都得御风跑。
“也没什么,今天中元节,我们想家呢。”
女鬼说,野鬼村的人跟其他人最大的一点区别在于,这里的大家都没有记性,记不住生前的事,也记不住死后的事。只知道得永永远远留在这。至于原因,那也不知道。
但还是会有很浓烈的情绪,每到中元节,鬼收到规则的滋养,记忆会变好一点,就能想起一些碎片,就格外难受想家了。
或许是家,应该是家,反正他们称之为家。
“大家伙都想像其他鬼那样,出去看看。然而规则不允许,所以就……让您见笑了。”
“看哪都行么?”尾生掂了掂自己身后的大包,如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