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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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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凝几个互相看了眼,心里了然,他们默默扶着大娘进了茶棚。茶棚里面有间小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几块木板铺就而成的床,席子底下塞着干枯的稻草,几根从席子底下钻出来。大娘平时便是住在这里。
从大娘断断续续的叙说中,宋凝他们得知大娘原是有三个儿子,大的两个都战死沙场,小的那一个身体一直不好。一年前她丈夫在田里劳作,只是累了睡了一觉,却再也没醒来。小儿子本来身体就不好,但朝廷要收税,他不得不替了父亲去了田里,两个月前也走了。就留下大娘还有一个孙子,孙子白天跟着邻居去田里做活,晚上便会回来。
大娘刚说完,茶棚外面进来一个半大小孩,眼看着只有七八岁模样。身体瘦小,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脸上还沾了些泥土。
他看着宋凝几个人在屋里,愣了一下,随后跑到大娘身前,张开双手将大娘挡在身后。
“你们要钱,我,我去砍柴卖,很快就可以给,给你们,不要打我奶奶。”他虽然声音颤抖,且带着稚嫩,眼神却坚定。
大娘拉了下他的手,跟他道:“娃,这些都是好人,不是来问咱们要钱的。”
那孩子看了看大娘,却还是不肯相信,只是看宋凝他们几个不像之前来的那些人那般凶狠,也就慢慢放下手,但还是很警惕地看着宋凝几个。
“我去熬点粥,诸位若是不嫌弃,也留下吃点吧。”大娘下了床,往屋外走去。
阿言站起身,跟在大娘身后:“大娘我来帮您吧。”
在茶棚后面还有个小屋,所谓的灶台,也不过是三两破砖搭建起来的,旁边随意散乱着一些树枝。旁边所谓的米缸里面统共不到一碗米,大娘想也没想,把米都掏了出来。阿言将放在地上的坛子打开,里面是腌制的一些咸菜。将火烧了起来,阿言坐下陪着大娘开始说起话。
“小轩,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能买到些米,或者菜什么。”宋凝把宋轩拉到屋外,跟他说。
她回到屋内,小孩正从他背着的包里往外掏,是一些蔫了的野菜。宋凝蹲在小孩身边,问:“这是在哪摘的呀?”
小孩没抬头,闷着声音回答:“后山,下完田回来的路上摘的。”
“明天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宋凝问他。
小孩点头,算是答应了。他把收拾好的野菜放好,抬起头时,他看到宋凝身上的玉佩。宋凝注意到了小孩的眼神。她把玉佩摘下来递给小孩,她原以为是小孩喜欢,然而他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要你这个,”小孩咬着唇,眼里有些害怕,“我只是,只是想问问你们,你们是不是有钱?”
宋凝不解,她把小孩拉到面前,很是温柔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
“奶奶,奶奶腿脚不好,晚上会疼,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我们没钱看大夫,姐姐你可以给奶奶抓点药吗?我可以,可以砍柴卖了攒钱还给你,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小孩眼里泛着泪光,他鼓起很大勇气才敢将这话说出口。
宋凝将他拉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头。
“姐姐会帮你。”
直到他们坐下桌开饭,宋轩才回来,手里拿着一小袋米,他挨家挨户问,却也只能买到这么多。
晚上,大娘和小孩在里屋睡下,宋凝他们几个在茶棚外面,沉默地喝着大娘煮的茶。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娘和小孩便起了身,小孩轻轻碰了下宋凝的脸,见宋凝睁眼,他小声道:“姐姐,我要去田里了。”
宋凝起身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跟宋轩他们说了声,跟着小孩离开。
一路上小孩都没有怎么说话,带着宋凝上了山,绕到山后面,她才看到山后面有个小村庄。天蒙蒙亮,田里已经有人在耕作。
小孩把身上的包放在田埂上,拿起地上的锄头下了田,宋凝也跟着下去,那些田里的人看着宋凝,都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她。
一个包着头巾脸上晒得黝黑的婶子拉过小孩,指着宋凝问:“你从哪带来的富贵小姐,快带人回去。”
小孩没说话,默默走到宋凝身旁,拉着她的衣角示意她离开。
宋凝反手拉住小孩,走到那婶子身旁,朝她施了个礼:“婶子好,我叫宋凝,是我叫他带我来的,我就是想来看看。”
那婶子见宋凝虽是一身素净打扮,头上也是简单的插着根木簪,并无多余的发饰,但那脸上白净,举止投足间也不是普通人。但见她眼神也并无凶恶之处,言语平和,也放松些。
她叹了口气,抬起锄头开始拨弄着土:“有啥好看的,不过一些泥土罢了,从早做到晚,也不够一家人活口。”
这便是宋凝想知道的。
“婶子,如今边境已是太平,堇朝亦无需再往羲夷朝贡,眼下也无灾祸,新皇登基,这税赋减轻,这是为何?”宋凝道。
小包跟她说过,新皇登基,羲夷已退,天下大赦,税赋减半,按理说不应该会是这般。绥延城那边甚少有耕作,基本都是以商业为主,她也没注意那么多。
现在,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情况似乎不是她所想那般。
“宋姑娘有所不知,这明面上是减了,但暗地里和之前没啥区别。种的粮食只能留三成,仅仅只能糊口,这两年就连搭个茶摊都得交税。”婶子把土里的草根扔出去,继续道,“这小子我看他可怜,才带着他,每年给他一点粮食,勉强够他和大娘活命,也就只能活命罢了。”
小孩留在田里帮忙,田里还有好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小年纪却在烈日寒风之中干着活。她原以为灭了羲夷,换了皇帝,朝中那些宦官奸臣尽数被杀,而顾川也入了朝,这堇朝会换了个样,但目前看来并不是如此。
这天下不应该是这样。
宋凝没在田里待多久,跟李嫂子她们道了别便离开。她刚下了山,就看到茶棚里站着好几个人。
是一群官兵。
“少废话,赶紧交钱。”
“自古有田赋,商赋,盐赋等等,就没听说过在山脚下摆茶摊还要交赋的,你们是哪里来的官兵,有无征敛的字证,拿不出来便是强盗。”阿言一人挡在茶摊门口,冲他们怒道。
大娘往后拉着阿言,把手里的十几个铜钱递出去,哀求道:“大人,您有大量,放过这小姐吧,这是钱,您拿走。”
领头的官兵看了眼大娘手里的钱,嗤笑了声:“你当我们叫花子呢,开茶摊就要交税,三百钱。没有的话,兄弟们把这摊子给我拆了!”
阿言拔出腰间的短刀横在身前:“谁敢!”
宋凝赶紧冲上去,在官兵的刀落在阿言面前,她抽出剑挡住,稍一用力,将那官兵往后逼退一步,她站在阿言身前,道:“阿言,先把大娘扶进屋去。”
那些官兵没想到又来一个,看着又是个姑娘,倒是笑了声,几个人眼神交互了一下,纷纷抽出刀。
“不错,哥几个今天不仅要收钱,还得开开荤。”
开荤?宋凝冷笑了声,她握紧剑把,侧身躲过砍过来的刀,反手往那官兵身上刺去,鲜血染红剑身。那官兵一倒,他身旁的官兵便冲过来,宋凝眼角瞥过,将其踹到后,翻身越过飞过来的凳子,凌空一脚,那凳子在空中直往外边的官兵身上飞去。眼下倒了三个,还有两个,她正准备动手,那两个官兵却倒了下去。
刚从外面买米粮回来的宋轩瞧见宋凝跟几个官兵打在一起,赶紧上前,用剑把在那两人背后狠狠的敲打下去。
“你等着,竟敢殴打朝廷官兵。”领头那个官兵捂着胸口挣扎着站起来,恶狠狠地对宋凝他们骂了句。他还想动手,但看到宋轩的到来,也只是骂了几句,再也不敢上前,随后带着几个手下骑马而去。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这群官兵不可能只来这一次,看他们的样子,之前也来过。这可能也是那孩子昨晚见到他们为何会有那反应。
宋凝转身进屋,大娘正留着泪,看到宋凝他们,很是担忧:“你们没事吧?”
“大娘,你们不能再在这住下去,就算没有今日这一遭,这些官兵也不会放过你们,我去后山把您孙子叫回来,我带你们去安陵。”宋凝蹲在大娘面前,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阿言你帮大娘收拾好东西。小轩,你去找一辆马车回来。”
把小孩从后山带回来时,那婶子听说事情后,跟宋凝道了句:“这孩子命苦,希望你们能救得了他的命。”
小孩很乖巧,啥也没说,帮奶奶拿了东西,就跟着她上了马车。半天日程后他们便到了安陵,宋凝把小孩和大娘安排好住宿,又请了大夫来帮大娘看了身体,把药交给客栈老板,请他们先帮忙熬制。一切妥当之后,他们才动手去拜访陈大人。
听说宋凝他们回来,陈夫人从里屋出来,拉着他们进了屋。
“都好,都好。”陈夫人看着他们连连点头,笑着,“陈大人去了郡外查看田地去了,很快就回来。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吃饭,燕儿也想看你们。”
话刚落,侍女便带着燕儿进来了,只是燕儿看着他们有些陌生,倒不敢接近。也是,一年多了,燕儿不记得他们也是正常,宋凝伸出手将她抱起,倒是和小时候一样不怕生人,逗两下就熟悉了。
“燕儿不记得姐姐了。”宋凝捏了捏她的小胖脸,逗着她,“那姐姐不带燕儿去买糖吃了。”
燕儿一听有糖吃,赶紧点头:“记得,记得。”
那一脸认真,惹到大家都笑了起来。
当晚陈大人回来,看到宋凝他们也很高兴,即使外出忙活了一天,他还是陪着宋凝他们喝了几杯酒。在宋凝的请求下,陈大人答应第二天带他们到城外。
城外原是一片荒地,现下却开垦成了田地,很多人在田里忙活着。
“他们原先都是流民,逃到安陵来,朝廷下旨,要将流民收安,给予田地耕作。”陈大人叹了口气,眼里俱是忧愁。
宋轩看到了他眼中的忧虑,开口问道:“陈大人,眼下他们有了田地,生活安稳,为何还叹气?”
“我也不瞒你们,朝廷虽鼓励开荒,但眼下的税赋可不比之前轻,他们有了田地,也不过仅仅是能勉强养活自己,再多就没有了。”陈大人背着手,望了望天,天有些暗,许是快下雨了。
“田赋之上还有人头税,田赋占一半,剩下的两成按着人头再交,一家三口算一成,超过了的就另算,就算沦为流民,也得交税,每三月上交三百钱,不然就将断其手足。”
陈大人也很无奈,他已经尽力将周边的田地开荒,把流民都安置在田地之上,为了让他们减轻些重赋,他甚至偷偷改了他们粮产数额。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再这样下去,许是没几年,又得逼得流民起义。这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天下,又得乱了。
宋轩不解:“这不是不用给蛮夷朝贡,为何还要如此收税?”
“蛮人跑了,但那些年的朝贡可不会还回来,为了弥补国库空虚,只能再从百姓身上收割。他们身上的担子重的很。”陈大人回了宋轩,“快要下雨了,回去吧。”
客栈里,小孩正和大娘吃着饭,他从有记忆起就没吃饱过,宋凝看他吃得急,让他慢些吃。
大娘牙口不好,吃不了多少,宋凝特意让客栈老板给煮了些肉粥。
大娘看着肉粥忍不住落泪,忙拉着小孩站起身,对宋凝他们道:“谢谢你们了,娃,给恩人磕头。”
宋凝赶紧将大娘扶起,安慰着她。他们安陵只住了几天,宋凝把大娘和小孩托付给陈大人,给他们留下些钱,便动身前往皇都。
一路上宋凝他们经过不少村落,看过不少弯着腰在田里耕作的农民,他们腰弯了背驼了,脸上满是无望,对生活的无望,对未来的无望。
不应该,这一切都不应该。宋凝蹙眉,心想,她得做些什么,改变这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