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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看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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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渺的视线环绕一周,极低的可见度内,清心洞看起来与之前无大变化,就连端坐在墙边的人,乍一眼看去,也与之前一模一样。
一样的脸色苍白,一样的……昳丽。
即便许久未曾打理,曲竹不管是衣物还是头发,都皱了乱了不少,可这些并没有让曲竹显得邋遢脏污,反而让其更多了几分莫名的凌乱与松弛美感。
就恍若易碎的玉石,即使蒙上灰尘,骨子里也是亮丽的。
而且,或许是遭受了鞭刑的皮肉伤,曲竹宽松衣物下的瘦弱身子,时不时就颤一下,像极了受惊的小动物,可这小动物,如今却拥有一双不掩野性的眼神。
望着这双眼,陆云渺忽然有些晃神,他的脑内掠过一双装着害怕与怯弱的清澈眸子,突然地,竟久违地怀念起过去来。
许久,陆云渺收回远走的思绪,重新对上那双因没得到回应而升起不悦的眼,说:“规矩是做给人看的。没有人知道我来,便不算违了规矩。”
闻言,曲竹哼了一声,有些阴阳怪气地道:“也不知道陆宗主这番话传到别人耳中,别人会如何作想。”
“怕是会吃惊地发觉,赫赫有名的第一宗的宗主,表面光鲜伟正,私底下……“曲竹呵笑,“竟是个装模作样的。“
“还有,难道在陆宗主眼里,曲某人便不算人了?”
曲竹微微抬下巴,睨眼看着陆云渺,说:“等曲某禁闭一结束,陆宗主刚刚那番话可就即刻宣扬出去了。”
“到时候……别人会怎么想呢?”曲竹笑了一声,“真期待啊。”
“随你。”陆宗主盯着面容显得高傲的曲竹,简单的一句话就封了曲竹的口。
曲竹微怔,随即心尖冒火,内心蹦出几句骂人的话,可当他盯上陆云渺淡漠的眼,便将话吞进肚子,只张开嘴,深呼了一口气。
就算他骂出口,陆云渺那张死人脸,也摆不出好表情来,只会让曲竹更加生气。
而陆云渺必然是知道以曲竹的脾性,无人会相信曲竹的话,曲竹也不喜与他人交流,才会在曲竹的面前说话说的随意。
随意的……就和以前一样。
曲竹微垂眼睫,再次深呼一口气,淡淡道:“陆宗主所来何事?无事便请尽快出去,别打扰我修行。”
“陆宗主别忘了我是为何进清心洞的。”曲竹说:“我记得,陆宗主不是最讨厌我这种以强凌弱之人吗?”
曲竹:“还是别与我多接触才是。”
曲竹的言下之意,是在赶陆云渺走了。
陆云渺像没听出来一样,淡淡说:“你的徒弟都告诉我了,你是为了他才会发如此大怒。”
“你的手段虽残酷了些,但心情是值得理解的。”陆云渺顿了顿,“没想到……你竟如此关爱你的徒弟。”
徒弟?
曲竹的脑中闪过东方恒澄澈的琥珀色瞳孔,转而又想起少年灰头土脸、遍布淤青与伤痕的模样。
那个家伙……竟然会帮他说话。
明明前不久,他才惩罚了他。
曲竹心头浮起一抹怪异的情绪,随口问了句,“他伤势如何?”
陆云渺盯住曲竹漆黑的眼,说:“现在还在九康坊躺着,大概过上些时日就会恢复。”
“哦,那挺好。”曲竹平静地回应。
陆云渺听出曲竹话里的冷漠,指尖摩挲了一下,莫名的,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静默半晌,在说正事之时,陆云渺不知为何先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曲竹,你变了很多。”
曲竹掀了掀眼皮,“陆宗主,数十年过去,是人总会变的。“
“在说我之前,你何不看看你自己,变化最大的,难道不是你吗?”
犹记得数十年前,陆云渺虽然同现在一样,脸上无甚大表情,但曲竹至少也能从陆云渺的眼里瞧出一些情绪来。
而且若真的把陆云渺惹急了,他表情虽不动,但眼睛会露出些郁气,当着人面用平静的声线骂出几句粗俗的话来。
那话脏的……啧啧,曲竹现在想来也觉得不堪入耳。
哪像现在,即使一刻不停地与陆云渺对视,曲竹也只能看出男人的眼沉静无波。
陆云渺就恍若一个精致的木偶,无人能知道他的心思。
还是以前的陆云渺好玩,曲竹无趣地想着。
他而后动了动身子,想托住腮做出一个懒散的姿势,可刚抬起手,一股撕裂的疼痛便倏然自曲竹的脊背炸开!
曲竹的面容一皱,嘴里和鼻腔的吐息瞬时加重,身体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在明雪宗,因大部分人都是修真者,有灵气护体,对普通人而言的酷刑对他们来说不算大碍,于是陆云渺在定下门规时,就在一部分刑法上加了一句话——
修士受罚时,需撤去护体灵力,否则惩罚翻倍,并不准进入明雪宗各坊各阁二十年。
前者还好,但后者对众修士来说可谓是严惩。
明雪宗贵为第一大宗,吸引人前来的不就是因为它坐拥丰富的修行资源,像治病的九康坊、藏书的文扉阁、炼器的金匠阁等等,都可为宗内修士提供资源与便捷。
若二十年都无法进入这些场所,不就相当于与宗内同辈白白拉开快二十年或许更长的差距。
要知道,修行之路上的资源越充足,走得也就越顺利。
而曲竹遭受的鞭刑,便包括在需撤去护体灵力的刑法中。
况且就算不谈这些,仅凭曲竹体内空荡荡的灵力,他即使想偷偷作弊,也作不了。
于是曲竹生生挨了三十鞭,背后血花扩渐,再加上他最近身子本就不好,禁闭的第一天,曲竹就在黑压压的清心洞内昏死过去。
曲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只知道他醒来的时候,清心洞口的吃食铺了一地,大部分都馊了,散发难闻的恶臭。
好在阵法不过活物,却能过一部分死物,曲竹当即把食物扔出去,直到下一次被投喂时,才浅浅吃了几口饭。
修行之人只有到元婴期才能真正辟谷,曲竹如今只是金丹后期,隔一段时间,也得吃喝一些东西才行。
疼痛加剧间,清浅的脚步声来到曲竹的跟前。
曲竹强忍痛楚,他抬起头,牵着嘴角强笑道:“所以陆宗主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现在看到了,是不是该离去了?”
陆云渺不说话,他低头看着瘦弱青年颤抖的身躯与直冒汗的额头,修长的手指伸进自己的宽袖里。
几息后,陆云渺掏出两瓶药,一瓶打开滚出几颗圆圆的药丸,另一瓶打开散发刺鼻的气味。
“我听奚和说了。”陆云渺开口道:“你前些日子找他看病,诊断出来灵力匮乏,经脉紊乱,稍不注意就会伤及根本,极难恢复。”
陆云渺顿了顿,“曲竹,你太过执着于修为,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心魔缠身。”
“心魔?”曲竹低声重复了一句,旋即笑出声,“不用宗主提醒,曲某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云渺凝视曲竹唇角似嘲弄的笑,半晌,他微微阖下眼,不再说多余的话。
陆云渺随后将手里的两瓶药放在曲竹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蹲下身,伸出手臂,言简意赅地说:“抬手。”
曲竹最讨厌别人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话,于是曲竹的嘴角往下沉了沉,不悦地盯着陆云渺看,双手一动不动地放在盘腿坐的两膝上。
两人对视片刻,最后还是陆云渺开了口,他又说了一遍:“抬手。”
这次的“抬手”和上次相比,陆云渺的语气明显放轻了一些,隐隐间,还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无奈。
若是有别人在这里,怕是会瞪大眼睛,吃惊地看到明雪宗宗主万年才流露出的一些情绪!
“……只有这个时候,你才像个人。”曲竹轻轻嘀咕一句,他抬起手,接过陆云渺手心中的药丸,一口吞进肚中。
一分钟后,曲竹的眉目舒展些许,嘴里小小喟叹一声。
以陆云渺的耳力,他自然能听到曲竹的轻语,但陆云渺不做多余的反应,紧接着,他刚刚外溢的情绪也迅速地被收了起来。
见曲竹算乖巧地吃完药,陆云渺封住其中一瓶药的瓶口,站起身说:“另一瓶是外用的药膏,涂抹在伤处,便会很快止血止痛,并加快伤口的恢复速度。”
末了,陆云渺顿了顿,加了一句,“曲竹,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自己的性命。”
说罢,陆云渺便想走,只是他刚刚迈出一步,便听到曲竹轻飘飘的声音。
曲竹:“陆宗主,你是否忘了什么?”
陆云渺侧过眼,乌黑的眼瞳与曲竹的视线交汇,说:“忘了什么?”
曲竹的眼里升起不悦,“陆宗主,我的伤在背上。”
“就我一个人……是抹不了药的。“
若是往日,曲竹大可以用灵气操作药瓶抹药,可如今他却连这敷药的灵力都挤不出来。
曲竹不喜别人的触碰,但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让陆云渺走了,他还不知道要忍受多久背部的疼痛。
能早点疗伤为何还要为难自己,曲竹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
于是曲竹纠结半晌,眉头皱起数次,最后还是哽着声音说话:“陆宗主,好人做到底,就麻烦你,帮我抹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