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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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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周一,学生们还没从筹备元旦晚会的兴奋劲儿中抽离出来,一个个升旗仪式上都摆张面瘫脸,精神恍惚,碍于主任巡逻的风险,压抑着想小声嘀咕晚会遗留趣事的渴望。
压根没几个人在听台上的讲话,不是在偷偷背书就是干脆发呆。频频看着手表的指针熬到冗长的演讲结束,精神头才渐渐恢复。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一群人座位都不回,冲进教室就争分夺秒地围住赵德安,跟饿狼见了肉似的。
陈楚年凭借座位地理优势抢占先机,凑得最近,催促说:“看看照片呗班长,假都放完了,你怎么还没把演出照片发来。”
“就是就是,急死了!”
“班长,你直接发群里,我们自己修就行。”
“我妈到现在都不相信我真的上台演出了,她以为我又说胡话。”
赵德安生无可恋地把手机摊在桌面上,扶额道:“不是我不发,是照片太多了,我从相机导出就导了半天,还没挑呢,一堆废片。我倒是也想发啊。”
“哎呦这么敬业呢班长,”邹子轩故作惊讶,上手拨弄起相册,“照得不错啊,哎哎哎这张我好帅,等会儿微信发我。要我说,你不如打包压缩全发群里,谁想留谁自己挑去。”
陈楚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自恋死你,还帅呢,我看是油田。”
邹子轩:“......你这个演哑巴的请闭嘴。”
他继续没有灵魂地翻着照片给大家看,崔简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停!往前一张!”
崔简上手往前翻了一页,顿时周围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池清宥不愧是池清宥,”陈楚年喃喃道,“好完美的一张脸。”
镜头里不止池清宥一人,只是他周围的人都被虚焦,看不清面容。黑西装服帖地勾勒出肩颈腰线,他话筒轻举在下巴边,嘴唇微张,眼角弯弯,几缕黑发轻飘飘地搭在睫毛上,棕黑色的瞳孔在灯光下盛满星点。抓拍时没捕捉到他的目光,只留下了他侧目含笑的样子。从人群和背景板的字幕可以看出,此照摄于谢幕时。
池清宥瞬间成了人群的焦点。
吴珂客观地点评道:“跟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
众人附和。
“是化妆师技术好。”纵使池清宥收到过无数对于外貌的肯定,也依旧不好意思地打磕巴。
背后站着的姜钰咧开的嘴角在听到“化妆师”的那一秒立刻收了回去,生怕大白牙着凉似的。
什么技术好的化妆师,不就是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主持人吗,他又不是没看见。
但此话说出来未免有故意找茬儿的嫌疑,于是姜钰只是不满意地贴着池清宥靠了靠,下巴一沉搁在他肩上,双手往前一伸环着腰插进池清宥的衣兜里。池清宥不明所以,不耐地躲了躲,但还是隔着一层布料摸了摸姜钰的手,以示安抚。
陈楚年无知无觉地煽风点火:“老邹你学学人家,懂不懂什么叫谦虚,你也好意思嘚瑟。”
邹子轩:“?捧一踩一?”
赵德安善意提醒道:“你俩吵架不如学会儿习,友情提醒,期末考试是全市统考。”
“什么?!”
其他人也大多没听说这个消息,方才喜气洋洋似庆典的氛围瞬间成了灰头土脸的末世现场,一片萧条。
赵德安无辜解释:“我也是刚知道,还没来得及通知。”
继而他起身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大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消息。
陈楚年哭丧着脸:“这也太突然了吧,离考试最多只有两周吧?”
崔简没什么感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什么的,一场考试而已,往好了想,不到两周就能放寒假了,这不值得高兴吗?”
“......考完试过年,更可怕了。”
“放假后一起出去玩吧,”郑正插话道,“我知道有家巨好吃的火锅店,特别正宗!”
他刚说完,大家就一哄而散,漠不关心地边讨论着考试范围边往自己座位走,丝毫没心情在这个节骨眼上讨论吃饭娱乐的话题。
池清宥拎出姜钰的手,关心地问:“最近学的内容都明白了吗?统考的题目会比平时简单,应该没问题吧?”
“唔,还行。”姜钰支支吾吾地答道。学肯定也学了,只是突然愿望已经实现,就没有之前那么大动力了,因此提起来总是有些心虚的。
他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池清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那你把这套卷子做一下吧,这两天尽快拿给我。”池清宥挑了各科试卷,贴心地做好标记放在姜钰桌角的一摞练习册上。题头边用红笔写上了截止日期,清一色的星期二。
那套卷子是池清宥常用的难题卷,再加上满课,姜钰觉得自己狗命不保。但池清宥那么努力,他也不好意思不学,因此只是提了个合情合理的小要求,希望周三可以一起去校外吃晚饭。
池清宥乐得鼓励他,便答应了。
终于,姜钰在省去两天晚饭时间、一小时睡眠以及难以计数的插科打诨休息时间后,成功在周三早晨交上了作业。
池清宥本就不爱拖延,拿到卷子就利用课余时间帮他修改,盘算着晚上回宿舍后给姜钰讲题。
下午竞赛课前,他专心地盯着一张生物试卷,指间夹着红笔转来转去,往常已经开始做的题册歪斜在一边,无疑吸引了好奇心过剩的齐时宴。
他拉着椅子坐近了些:“池哥,你今天怎么在看生物题啊,这不是你的吧?”
几个红色的叉号太显眼,一看就不是池清宥的水平。
池清宥点点头,随手在遗传图谱上做了几个记号:“嗯,姜钰的。”
齐时宴一手托腮,侧身道:“你们说开了?”
“又是林川告诉你的?”池清宥头都没抬,继续算着分数,“他跟你说我去福利院了?你俩关系也不错。”
齐时宴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又说:“池哥,晚上一起吃饭吗?”
上次启安之行后,姜钰对齐时宴的敌意似乎少了许多,偶尔一起吃饭也不像之前那样不高兴。
池清宥沉吟片刻,答:“不了,他会不开心。”
毕竟这是答应姜钰的奖励,他不会希望别人去的。当然,池清宥自己也隐隐有着如此的偏心。
齐时宴并不感到意外,不怎么遗憾道:“好吧,果然谈恋爱的人就是和单身狗不一样。”
“......”池清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用无语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似乎还未感受到关系的转变带来了哪些实质性的变化,看起来只是姜钰更粘人了些,肢体接触更多了些,语言上更随意了些。不用再顾及言辞是否妥当,行为是否逾矩,对池清宥来说,恋爱的感觉大概就是舒适。
以及几分不甚明晰的偏爱和放纵。
竞赛班拖堂成习,下课铃一响,姜钰就自觉收拾了东西在座位等着。偶尔有人惊呼,扒着窗户往外看,说是下雪了。
姜钰扭头,窗外白絮飞扬,在路灯的映照下十分惹眼,即便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也能看得出灵动的轮廓。
“下雪了?”池清宥把书放在桌面上,笑着说。
“你今天下课好早!”姜钰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还不忘把池清宥挂在椅背上的厚外套取下来,“这是不是今年冬天第一次下雪?穿好外套再出门,会冷。”
“下雪不冷,化雪才冷。”池清宥嘴上反驳,实则还是听话地穿上了外套。
教室里只有几个沉迷学习省去晚饭的同学还在埋头苦读,他们小心地穿过过道,出去后轻轻关上了门。
池清宥问:“你想吃什么?”
姜钰伸手整平他后颈处的衣领,说:“打包鸡蛋灌饼,带去土豆粉那家,可以吗?”
“我就不吃土豆粉了,中午吃太多,一个饼就行。”似是饱腹感隐隐作祟,池清宥皱了皱脸。
姜钰道:“好,到时候你要是想吃,就直接从我碗里分......这么厚的雪!”
仅仅两个下午自习的时间,地面上竟已经看不到砖块原本的样子了,只有满地的白与凌乱的脚印,在必经之路上形成一条颜色暗淡的通道,踩上去会发出“叽咕叽咕”的紧实声音。
间或有打雪仗者窜来窜去,不时撞上或者砸到几个无辜群众,止不住道歉的同时,跟陌生同学一起打得不可开交,前来制止的老师都不知该从何处理起。
姜钰今天穿了一双板鞋,鞋底滑得很,但他依然走得平稳,一条胳膊牢牢地圈住池清宥的肩,借着身高和体型的优势为他隔绝了大部分意外概率。
池清宥垂手拍了拍他的腿表示感谢,说:“那套卷子我看完了,晚上回去给你讲。”
原本沉浸在初雪氛围里的姜钰立刻紧张起来,想知道有没有错很多又不敢问,干巴巴地答了一句“好”,方才暗自拽得二五八万的小火苗也偃旗息鼓了。
池清宥笑了:“没错很多,做得还不错。”
如此,姜钰便放下心来。
卖鸡蛋灌饼的小摊还停在老地方,裹着黄色纸的小车上围了一圈小彩灯,映出粗糙纸面上的红色大字——“麻姨煎饼”。周围已经里里外外围了两三层人,铁板上滋滋的热气从上空冒出来,把香气传向远处,吸引了更多学生。
做煎饼的是一对夫妻,手脚麻利效率高,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拿到。
他们排队等着,池清宥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小声问:“他们是怎么分清单子的?都没看到有记单子的纸。”
“那个阿姨,”姜钰扬了扬下巴示意,“记性特别好,全靠脑子记,从来不用什么纸笔,你喊一嗓子,她就能记住你要什么,长什么样子,排第几个。有些想趁人多偷拿别人饼的,没用,阿姨都能认出来。”
“这么厉害?”池清宥的信任摇摆不定。
“你去试试就知道了,”姜钰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前面那人走了,你直接过去喊阿姨,我跟你要一样的。”
池清宥将信将疑地上前报了单,之后就一直聚精会神地注意着阿姨动向,大概等了七八分钟,便拿到了热腾腾的鸡蛋灌饼。前面几个加各种配菜的单子,也都没有出错,在他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地结束了交易。
他不得不承认:“真挺厉害的。”
单记内容不难,但人多且杂,边注意着顾客还要边做饼,想想都觉得手忙脚乱。
“你多来几次,阿姨见到你就能认出来,做生意的人都很聪明的。”姜钰接过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走了,外面冷,你手都凉了。”
说着,他便牵住池清宥的手,往对面的土豆粉店走去。
雪絮还在漫天飞舞,厚厚的布帘挡住寒冷,稍微拉开一条缝,小店内的热气香气就会扑一身。在这样的天气里,来上一碗热腾腾的土豆粉是再好不过了。最后,池清宥也没逃过土豆粉的香气,拿了勺从姜钰碗里顺了几口热汤,从胃里舒畅到全身。
一个普通的初雪夜,和自己的恋人一起在街边小店分食一晚热汤,确实很暖和。
而在池清宥不知道的时刻,那位因元旦晚会结识的主持人同学,本想在街边跟他打招呼,却被人拦下。
“您是......?”那位同学警惕地看着突然拦下自己的陌生中年男人,穿着有些单薄,神情疲惫,看起来暂时没有显露攻击性。
男人的表情更和善了一些,说:“小同学,你是池清宥的同学吧?我是他爸爸。你知道宥宥在几班吗?”
虽说家庭中的父亲确实总是对孩子们关心不足,不知道年龄年级也是常事,只是对一个突然来打听人的陌生人,男生绝对无法信任。
他问:“您是怎么知道我认识池清宥的?他跟您提过我吗?”
“啊呀,我看了你们的晚会表演嘛,”男人局促地搓了搓手,“小同学都多才多艺,表演得不错啊。”
男生犹疑地点点头,坚定地说:“叔叔,我只是跟池清宥一起主持,平时并不熟悉,所以不太清楚他到底在哪个班。晚餐时间短,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去吃饭了,再见。”
他也不管那男人还想说什么,一口气说完拒绝的话,便快步离开。
那男人掏出一只烟点燃,只吸了几口就不耐烦地往边上的垃圾桶一扔,落在了桶外的雪面上,烟头迅速由红变黑。离开前,他神色晦暗不明地朝同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脚踏在烟头上,在雪中留下了一个扭曲的脚印和扁平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