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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窗户 ...

  •   龙禹决定周末就去找小孩儿。

      可那天早上却下了一场大雨,龙禹喝着酸奶等雨停,之后便豪横地把超市门一锁,往棚户区走去。

      比棚户区更差的环境大概是雨天的棚户区。

      路面上到处都是污水,泡着蔫头巴脑的青菜叶子,还有不知道从哪出冲出来的塑料袋,龙禹淌过泥污,走近墙皮斑驳的那间屋子,抓着铁门上的圆环扣了扣,“吴老师?”

      没人应门。

      他再扣了次,“俞鸣章?”

      还是没人应门,龙禹捻着指尖的水迹,左右张望着,一边犹豫该走还是该继续等着。

      正在这时,铁门打开了。

      俞鸣章穿着一件长袖T拉开门,他也就半扇门高,拉出一条缝,黑色的眼珠透过缝隙看人。

      龙禹撑开铁门,露出这双眼睛的全貌,小孩看起来有些茫然。

      龙禹问:“你外婆呢?”

      俞鸣章:“早上出去了。”

      被淋湿的铁门蹭在龙禹白皙的手腕上,手心一片潮湿的锈迹,他甩了甩水,弓起手,尽量只让五指接触铁门。

      俞鸣章也盯着他的手看。

      “撑得太累了。”龙禹推了推门,“让我进去吗?”

      俞鸣章点点头,侧身让他进门。

      龙禹一脚埋进去,揉了把他的头发,打趣着说:“真是大方啊,你不去我家里,又愿意我进你家?”

      俞鸣章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埋下去。

      他好似天生就不占语言优势,平时就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在伶牙俐齿,爱插科打诨的龙禹前面,更只有蔫头巴脑被欺负的份儿。

      唯一的反抗大概就是板着脸;巴掌大的小脸上,两条浓密的眉毛微微皱着。

      龙禹看了那个发旋一会儿,突然一下蹲到地上,一手拢着小孩儿的肩头,“最近怎么不去哥哥家里了?”

      俞鸣章只看到一张精致的,放大的柔和的脸,一股湿润的清新的味道从眼前人的身上飘来,他忽地就有点委屈,垂眼看着手指不说话。

      龙禹又捏了把他的脸,让他的脸上也带着点潮湿,“是我的错,我没有说清楚,欢迎你来好不好?”

      小孩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

      “好了,快带哥哥进去喝口水。”龙禹怕他又哭起来,连忙推着他的肩膀往里走。

      龙禹来过这儿很多次,连别人家的客厅有几个大件都如数家珍,只不过次次来都局限在客厅,坐在主人家那个红色的沙发上短暂地寒暄。

      这是他第一次到俞鸣章的房间,从前只从外面看时就觉得逼仄,真正走进去的时候还是震惊了,四面白墙让人心里发慌,除此之外仅有一张小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刷了红漆的书桌。

      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是中空的,被贴上了报纸,外面再钉上木条封起来,脱落的地方还贴着一点胶带。

      小孩用不锈钢被子给他端了一杯热水,龙禹接过来喝了口,又弯腰捏着一点脱落的胶带问:“这是你弄的吗?”

      俞鸣章:“不是。”

      龙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窗户玻璃基本完全碎了,估计是为了冬天挡风,又在外面糊上了一层厚重的报纸——不完全是报纸,还有一些年代久远的青年读物,几层下来,将窗户糊了个严实。

      屋里唯一的光源就只能是头顶的白炽灯。

      龙禹抠了抠四角的钉子,说:“哥哥帮你想想办法。”

      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随后说等下有人送东西过来。

      俞鸣章:“送什么?”

      “玻璃。”他转头看着俞鸣章有点惊慌的表情,笑着说,“不是什么麻烦事儿,龙老板就是干这个的。”

      说完,他反身坐到床上,一口一口地喝着热水,小崽一言不发地坐在他的旁边,床上铺着花色床单,龙禹脑子抽了,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旧时代刚被娶进门的新婚妻子,跟新郎不熟只能尴尬地到处乱看——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地乱看转移注意力,便瞟到房间一角放的两个葫芦状的玻璃瓶,被洗得干干净净,中央一截是极瘦的瓶腰,他起初没有认出来,随后又想起来这是他送给小崽的弹珠汽水,两瓶。

      ……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龙禹叫的师傅来了,拉着个小的货车,上面装着玻璃和工具。

      师傅拆木条,龙禹就在一旁打下手,他们干活很麻利,在玻璃窗外面还安上了一扇纱窗,屋子里一下就亮堂起来。

      龙禹拍了拍手心的灰,邀功地看着小孩儿,狡黠地笑着说:“鸣章,这下不生哥哥的气了吧?”

      不等小孩儿反应,他又说:“既然原谅我了,就跟我一起去换药吧。”

      他来就观察了俞鸣章的纱布,吴老师应该是没带他去的,纱布上的药液泛黄,新换过应该是洁白的。

      俞鸣章便打开靠墙的衣柜换衣服,龙禹望过去,里面只挂着几件衣服,还基本都是长袖。

      除了自己送的那两件。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开门声,吴余妍走了进来,她穿着墨绿色的短袖上衣,宽松的黑色长裤,即使已经六十岁了,身上依然带着文化人的体面端庄。

      但龙禹莫名地能够通感龙健,倘若自己也是那个时代的学生,那吴余妍应该是他挺害怕的那种老师。

      她不急不缓地把帆布包挂在门口的钉子上,看见房间里的龙禹一惊,随即问道:“龙禹,过来玩啊?”

      “是的。”龙禹一手撑在木门上,笑着打招呼,“吴老师出去逛街了吗?”

      吴余妍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她慢悠悠地给往透明玻璃杯里倒了点水,一边回答道:“没有,学校附近有几个中学生英语考不及格,我给他们补补课。”

      退休了也闲不住,龙禹在心底给老人家点了个赞。

      吴老师不紧不慢地喝完水,又问:“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龙禹:“鸣章该换药了,我带他去换药。”

      恰好小崽刚换完衣服,穿的是他第一次去龙禹家里住,龙禹送给他那件白色短袖,衣服领口有些大,袖口垂到前臂中央;看起来极为瘦小一只,从他的腰后探出脑袋,有些拘谨地看着老太太。

      吴余妍也转眼看着俞鸣章,从容的表情有了一丝异样。

      龙禹猜测,小孩可能从来没有告诉过外婆需要换药的事。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让人坐立难安的压迫感。

      龙禹回忆起龙健形容的吴老师上课,说她话不多,每次直直地看着人,就逼的人连上学期抄答案的事情都自行交代了。

      “那我们走了啊。”龙禹替俞鸣章这个外孙默哀了几秒,准备硬着头皮拉小孩飞速拉出门。

      “俞鸣章,你等一下。”吴余妍沉静的目光落在俞鸣章脸上。

      龙禹如芒在背,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但也方便再留下来,他摸了把小孩儿的发旋,“我在外面等你。”

      午后,天空出了点太阳,龙禹蹲在还没有干完的路面上,只要稍一抬头,就能透过新装的窗户看进俞鸣章屋子里的白墙和衣柜,他实在有些尴尬,因为房子里爷孙二人的对话清晰无误地传进他的耳朵……

      他听到吴余妍问:“你的医药费是龙禹出的?”

      俞鸣章说是推了他的同学出的。

      吴余妍又往窗口那挪动了一步,龙禹透过窗户看了眼她的身影,又迅速把头扭下去,假装自己在系鞋带。这时,不知道哪家的一只狗从外面冲了进来,小狗估计才出生没多久,也就比龙禹的手掌长了一点,在泥浆里打过滚,四条腿和肚子都沾上泥土,也就一双眼睛看起来又亮又干净。

      龙禹一边听着里面的对话,一边摸着小狗背上干燥的皮毛。

      吴余妍又走动了几个步子,好像在窗口转了一圈,随即她的身影掩在屋子里,严肃而缓慢的声音传出来:“窗户也是他换的?”

      没有听到小孩儿稚嫩的声音了,但是龙禹能猜到,他大概不知道说什么,正垂着脑袋看鞋尖。

      ……

      俞鸣章是跟在吴余妍的身后出来的,那时脏兮兮的小狗正在舔龙禹的手心,粗糙的舌乳/头蹭得他手心发痒,他抬头往门口看去,小孩儿头顶的白色纱布几乎就要遮住眼睛,一副小丧背模样。

      倒是吴余妍十分得体得朝他笑笑,“喜欢狗啊?”

      龙禹也笑着回答:“是,以前想养只来着,我妈嫌我照顾不好没让。”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吴余妍慈爱地让他们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随后便进屋了。

      俞鸣章这才像得到了赦令,他几步走过来,脚步沉重又没有声音,那小狗收到惊吓,立马从龙禹手底下逃走了。

      龙禹掏出裤子口袋里的湿巾,在手心处擦了擦,“怎么了,不高兴啊?”

      俞鸣章摇摇头。

      “那走吧。”龙禹在附近没找着垃圾桶,把用过的湿巾对折,塞进了裤兜里。

      俞鸣章跟他一起走了一段,在棚户区的出口准备打车,俞鸣章抓了把他的衣角,“哥哥,等一下。”

      龙禹低头问,“怎么了?”

      俞鸣章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码得整整齐齐的红钞,递给他。

      龙禹皱了皱眉。

      俞鸣章说:“是吴老师让我给你的。”

      龙禹:“为什么?”

      “修窗户的钱。”俞鸣章说着就去碰他的手,强硬地想把钱塞进他手里。

      龙禹没办法只得接过来,扫了一眼,“买块玻璃也花不了这么多钱,我说了我爸那就能拿到。”

      俞鸣章抽了抽鼻子,“还有我以前在你家住的钱。”

      龙禹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沓钱比给小孩儿的零花钱多到哪去了。

      他知道小孩那股敏感和僵持是从何而来的了;为什么不愿意尝试跟老人沟通,可能早就尝试过了,从来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饶是龙禹从小被于霞教导友善待人,又被各种圣贤书喂养,知道人各有异,求同存异;在那一刻,还是对吴老师的做法有些憎恶——不管大人有什么恩怨,小孩不应该是他们发泄的出口。

      “哥哥。”前面的俞鸣章忽地蹲下身子,还拉了把她的裤脚,龙禹在他身上看见了不符合年龄的绝望。

      “怎么了?”龙禹也蹲下来,轻声问。

      “我不想在这里住了。”俞鸣章抬起头,黑色的眼眸里蕴含着水光,“我能到你家当你的狗吗?”

      人都是这样,在极度绝望,希望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时,他的恳求行为可能是抛弃尊严甚至是极度羞耻的;区别就是小孩儿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

      龙禹不知道七岁的俞鸣章日后会不会记得这个恳求,但那个恳求却是让他深深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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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文已全文完结。 接档文:现言《境外》,正直的逗逼花孔雀(男主)*平静的疯批Nerd(女主) 现言《黄油飞行器》,高功能自闭天才少年*温柔美貌竹马姐姐 现耽《我的缪斯是小丑》,拧巴双性小漂亮受*冷淡酷哥xiong控攻。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