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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孤帆旅人遥客忆(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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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昭包扎的手法熟练,古梵客的伤口大多是因为撞击和摩擦留下的皮外伤,只是右手脱臼,槿昭请来了村中医官为他接好,一时需要静养,他也只得在此暂住下来。
一天清晨,槿昭照常来给他送饭,古梵客正在院中坐着,看着海边的风景。“嘿,小精怪!发什么呆呢?”槿昭从背后搞怪地拍了拍古梵客的肩膀,经过五六日的相处,两人已然熟稔起来。古梵客也不恼,淡淡笑着接过饭盒:“我在看海,以前一直在海上赶路漂泊,从没觉得这海的景色这般好看。”槿昭见他动作笨拙,把勺子抢了过去,笑道:“再好看也得先吃饭,来,我喂你吧。”
古梵客任由她一勺勺将饭菜喂进嘴里,看向槿昭的眼神里带了些温暖的意味。此时村外正好回来几个渔民,槿昭挥挥手打招呼道:“二伯!三叔!你们又去捕鱼了?不带上我可不够意思啊!”
那几个叔叔伯伯爽朗地笑道:“你这妮子,天天想着照顾你捡回来的这个小男娃呢,我们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啊!”
“是啊是啊!你看这还喂上饭了,我们阿昭贤惠的很嘛!”
槿昭也不气,只“哼”了一声,就回过头继续专心地把勺子递到古梵客嘴边。古梵客挑起眉,好奇地问道:“你捕鱼很厉害吗?”说到自己擅长的手艺,槿昭骄傲地抬起头,道:“那当然!虽然我是女儿身,但是我从小随阿爹出海,本事学得好,力气也不小,不比男儿差呢!”她喂完最后一勺饭,一边收拾一边歪头回忆:“要不是那天你运气好碰上我,那种暴风雨,别人可救不下来你!”
古梵客低下头浅笑:“是是是,我们阿昭说的都对。”
槿昭面色一红,意外地看了古梵客一眼,急匆匆收了盘碗,一言不发地就跑走了。
又过了几日,由于古梵客是精怪,恢复能力本就比凡人要快,再加上槿昭的精心照料,此刻已大好了。古梵客坐在屋中,回想着这一段时间在渔村的生活,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安稳与祥和,但他作为古氏一族的首领,必须要肩负起自己首领的责任,不能贪图这些温暖。但他不知如何对槿昭说起这一系列事情,苦恼不已。
此时窗外传来老人们攀谈的声音:“最近可不太平啊,听说太子篡位了,银泰国四处都起兵反叛,正打仗呢!”
“有这么严重?那咱们渔村可怎么办?”
“咱们这又小又偏僻,打仗也打不到这里。不是我说,我们这些快入土了的老东西操心人家打仗,还不如操心操心晚上吃什么。”
“哈哈哈哈老郑说的也是!”
古梵客抬起头,他在屋内养伤休息得太久,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现在又听闻银泰国发生叛乱,想必会有很多人四处逃难,带来恐惧和忧虑的气味。这样的话,自己剩余的族人也会找到这里,但古梵客不能保证自己的族人是否会伤害渔村的人,他一时不知是喜还是忧。
思及此,他推开门,毅然决然地走出去找槿昭准备坦白。槿昭此时正在海边刮洗打捞上来的鱼,见古梵客第一次主动找她,高兴地胡乱擦了擦手,就冲他跑过去,关切地问:“怎么出来了?你的胳膊都好全了吗?”古梵客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槿昭皱了皱眉:“怎么不说话呀?不开心吗?发生什么事了?”
古梵客横下心,道:“阿昭,我要走了。”
这是槿昭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此时突然面对分离,她有些难以接受,语气里很快带上了哽咽:“这么快吗...我还没带你见我阿爹呢...”古梵客抬起手想抱一抱她,但又觉得不妥,最后只是用力揉了揉她的肩膀,道:“我明天出发,替我向伯父问好,也感谢这段时间村子里大家对我的照顾。”
槿昭绯红的脸上划过泪痕,但她倔强地别过头去,指了指屋子的方向:“你先回去吧,等晚些我过去给你收拾东西。”古梵客看着她蹲下身继续用力地刮着鱼鳞,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辜负了她的情意,却也无可奈何。
可是这一等,古梵客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意外。
傍晚,渔村各家都升起了炊烟,槿昭闷闷不乐地把饭菜端向那个她日夜牵挂的小屋,深知这是最后一次为他送饭,眼泪就有些难以控制。
村口突然骚动起来,槿昭刚把饭菜放在屋里,就听到外面传来人大声喊叫的声音。她顾不得古梵客,连忙冲出去察看情况。“涨潮了!!!好多渔船还没回来呢!快来人啊!!!去码头!!!”一个报信的半大小子跑得气喘吁吁,槿昭心跳突然停了一拍,今日她的父亲和叔伯也出海捕鱼,本来算着天气晴朗,晚饭时分就能回来,可没曾想突然的涨潮打乱了一切安排。
不对啊,涨潮都是在白天,眼看夕阳快要落山,怎么会发生涨潮呢?槿昭越想越不对,立马朝码头跑去。古梵客也跟了出来,站在屋前看着人群接连向码头跑去,心里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本是熟稔的海岸此刻却如惊涛拍岸,那越涨越高的潮水接连涌至岸边,站在码头上的男人们几次想驶船前去寻找,都被这浪打了回来。槿昭站在一旁,焦急地冲着一个费劲千辛万苦才上岸的人喊道:“王叔,我爹可回来了?”
王叔已经浑身湿透,呛了好几口水,艰难地说道:“没看见啊!我还没走多远就看这涨势不对,立刻返回才捡了一条小命!你们不知道那浪多凶猛,我活几十年都没见过这样的浪!”
槿昭闻言心下更是紧张和担忧,她蹦着脚往远处的海面上看去,依稀能看见船帆飘动的影子,但一阵浪袭来,那影子又消失了。槿昭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从码头的另一侧跑下去,趁没人注意,偷偷登上一艘小船,一立船帆就驶向海面。
“阿昭!回来!”
“阿昭你怎么下去了?多危险呐!”
“阿昭....”
岸上的人发现时已拦不住槿昭,只能凑成一堆急切地呼喊。古梵客早已无心吃饭,跑来码头时看到这样一番异样的景象中,少女坚毅挺拔的背影正与风浪抗争,往更深处前行着。古梵客暗骂一声,他扭头看了眼天空,残阳如血,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但他还是脱了衣裳,义无反顾地跳进海里。
“诶!怎么又下去一个?谁去救一下啊!”
“他疯了吧?!打算直接游过去吗?”
古梵客此时心里十分清楚,这样的征兆是他的族人寻来,或是其他精怪群体前来的预示。他常在海上漂泊,水性自然不错,之前若不是受了伤,也不会失陷在海中。古梵客在水中现出原形,使了灵力,整个人如游鱼一般破浪前行,直直冲向槿昭的小船。
在扶住槿昭那摇晃的船板后,古梵客一撑便跃到船中,怒声呵斥道:“槿昭!你疯了吗?!这样也敢孤身出海?!”
槿昭此刻已被风暴吹得睁不开眼,却还努力地划着船桨,吼道:“我阿爹他们还没回来!我必须找到他们!”古梵客拽住她的手臂,右手唤出长矛,用力扔至空中;那长矛直立在船只上方,自上而下快速形成了一个圆形的保护罩,将这艘小船完好无损地包裹起来。
槿昭已经看呆了,她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下一秒却抓上他的衣襟哀求道:“古梵客...求求你,带我去救我阿爹!好不好?你是精怪,你肯定有别的办法的!”古梵客闭了闭眼,如实说道:“阿昭,不是我不去救,此次涨潮异样,恐是我族人或其他精怪前来,若我现在不回去,整个渔村就要遭殃。”
槿昭已屈膝半跪下来,泣不成声:“不...不会这样的!你...你就去带我看一眼,如果真的找不到,我就和你回去!我给你磕头,你就带我去吧!”古梵客为难又心疼地看着平日里开朗傲气的她,此刻如丧家之犬般摇尾乞怜,但自己深知用长矛化罩保护她平安,此刻可能已经被同类或者其他精怪发现,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索性一狠心,用力挣开槿昭的手,念了个诀,将船飞速地往回带去。
好不容易看到岸边时,槿昭还在哭闹着要回去找阿爹,古梵客的眼瞳却狠狠一缩!码头上刚刚还站满密密麻麻的人,现在却空荡荡的,安静的可怕!他拖着槿昭上岸时,突然嗅到空气里传来了浓烈的血腥味。
槿昭也愣住了,发了疯一般往渔村里跑。刚到村口处就看到了地上横七竖八地尸体,槿昭尖叫了一声,捂住双眼不敢去辨认。古梵客将她护在身后,赤红色长矛全部的矛身都燃烧起来,一步步向村中走去。
事情还是按古梵客预料里最坏的情况那样发生了,的确有他敌对的精怪群体闻味前来,大肆屠杀了渔村中的村民,此刻正在村中贪婪地搜刮着剩余物资。见还有人来,精怪们齐齐向他们望去,古梵客的手有些颤抖,他回头轻轻地嘱咐了一句:“阿昭,别看。”
厮杀,尖叫,怒吼,毁灭。
不知杀了多久,古梵客已然坚持不住,槿昭在他的保护下却毫发未损。他撑着长矛凶狠地望着剩余的一半精怪,已经打算以死相搏,却听到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古苒带着一众孤帆旅人怪赶来,急道:“兄长!是你吗?”
古梵客惊喜地回头,见是妹妹带着族人在生死关头终于找到了自己,手中的灵力忽的放松下来,他努力冲古苒挥手,却发现古苒的神色突然变得慌张起来。
下一秒,利爪撕裂血肉的声音在古梵客耳边清晰地响起。
原来对面的精怪见古梵客放松警惕趁机偷袭,精怪的速度之快让作为凡人的槿昭根本来不及呼喊,她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双利爪直击向古梵客的后背,下意识地就冲了出去。
后面的场景已是惨不忍睹,古梵客回过神来反击时,槿昭已从腰部将将撕成两半,仅剩一口气。古苒带来的人消灭了剩下所有的敌对群体后,围在古梵客和槿昭身边,沉默良久。
看到这里,如目却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晏川忙问:“你怎么了?可是全都想起来了?”
如目不说话,就在晏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时,右耳边传来了持续不断的哽咽声。此刻的神识之境里有两个哭声,只不过古梵客是撕心裂肺、放声痛哭,而如目则是压抑难忍、徒剩悲鸣。
“我想起来了...都...都想起来了...”
晏川还来不及看之后发生的事,便感觉自己被一阵强大的引力吸了出去。白光闪过,再次看清眼前事物时,他和如目已经平安地返回到了石室之中。雨轻尘和桀允脸色凝重地围了上来,目光里皆是期盼。
如目此刻抱住头,跪坐在古廉的牌位前,那副悲惨的模样让桀允都不忍心靠近半步,只好去问晏川:“怎么样了?他的记忆都找回来了吗?”
晏川想起来刚刚看过的事情,只觉得心里憋堵:“他说他都想起来了,但是我只看到了一半,是什么导致了失忆,这还得问他。”
如目此刻却突然出声:“是...是天帝。”
众人闻言皆是一头雾水,桀允走过去握住如目的肩膀,道:“老五,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说出来,我们才能报仇。”
如目突然想起了太多事情,坐在地上眼神涣散,面庞满是泪痕,道:“阿昭死了以后,我把她带回族内,不顾长辈们的反对,用祖坟的神树果子将她复活,阿昭有了我族血脉,我们便可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雨轻尘问道:“阿昭是谁?”
晏川道:“是他生前的爱人,一个凡人。”
如目眼神里满是回忆,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幸福地笑道:“经过这些事情,我实在身心俱疲,遣散了族人,和阿昭还有阿苒一起四处游历,在人间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日子。”
桀允打断道:“阿苒可是你妹妹?古苒?”
如目点头,突然面色一改,眼中闪烁着狠绝:“本以为此生我们都可以这样幸福的生活下去,谁想天庭改换,新任天帝即位,他要寻找我族传族秘宝——万物生。而阎罗主就是提供情报给他的那个人,人皇也为了彻底清除我族对凡人的威胁,请天帝出兵诛杀,天帝就下了旨。”
桀允和雨轻尘已知接下来的后果是什么了,只有晏川不知天帝是何种手段,只是听到阎罗主竟然做此通风报信的小人之事,他皱起眉头,道:“这之后呢?”
如目苦笑道:“之后?之后就是我接到族中人的消息,赶回祖坟之处本想带走万物生的制作秘笈,后被人皇围剿。我只能让阿昭带秘笈先走,不料天兵降临,我与阿昭殊死一搏,阿昭临死前将万物生传给阿苒,而阿苒从此就失去了踪迹。”
桀允悄然握紧了扇柄,不确定地问道:“那你妹妹如今可还活着?”
如目摇头:“我还剩一口气,看着阿昭最后将阿苒传送走了之后,就被带上天庭拷问万物生的下落。我自然没有说,被严刑至死。天帝是忌惮我死后去地府说出秘宝详情,才抽取了我所有关于万物生和阿昭阿苒的记忆。”如目沉浸在失去爱人和亲人的双重悲痛之中,完全没有心思再回答更多问题。
桀允不做声地站起身来走到一边思索着什么。晏川却注意到了桀允的不对劲。
雨轻尘见三人都不说话,出来缓和气氛道:“既然如目鬼王的记忆找回了,古廉前辈的牺牲便没有白费。如目鬼王,古廉前辈让我待您找回记忆后转达,不必为他的消散而伤心,古氏第六门的先祖位置曾有很多人坐过,他希望他的位置由你来接任。”
如目这才缓过神来,目光复杂又释然地看向牌位,半晌才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