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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如山倒的病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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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白毫不客气地说。
小尘影不动声色:“我、没杀。”
白芨淡淡道:“我杀的。”
小尘影又坐好不语:“……”
白芨道:“你不问为什么?”
小尘影摇摇头。
“哼,还不错,是个好性子。你既不愿人服侍,便自己处理好。”
小尘影看着那些衣物伤药:“这里、是,什么地方?”
“神草宫。”
“不记得、有这样、的地方。”
白芨没说话。
云祁猜测,大概是他才知道姬尘影被丢在万棺墓,如今赶来救人,不过姬家派人暗中把守万棺墓,他索性建宫立派,静待时机将人捞出来。
看他这些年都在神草宫,怕是已经和青丘撕破了脸,打定主意再不回去了,自然,也是真的再没回去。
嘴上说姬尘影没资格怪他,行动上却还是愧疚难当,他这个舅舅啊。
最终,白芨也没有说出自己为什么来东海城,就连自己是小尘影的亲舅舅,都没对小尘影提。
小尘影问白芨为什么帮自己,白芨只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云祁不由失笑,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小尘影换好了衣服,上好了伤药,再出来,可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了,眼见着白芨貌美,他也必不会差。
不过,云祁倒是头一次见姬尘影有几分稚嫩的样子,这孩子小时候实在讨人喜欢,尖尖的虎牙,挺翘的鼻子,皮肤因常年不见光而白皙透亮,玉雪可爱。
他不爱笑,也不做表情,这一点倒是和长大后没什么两样,可是幼时更添几分稚嫩懵懂。
让他那般惦记的人,必定在墓中多番护他。云祁心想,倘若真是自己,自己又怎么可能忘记。
云祁可以肯定,定是有人打着自己的名号,误打误撞,叫姬尘影记了这么多年。
白捡的便宜,却说不上来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白芨送小尘影上了马车,记忆就在此断了,眼前复又一片漆黑,白芨的声音再次响起:“回来便好,我给你指了位师父,从今往后你便跟着他吧。”
小尘影站在重楼殿的正中央,低着头没有言语,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可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可见并不开心,叫人看了不免动容。
这样的小孩子,应该在爹娘长辈的呵护下,逐渐长大才是。
白芨突然没头没尾地劝了一句:“人世百年,转眼须臾,有什么过不去,都得过去。”
小尘影还是不言语,白芨也不再劝,转身离开。
其后的记忆,有白芨所见小尘影刻苦练剑的,有小尘影研药看医书的,也有小尘影独自坐在重楼殿的屋檐上望着远方,一坐就是一整日的。
还有白芨难得发一回长辈的慈心,晚上进小尘影的房间,想看看小尘影是否盖严实被子了,却没在床上见着人。
烛火被点亮,小尘影出现在白芨身后,剑锋刺眼,架在白芨的肩上。
二人还为此闹了点不愉快,小尘影即便是睡觉,警觉性都极高,且根本不信任白芨。
这样剑拔弩张的紧张相处之下,姬尘影逐渐长大,一天比一天像是云祁认识的那个人了,之后再见,是白芨赶到万棺墓中,在许多棺材中间,小尘影抱着一具尸身缓缓而行。
走过一处不平地,他险些摔倒,却顾不得自己,连忙护住了怀中的尸身,不过如同一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一般,他突然跪倒在地上,将尸身紧紧抱住,号啕大哭。
白芨跟在身后,并未劝慰。
可怪就怪在,那尸身是个什么模样,云祁无论如何去看,都是模糊一片,分明白芨当时站的位置足够看得清。
……等等,他死时穿着什么衣服?他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他不应该想不起来啊!不对……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姬尘影哭得极其不克制,他也跟着心烦意乱,总觉得心里像是少了些什么东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拿走,就算是想安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这小子也会这样哭啊。
原来,这便是白芨说的意思。人生在世,情意淡薄者,能活得轻松顺意。
小尘影这样为别人伤情,最终还是失去,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云祁觉得都不好说。
再往后,便是白芨说的弑师,只可惜云祁所见,皆为白芨所见,便只能看到白芨好一顿质问姬尘影,为什么要弑师。
那时的姬尘影似乎长高了不少,只是性子行事完全未变,不愿说的,就是打死都不会说,脾气越来越倔强,白芨气得半死,遂赏了一顿鞭子。
姬尘影一声不地挨完了鞭子,脸上毫无表情,将他师父给他喝的那药汤的药渣,留给了白芨,转身离去。
光团恰到好处地消失了,云祁久久无法释怀。
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记忆中自己也有过这样的哭,是在入师尊内门的那一年。
当年他从万棺墓回家,云奕带人把守着云府,说爹娘已经将他逐出家门,从此再也不是他们的儿子,他永无继嗣的可能。
身外华物,于他从来都不重要,他不是没吃过苦,也不是吃不了苦。
他只是想见一见他们,将怀中的药草带给她,守着她,直到她的病好起来,哪怕此后再也见不到,只要他们好,便都好。
他是不是他们的儿子,又有什么干系,他只知道他们待他极好,他不能在他们孤立无援时离开。
他还记得,自己临去万棺墓前,娘对他说:“是娘没能护住祁儿,让祁儿受了委屈。”
而爹则将家中的令牌交给他,说日后如果被云家人欺|负,便拿出这牌子。
直到最后,他们也在为他想着。
爹的身体一向健朗,云府外,云奕竟敢对他说,他走后没多久,爹便病倒了,又没几日便走了。
他至今都忘不掉,忘不掉云奕将那张药方子和所谓的“遗书”,丢在他脸上时,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好弟弟,这些日子婶母病了,眼见着你消瘦不少,这是我从外苦求名医得来的药方,既然已经药石无医,不如你拿去试一试?”
他还记得,云奕是这样对他说的。
——“你现在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让你去见一见你养父母的尸身。”
他照做了,云奕却出尔反尔。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进我云家的门?他们死了,你也死了飞黄腾达的心吧!从今往后,云家没有云祁,只有我云奕!”
对此,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遗憾,悔恨。
后来便是上山拜师,好不容易求来师尊的怜悯,起初在外门做些打杂的功夫,师尊说他性子浮躁,不可堪任。
他自然是不堪托付的,因他上山来,只为有朝一日能下山,亲手杀了云奕,师尊自是不能轻易教他什么,师尊看人看得准,他也不怕师尊看得准。
五年多来,近乎两千天里,他从未有过一日懈怠,在得师尊点头的那一刹那,他知道,他终于盼来手刃仇敌的那一日了,就在不远的将来。
那日,师弟师妹们道贺的道贺,巴结的巴结,他却躲在后山大哭了一场,如姬尘影这般。
只是这些回忆好与不好的,通通都没有姬尘影,他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便这样在院子中枯坐到了天亮,姬尘影来寻他,他才回神。
姬尘影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这样烫?”
“哥哥,我想回师门看一看。”他哑着嗓子道。
姬尘影不假思索,立刻答应:“好。”
他抬起头:“是不是我说什么,哥哥都会答应我?”
姬尘影哪里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愣了一下,但还是回答:“嗯。”
云祁想起眼前这个人,抱着那具尸身痛哭的样子,和平日所见的样子相距甚远,姬尘影究竟有多少心思是藏起来,不让人见的?
倘若那具尸身真的是……倘若真的是他忘记了姬尘影呢?他与姬尘影,当真有过什么过去吗?
那……他一定要想起来。一定要。
在看过这些的记忆之后,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在外头吹了一夜的凉风,没休息好,裴毅的身子骨又弱,第二日云祁便病倒了,所谓病来如山倒,他全身发软,脑子也糊里糊涂,这糊涂中突然想起一个人。
白芨的记忆中,从头到尾,他都没见着姬青岚。
姬家的几个小辈都统一口径,说姬青岚是在外头没的,他便先入为主,以为姬尘影和胞弟是从小就在一块长大的,也以为姬青岚是在万棺墓中没的。
可是白芨说,姬尘影的娘生下姬尘影便撒手人寰了,又是哪里来的弟弟,难不成……是那个混账爹,和别的女子生的异母弟弟?然后这位后娘也是个妖族?
可惜那日后,云祁都没再见到白芨,听说白芨有事出门了,无法问一问。
若他猜得没错,那可真够乱的。
他身体不舒服,又想着这些烦心事,养了两日总不见好,姬尘影日日来照顾他,比他还要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