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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静流 ...

  •   海雾在八月初的清晨里淡了许多,阳光能透过研究楼的玻璃窗,在标本馆C区的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渝万承蹲在玻璃容器前,手里拿着校准过的荧光检测仪,屏幕上显示的数值稳定在45.2cd/m?——这是H-01样本骨骼荧光的基准值,自从两周前加装了防护网和恒温监控,保护液里没再出现过不明气泡,荧光强度也没再出现异常波动,像是那场短暂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数据怎么样?”李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两杯热咖啡,杯壁上凝着水珠,“陈教授说,今天要做多糖的低温稳定性测试,让我们提前把样本准备好。”
      渝万承接过咖啡,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数值很稳定,比上周还低了0.3,可能是保护液里的荧光物质在缓慢降解。”他起身时,目光扫过容器顶部的监控摄像头——镜头正对着样本的头骨,角度是赵宇特意调整的,能覆盖到容器的每一个角落,“防护网没出过问题吧?”
      “没,”李曼靠在桌边,喝了口咖啡,“赵宇每天都检查,通风口的格栅也换了加厚的,连实验室的窗户都装了红外感应,他现在跟个盯设备的老保安似的,早晚都要绕着研究楼转一圈。”
      渝万承笑了笑,低头看着检测仪上的曲线——平稳得像无风的海面。但他知道,平静之下一定藏着什么。上周三晚上,他在实验室加班到十点,离开时特意看了眼培养箱里的共生细菌,当时还在正常繁殖,可第二天早上来,发现有两株细菌的菌落形状变了,边缘变得不规则,像是被什么东西轻微干扰过,只是没到死亡的程度。他没跟任何人说,只在日志里记了一笔——那是目标A(他在心里这么称呼那个个体)留下的痕迹,很淡,却足够明确:我还在,我在看着你们。
      “对了,”李曼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张姐昨天给我的,说后勤处这周要进一批新鲜的海带,问我们要不要留一些,她可以帮忙晒成干,冬天泡汤喝。”
      渝万承接过纸条,上面是张姐娟秀的字迹,还画了个小小的海带图案:“留吧,上次喝张姐煮的海带汤,味道比食堂的还鲜。”他把纸条折好放进兜里,指尖触到兜里的样本瓶——里面装着那片黑色鳞片,这两周他私下做了三次检测,发现鳞片的荧光会在月光下增强,尤其是在农历十五那天,亮度比平时高了近三倍,像是在呼应某种自然规律。
      上午的实验在四楼的精密仪器室进行。低温恒温槽里的乙醇溶液已经降到了-20℃,陈教授戴着护目镜,正用镊子夹着装有多糖样本的石英管,慢慢放进恒温槽里。玻璃管接触到低温溶液时,表面瞬间凝了一层白霜,像裹了层薄雪。
      “注意看屏幕上的峰值,”陈教授的声音透过护目镜传来,有点闷,“如果在-15℃以下出现明显下降,说明多糖的稳定性不够,后续做深海模拟实验就得多加保护剂。”
      渝万承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光谱曲线,红色的线条在-20℃时轻微跳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平稳。他转头看向李曼,发现她也在盯着屏幕,眉头微蹙——那一下跳动太细微了,像是仪器的偶然误差,但他记得,上周做细菌培养时,也出现过类似的微小波动,时间都是在上午十点十五分左右,刚好是基地后勤处送物资的时间,门口的安保会暂时离开岗亭去帮忙搬东西。
      “数值怎么样?”陈教授把石英管取出来,放在室温下解冻,白霜很快化成水珠,“是不是比上次好?”
      “好很多,”李曼回过神,笑着说,“在-25℃以下才开始下降,比我们预期的稳定多了,以后就算在深海冷泉区做实验,也不用太担心多糖会分解。”
      陈教授松了口气,摘下护目镜揉了揉眼睛:“那就好,不然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对了,小渝,你上周说的鳞片微量元素分析,结果出来了吗?”
      渝万承点头,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份报告——这是他托市区的实验室做的,没走基地的流程,“里面含有微量的锶和钡,这两种元素在深海冷泉区的海水中含量很高,说明那个个体长期生活在冷泉区附近,而且鳞片的生长周期大概是三个月,比普通的深海鱼类慢很多。”
      陈教授接过报告,手指在“锶和钡”几个字上划过:“这就对了,H-01样本的骨骼里也检测出了这两种元素,只是含量比鳞片低,可能是样本死亡后,元素随着□□流失了。”他抬头看向渝万承,眼神里带着期待,“你觉得,那个个体现在还在冷泉区吗?”
      渝万承沉吟了一下,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应该在。深探-07上周传回的冷泉区数据,甲烷浓度比之前高了一点,而且探测到了微弱的低频声波,虽然很模糊,但频率和我们之前记录的一致,可能是它在活动。”他没说的是,那声波出现的时间,刚好是他在实验室分析鳞片样本的时候,像是在回应他的研究。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远远就看到赵宇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碗海鲜面,正低头对着手机屏幕比划。渝万承走过去,发现他在看深海探测器的结构图,手指在屏幕上圈出一个小小的零件:“你看,这个压力传感器,上次被破坏的就是这个型号,我跟厂家订了十个备用的,这次换成了钛合金外壳,我就不信还能被咬坏。”
      渝万承坐下,叫了碗同样的海鲜面,面条上卧着一个荷包蛋,旁边放着几只煮熟的虾:“厂家什么时候送货?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接?”
      “下周三,”赵宇咬了口面条,含糊不清地说,“不用,我跟后勤处的老王一起去就行。对了,昨晚观测站的雷达又出现了一次轻微干扰,不过就几秒钟,我查了半天,没找到原因,可能是海上的无线电信号影响。”
      渝万承夹起一只虾,剥壳的动作顿了一下——不是无线电信号,他昨晚凌晨一点看了观测站的实时数据,干扰出现时,冷泉区的甲烷浓度刚好出现了一个小峰值,两者完全同步。目标A在冷泉区活动,干扰了雷达,像是在提醒他们:我在这里,但你们找不到我。
      “对了,”赵宇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挂件,上面是一个迷你的探测器模型,“上次去市区买零件,看到这个挺有意思,给你一个,算是……感谢你上次帮我修好了观测站的电脑。”
      渝万承接过挂件,金属冰凉,做工很精致,探测器的螺旋桨还能转动:“谢谢,我刚好缺个钥匙扣。”他把挂件放进兜里,和张姐的纸条、鳞片样本瓶放在一起,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暖——在这个远离市区的基地里,这些细碎的关心,像是海面上的微光,能驱散一些深海带来的寒意。
      下午,渝万承跟着李曼去了二楼的微生物实验室,帮忙整理H-01样本的细菌培养数据。张助理不在,桌上放着一张便签,写着“去标本馆拿样本,十分钟回来”。李曼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弹出一个表格,记录着近一个月的细菌生长数据:“你看,自从上次细菌集体死亡后,新培养的细菌生长速度慢了很多,陈教授说,可能是环境适应期还没过去。”
      渝万承凑过去,看着表格里的数据——确实比之前慢了近一半,但有两株细菌的生长速度却比其他的快,尤其是编号为B-03的菌株,几乎和死亡前的速度一样。他突然想起上周发现的菌落形状变化,心里有了个猜测:目标A没有彻底破坏细菌,而是在调整它们的生长速度,像是在控制实验的节奏,不让他们太快获得研究成果,也不让他们完全停滞。
      “张助理回来了,”李曼抬头看向门口,张助理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样本盒,里面装着H-01样本的一小块骨骼碎片,“我们现在开始做细菌附着实验吧,看看多糖能不能促进细菌在骨骼表面的附着。”
      实验进行到一半时,张姐提着一个布袋子走了进来,袋子里装着新鲜的海带,还滴着海水:“我路过实验室,想着你们可能在忙,就把海带送过来了。刘叔说,这些海带是早上刚从渔船上收的,特别新鲜,晒成干能放很久。”
      李曼停下手里的活,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海带绿油油的,带着海水的腥味:“太好了,张姐,麻烦您了。我们今晚加班,正好可以煮点海带汤当夜宵。”
      张姐笑了笑,目光扫过桌上的实验器材:“你们也别太累了,上次听陈教授说,你俩上周连续加了三天班,身体要紧。对了,老王说,下周末基地要组织去海边烧烤,问你们去不去,食材和烤架都由后勤处准备。”
      “去!”赵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刚修好的传感器,“我早就想烧烤了,上次去市区吃的那家,味道一点都不好,还是海边的新鲜。”
      渝万承笑着点头:“我也去,正好尝尝赵宇的烧烤手艺。”他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里却很清楚——这份热闹的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上周海边烧烤的消息刚在群里公布,他当晚就发现实验室窗户的红外感应出现了一次短暂的触发,时间在凌晨三点,当时海面上刮着微风,没有任何鸟类或海洋生物靠近,只能是目标A。它在关注基地的一举一动,包括这些无关紧要的集体活动。
      接下来的一周,基地的生活依旧平静。周一,后勤处的海带送到了,张姐和几个女同事在食堂后面的空地上晒海带,渝万承和赵宇帮忙搬了几张桌子,用来铺海带;周二,陈教授的多糖低温稳定性实验圆满完成,研究部的人在实验室里简单庆祝了一下,刘叔特意做了一个海鲜蛋糕,上面用奶油画了一个小小的H-01样本骨骼图案;周三,深探-07再次下潜到冷泉区,这次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传回了清晰的冷泉口照片,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管虫和贻贝,还有一些细小的发光生物在周围游动;周四,□□了一次消防演练,渝万承和李曼联手拿到了“最佳配合奖”,奖品是一个定制的保温杯,上面刻着基地的logo;周五,张姐煮了一大锅海带汤,分给研究部的每个人,汤里还放了晒干的虾仁,鲜得让人想再喝一碗。
      在这些看似平淡的日常里,渝万承总能捕捉到目标A留下的细微痕迹:周三深探-07下潜时,探测器的摄像头在冷泉口附近拍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速度很快,只留下一道淡蓝色的荧光轨迹,赵宇以为是设备故障,渝万承却偷偷保存了截图,放大后能看到黑影的轮廓——细长的身体,带着一条明显的尾巴,和H-01样本的骨骼结构完全吻合;周四消防演练结束后,他在操场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小撮银白色的毛发,和之前在通风口捡到的一样,只是更短,像是被风吹过来的;周五喝海带汤时,他注意到实验室的温度比平时低了0.5℃,空调显示正常,陈教授说是海风吹进来的缘故,只有他知道,是目标A在附近,它的体温可能比人类低,导致周围的温度轻微下降。
      他把这些痕迹都记在私人日志里,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知道,目标A在考察他,考察这个基地里的每一个人,判断他们是否有威胁,是否值得进一步接触。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耐心,继续伪装成一个对科研充满热情、对周围的异常毫无察觉的普通研究员,等待最佳的时机。
      第二周的周三,是农历十五,月亮很圆,像一个巨大的银盘挂在海面上。渝万承留在实验室,做鳞片的荧光反应实验。他把鳞片放在培养皿里,放在窗边,月光透过玻璃洒在鳞片上,淡蓝色的荧光慢慢增强,像一颗正在苏醒的星星。他打开光谱仪,记录下荧光强度的变化——在晚上十点整,强度达到了峰值,比基准值高了近五倍,而且出现了一个特殊的峰值,和他之前记录的低频声波频率完全一致。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轻轻响了一下,渝万承猛地回头,以为是李曼或陈教授来了,却看到门口空无一人,只有门缝里漏进一缕月光,在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影子。他走过去,打开门,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远处的楼梯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慢慢走远。
      他没有追出去,而是回到窗边,看着培养皿里的鳞片——荧光正在缓慢减弱,峰值消失了,恢复到正常水平。他知道,目标A刚才就在门口,看着他做实验,看着鳞片在月光下发光,然后悄悄离开了。它在传递一个信息:我们能感知到同一种东西,我们之间,有某种联系。
      周四早上,渝万承在食堂遇到了老王,他正坐在桌前喝着粥,面前摆着一碟咸菜:“渝老师,听说你昨晚在实验室加班到很晚?我凌晨两点起来上厕所,看到研究楼的灯还亮着。”
      渝万承坐下,叫了碗粥,点了一碟小菜:“嗯,做了个鳞片的实验,没想到耽误到那么晚。对了,王师傅,下周末的烧烤,您去吗?”
      “去,”老王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我跟刘叔说好了,到时候我负责生火,他负责烤,你们年轻人就负责吃。对了,我还从家里带了瓶好酒,到时候给你们尝尝。”
      渝万承笑着点头,喝了口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心里却在想——昨晚老王看到研究楼的灯亮着,目标A也看到了,它可能就在研究楼附近,看着老王,看着他,看着这个基地里的每一个人,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记录着这里的一切。
      下午,李曼带着渝万承去标本馆,给H-01样本做全身的CT扫描,准备下周提交给中科院的研究报告。扫描机运转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屏幕上慢慢出现样本的三维模型,骨骼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你看这里,”李曼指着模型的尾椎骨,“上次我们没注意到,尾椎骨的第三节上,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像是天生的,不是后天损伤的。陈教授说,这可能是它用来附着肌肉的地方,让尾巴能更灵活地摆动。”
      渝万承凑近屏幕,看着那个小小的凹陷——形状很规则,像是被精心设计过的。他突然想起那片鳞片上的纹路,也是同样的规则形状,像是来自同一种生物的基因编码。目标A的尾椎骨上,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凹陷?它的尾巴,是不是也能像H-01样本一样灵活地摆动?
      扫描结束时,已经是傍晚,夕阳把海面染成了橙红色,远处的渔船正在返航,汽笛声在海面上回荡。渝万承和李曼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海风吹拂着头发,带着海水的咸味。
      “下周末烧烤,我们可以早点去海边,”李曼突然说,“听说日出的时候,海面上会有很多发光的浮游生物,像星星落在海里一样,特别好看。”
      渝万承点头,心里却在想——目标A会不会也去?它会不会在海边,看着他们烧烤,看着他们看日出,像一个普通的旁观者,隐藏在海雾里,隐藏在海浪声中。
      回到宿舍,渝万承打开私人日志,写下这半个月的观察结果:
      “8月15日(入职第三十天):
      1. 目标A持续观察基地,留下的痕迹逐渐变浅,但频率增加(每周2-3次),主要集中在实验进行时和集体活动前后,推测其在评估人类的行为模式,判断是否构成威胁。
      2. 鳞片在月光下(尤其是农历十五)荧光强度显著增强,峰值频率与低频声波一致,推测其具备利用自然环境传递信号的能力,H-01样本可能也具备该能力,只是死亡后无法触发。
      3. 目标A开始轻微干扰实验(调整细菌生长速度、影响温度),但不破坏关键进程,像是在控制研究节奏,避免人类过快或过慢接近真相。
      4. 基地集体活动(烧烤、消防演练)时,目标A的活动频率增加,可能对人类的社交行为感兴趣,或在评估集体的威胁程度。
      结论:目标A处于‘考察期’,对人类抱有警惕,但无明显敌意(未造成人员伤害、未破坏关键设备),且表现出与人类沟通的潜在意愿(通过荧光、声波传递信号)。后续需保持现有生活节奏,避免过度反应,同时加强对冷泉区的监测,等待其主动接触或暴露更多痕迹。”
      写完日志,渝万承走到窗边,月亮已经升了起来,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像一条发光的路。他拿出那个装着鳞片的样本瓶,放在月光下,淡蓝色的荧光再次亮起,微弱却坚定。
      他知道,这半个月的平静,是目标A给的,也是他争取来的。目标A在考察他,他也在考察目标A,两者像两个谨慎的棋手,在深海和陆地之间,下一盘漫长的棋,谁都不会轻易落子,谁都在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楼下传来赵宇的声音,他在跟后勤处的老王商量周末烧烤的食材,笑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渝万承看着楼下的灯光,看着海面上的月光,突然觉得,这样的平静或许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目标A还在观察,他也还在等待,而这场关于深海秘密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夜深了,基地里的灯陆续熄灭,只有研究楼的实验室还亮着一盏灯,那是渝万承特意留下的——他想让目标A知道,他还在,他在等着它的下一步行动,等着那扇通往深海未知世界的门,被轻轻推开。
      海面上很平静,海浪拍打防波堤的声音像一首温柔的歌,陪伴着每一个在基地里沉睡的人,也陪伴着那个隐藏在深海里的、沉默的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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