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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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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堡在镜头里越长越大,到第三个月的时候,身高都到裴定织大腿了。
“裴定织,你的腿好像又变短了。”阮温吟举着手机跟她们视频。
裴定织听了这话反而很欣喜,阮温吟最近说话时终于有几句的主语是她了。这说明她视频时也在注意她。
她不动声色地照了照自己全身,问:“是吗?”
阮温吟很明显不想看她单独臭屁,说话间堡堡也跑开了,于是通话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中断了。
裴定织盯着黑屏愣了三秒,然后无奈地一边追在堡堡后面,一边重新给她拨号,既咬牙切齿又忍气吞声地求道:“堡堡运动你不看一下吗?”
*
阮温吟看着看着眼眶就有几分湿润。
旁边一同等戏的前辈见了,打趣道:“小阮你在生活中也这么多愁善感啊,难怪这戏能演得好。”
阮温吟在戏里的角色是个忧愁多病,常伤春悲秋的小妃子,在这六十多集的大型宫斗连续剧中活生生从第一集挺到了大结局,戏份不重要,但很多。
她揩了泪,解释道:“看着家里的小狗一转眼就长大了,有些感慨。”
前辈很能理解:“是这样的,我家里的小孩长得更快,几乎一天一个样,等我拍完戏回家,巴掌大的小家伙都会在地上跑了。”
阮温吟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同她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
等阮温吟和旁人闲聊完,胡桐桐才走上前,小心地附在她耳边问道:“温吟姐,你有在好好吃药吧?”
阮温吟不自觉地垂下长睫,掩饰着自己躲闪的眼神:“当然啊。”
可胡桐桐发觉她最近情绪不受控地低落的频率更高了。
“要不要再多吃点儿?”胡桐桐担忧地问。
阮温吟噗嗤笑出声来:“那剂量还能随意加减的吗,你当是跟饭馆点菜一样,饿了就多吃点,饱了就少吃点。”
“再说,那东西吃多了我不就跟裴……,”她不自然地停顿半晌,才吞吞吐吐地接道,“跟裴定织一样成面瘫了?那还怎么拍戏呢。”
胡桐桐挠挠脖子,为因自己提起那个人感到过意不去,低低答了声:“哦。”
到了七月中旬,拍古装戏就有些难熬。
阮温吟戏里戏外都保持一致的安静,一是为了沉浸在角色里,二是为了少动不出汗。
副导演来给她讲戏时都不由得温声细语了许多。
这场戏要拍的是十年前的清嫔与十年后的清嫔的“对话”,一个五分钟的长镜头后,通过一个过肩镜头,马上转到十年后。但拍摄时,这对阮温吟来说几乎就是长达十分钟的一镜到底。
她的情绪要不中断地从人生最得意最欢快的最高点,转到最忧郁最愁苦的最低点。
这场戏预排了三次,副导演满意了,才喊导演过来拍。
临到正式拍摄,阮温吟情绪的弦却像被反复拉扯过头,忽地绷断了。
巨大的耳鸣,心率飙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爆发。
阮温吟歪歪扭扭地往旁走了两步,然后笔直地栽倒下去。
“快快快!演员中暑了!”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在场的工作人员闹哄哄地喊起来,手忙脚乱地把她抬进了空调室,场务拿了水和解暑药,却被胡桐桐冲过来一把推开。
“我……我们有药。”胡桐桐磕磕绊绊地解释。
她紧张得手抖,从药板里掰出两粒心得安想给阮温吟喂下,但发现她浑身僵硬,牙关紧闭,别说药了,连水都喂不进。
胡桐桐哭着打电话给杨欢。
“你快打120啊!”杨欢隔着电话又急又气。
胡桐桐才准备打急救电话时,导演已经指挥着让人把车开进来了。
“我们自己的车送过去更快!”
轿车疾驰驶向医院,比她们更快的,是网络上纷杂的谣言。
有人说,阮温吟在片场昏厥,疑似是因为流产了。
*
“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说是能睡十个小时左右。”胡桐桐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和杨欢通话。
“嗯,我这边在做公关走不开,公司的王姐会过去帮忙,她的航班要半夜才到,这期间你一个人能行吧?”杨欢问。
“可以,”胡桐桐往身后的病房望了望,说话还带着点鼻音,“好在她睡着了。”
天色将黑,想着这才过了两三个小时,阮温吟不会这么快醒来,胡桐桐先去食堂吃了晚饭。
踏踏踏的高跟鞋声回荡在老旧的楼梯间里,钉得阮温吟脑仁疼。
她的意识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筒子楼,她躺在挨着楼道的小房间里,闭着眼,一动也不能动,受刑般听着那永远不会进门,只在楼道里徘徊的高跟鞋声。
那你干脆就不要回来了。阮温吟恨恨地想。
她太困了,太想睡觉了,她不想等阮佳回来了。
高跟鞋声真就如她所想地消失了。
虽然她一直闭着眼,眼前一直是一片漆黑,但她感觉这时眼睛又闭了一次,像是真正地准备睡觉了。
“你真的要睡了吗?”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废话,我真的要困死了。阮温吟说。
“你再等等。”
等什么呀?
“嘘——”
阮温吟闭着眼假寐,片刻后,床边传来细微的摩挲声,床垫回弹起来,像是有人从她身边掀被起床。
“太狡猾了对吧?”
什么狡猾?她在说谁?阮温吟不懂。
“竟然趁我们睡着了就偷偷丢下我们跑了。”
阮温吟恍然大悟。
她挣扎着想要起床,灵魂却仿佛禁锢在僵化的躯壳内一般,动弹不得。她想要呼号,想要挽留,但愤怒和悲伤压着她的舌尖,堵在她喉头,最后一口气都换不上来。
瞬间的窒息感后,阮温吟终于醒了。
这回是彻彻底底地从梦中醒来。
*
胡桐桐从食堂回来吓了一跳,原本应该睡到半夜才醒的人竟然已经坐了起来还在玩手机,其令人惊诧的程度无异于在灵堂看到躺尸从棺材里坐起。
不过一个是死而复生,一个是让人感觉要死得更快。
胡桐桐走过去问:“温吟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话刚说出口就想捂嘴。
阮温吟虚弱地笑笑:“不想睡。”
胡桐桐紧张地看着她的手机,这回话说得更小心了:“温吟姐,网上的东西先不要看吧,等杨姐处理。”
“嗯?网上有什么要处理的?”阮温吟不解。
胡桐桐拿自己手机翻了一下,那条造谣阮温吟流产晕倒的词条没了,不是被公关了,是直接被删了,取而代之的是阮温吟在片场中暑晕倒的消息,这条关注的人就不多了。
她想不到在网上把一个东西消除得一干二净比掩藏起来要难多少倍,只当是自家公司工作做得好,便直接把这事告诉了阮温吟。
但阮温吟想得到。
*
新戏顺利杀青,方镜茹还过来参加了杀青宴。
吃完饭回酒店的路上,她往阮温吟手里塞了张名片。
“回青余了就去看看,我特意找朋友打听的,国内顶尖的。”
阮温吟摊开手掌看了看,上头是位心理医生。
“镜茹姐,这……”
“听说你拍戏的时候晕倒过一次,我问过了你经纪人情况,”方镜茹说,“这事儿得算工伤,毕竟这个角色是我推给你的,让我负个责吧小阮,这样我心里也好受点儿。”
李医生工作的地方在一家私人医院,长夏。阮温吟从杨欢那儿听说过这个名字,杨欢说,等她以后攒够了钱,生孩子就要去这家医院。
等阮温吟从医院回来的当晚,看到裴定织沉默地等在她家楼下的路灯旁,微颔首,眉宇间千愁万绪,她就知道,她被卖了。
裴定织说:“阮温吟,我错了。”
分开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只是不舍,但没有后悔。
可是现在,悔意穿肠烂肚。
阮温吟伸手在她下巴下接着,落到她手心的水滴还是温热的。
不是冰碴子,竟然是货真价实的眼泪。
裴定织垂着泪眼望着她,她知道阮温吟姓阮心也软,她又那么喜欢她,所以一定会……
“裴定织,你觉得你的眼泪比我的眼泪值钱是吗?”阮温吟问,“凭什么我哭你就无动于衷,你哭我就要原谅你呢?”
裴定织回去思考了这个问题两天,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
阮温吟不再是那个她招招手就会跟着她走的小狗了。
*
八月初,阮温吟跟着公司老板一起参加了行业酒会。
虽说这个“行业”指的是影视行业,但跟影视有所牵连的行业又多了去了,最终阮温吟在宴会厅里见到的就是一个各圈混杂金光迷人眼的名利场。
她毫不意外能在这里看见裴定织。
并不是因为她太在意,而是某人气场太强,又是全场环绕的焦点,任谁一进大厅视线都要被吸引过去。
阮温吟看她和行业大拿站在一起就像是商界名流,窄腰长腿和明星超模站在一起也毫不违和,这样的裴定织所表现出来的耀眼的一面她还从未见过,只是越多看几眼,从前那个在家系着围裙给她做饭的人就仿佛越离她远去。
算了,本来她们也已经断了。
阮温吟小心翼翼地避开风暴中心,朝宴会厅外圈挪去。
只是她不知道,当自己着一袭红裙初入场起,便也落入了对方眼中。
阮温吟捏着香槟杯转悠了一圈,发现根本没人搭理她,就连之前一直骚扰她的那个赵文澜见了她也跟见鬼似的跑得老远。
要不要这么势利啊,跟她搭话很丢人吗?阮温吟愤愤。
这是她第一次出席行业酒会,虽然入场券是她自己挣来的,但在这里似乎依旧不受人待见。
阮温吟落寞地站在落地窗前,从这里向下看去,仿佛是将整个灯火璀璨的城市踩在脚下,从这里向上看去,就能看见……
……真是见鬼了。
阮温吟从玻璃的倒影中看见了裴定织。
裴定织就像她的背后灵,一整晚都围着她阴魂不散,每一个有意上前搭话的老板都被她用眼神杀退了。
难怪没一个人敢靠近她!
阮温吟尽量好脾气地同她道:“裴总,公司给我买这么贵的礼服出席活动,不是让我走走过场的,我得带几条人脉回去交差啊。”
裴定织举着酒杯态度从容:“你看不出今晚最重要的人脉是谁吗?”
阮温吟也举杯跟她轻轻碰了一下:“那麻烦裴总介绍一下。”
裴定织:“……”
许老板一扭头,竟然看到天琴的小裴总贴着他们家阮温吟,马上喜笑颜开。
他还等着阮温吟给他介绍一下关系,没想到阮温吟一直没理他递过去的眼神。
许老板气:抱上大腿就瞧不上老板了是吧。
他自己偷偷摸摸地蹭过去,结果就听到裴定织对阮温吟说:“太累了就不要工作了。”
许老板嘴角的笑容消失,擦了擦冷汗,又偷偷摸摸地转过身去,找机会把阮温吟拉到一边:“小阮啊,你现在是事业上升期,可不要谈恋爱啊。”
阮温吟还记得他在酒桌上为了公司利益把自己往火坑推的嘴脸,呛声道:“谁说我在谈了?还有我的私事公司就不要管了。”
许老板被骂但欣慰,艺人只要是公司的摇钱树就好,可不能被人连根带土挖跑了。
阮温吟想今晚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便转身出了宴会厅。
许老板看见偷树人跟在他们家艺人后头走了,也偷偷地跟了上去。
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女宾休息室,他跟不进去。
“阮温吟,我回来陪你睡觉好不好?”裴定织拉住阮温吟的手。
哪有人能不眠不休地工作,她看她这个状态,简直就是像在用自己的生命作燃料,推着自己前进。
阮温吟瞪她:“可别说这种话,要是叫人听去不是辱了我名声吗?”
“那我送你的香水,你没有用吗?”
“没有用。”
裴定织几秒后才回味过来,她说的是没有作用,不是没有用过。这更令她感到心慌,会不会连她本身对她也没有作用了。
“那我重新追你好吗?”裴定织慌得口不择言,“要怎样才行,怎样你才能变回原来那样呢?”
阮温吟微微仰头,平静地看着她:“裴定织,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怎么可能?!你不喜欢我了吗?”裴定织紧紧攥着她的肩膀,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这样就能抓紧她。
阮温吟咬牙忍着,冷冷和她对视。
她逃不开,于是朝前进了一步。
在裴定织错愕的视线中,阮温吟踮起脚,捏着她下巴吻了上去。
阮温吟碾咬着她的薄唇,舌尖轻松挑开她的齿关,和自动送上的软舌交缠在一起。
裴定织几乎是立刻就把她揽入怀中,双臂收紧,让那具柔软的躯体严丝合缝地与自己贴合在一起。
她眷恋地感受着阮温吟的体温与香气,忍耐已久的情感像洪水般宣泄而出。两人吻得太急太深,连她自己都换不上气来,可她舍不得分开来,即便心跳得越来越快,也要抽尽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与她痴缠在一起。
休息室并不是私人的,有人从洗手间里出来,看到外厅里暧昧的一幕,不由得鄙夷又艳羡地多看了两眼。
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的身材太好,吻得热烈又忘情,简直撩得空气要起火,让人往那边瞧上一眼就浑身燥热。
那人不禁又多看了几眼,这一眼就碰上了高个儿的那个的眼神。
像恶兽护食,狠戾且凶残,满是警告的意味。
路人收了视线,赶紧低头匆匆跑开。
裴定织抱着阮温吟转了个身,把她抵到墙上,用自己的身子掩住她。
继续用力地吻她。
舌尖能抵达的地方还不够深入,裴定织贪求更多,捏着她柔软的腰肢摩挲,偏偏阮温吟还迎合地摆了两下腰,一瞬间便勾起了她全身的火。
点到为止。
阮温吟开始抽身。
还好是在外面,裴定织克制地放开她,只红着眼缱绻地盯着她喘粗气。
等气顺了,阮温吟才说:“你明白了吧?”
裴定织还得回忆片刻,才想起在阮温吟吻她之前自己抛出的问题,“你不喜欢我了吗”。
答案分明。
裴定织微笑起来,温柔地伸手去抚她唇角凌乱的口红痕迹。
“所以你应该懂了,”阮温吟继续说,“你不用重新追我,你不用讨我欢心,因为我一直都这么喜欢你,就算你伤过我的心,不说缘由地抛弃我,我还是这么喜欢你!”
这话值得裴定织喜极而泣,可她望着阮温吟说话时咬牙切齿坚定决绝的神情,心里没来由地慌张起来。
理由很快就来。
阮温吟紧接着在她们中间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她再也不想当感情里的下位者了,如果她会永远患得患失,那就干脆彻彻底底地失去,如果她再被人抛弃一次,她怕她会把自己烧没了,就算裴定织再找回了,留给她的也只剩一把灰烬。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裴定织的大脑却处理不过来。
阮温吟亲手把她点燃了,却在她烧得最旺的那一刹那,兜头给她泼了盆冷水。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即将失而复得的宝物从高空坠下,在她面前砸得四分五裂。
可这不是阮温吟松的手,是她几个月前先放的手。在空中下落了那么久,报应终于落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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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老板在门外抽了三根烟,才等到阮温吟出来。
紧接着他看到裴定织也跟着出来了。
他揉了揉眼,惊讶得嘴里衔的烟都掉到了地上。
他越看越像。
怎么高高在上的小裴总此刻跟在阮温吟身后,好像一条没精打采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