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二合一 ...
-
倘若神力被封,规则限定,常规方式无效,那就使用来自神力本源的血液。
忽明忽暗的灯光照耀着能打开饲养、观赏海洋动物的玻璃箱门,余京放下睡得并不安稳的小团子,独身一人通过传送装置进入其中。
大虎鲸瘫软在原地,看见余京逆光而来的动作,抗拒地蹭着地面,向后挪动。
余京眉梢下垂,忽略了大虎鲸卑微的,祈求他停下的目光,一直行至虎鲸的身前。
余京跪坐于地,抬手轻柔地贴在大虎鲸的额头上,制止它后退的动作。
“王,您如何能用自己的手触碰我的身体呢?我几乎能算作是污染物,会玷污您的。”
虎鲸嘶哑着声音,在余京不紧不慢的动作中喃喃重复着同一句话。追随着余京的目光中除却敬畏与关切,更多了一分小心翼翼。
余京并不认可他的话,紧贴着大虎鲸的手掌微微曲起修长的指节,缓慢地反复轻点它的额头粗糙的皮肤,谨慎地避开早前被划破的伤口,未碰破任何一个鼓包。
他轻柔的声音中,除却一无数既往的威严,还有着不容置疑:
“我会想办法救你,你也应当坚信自己会活下去。你自出生起就得到过虎鲸一族的教导,不能轻易放弃放弃自己的生命,现在也依旧应当奉为圭臬。
而现在,我只是想要证明这份教导从未出现差错,神明也会眷顾热爱自己生命的生物。你应当知晓,首领与王从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信徒。”
言语之中,余京抬起已逐渐愈合的左手臂。
余京的心脏处分布着大量来自本源的血液,是整个净化循环的关键节点。
方今,心脏之中的这部分血液被他大量抽取,顺着左手臂的经脉逼至左手臂前端。顷刻,深金红色的浓稠液体从伤口处渗出。
大虎鲸其实并不知晓这究竟是什么,但它能够感受到其上附着的浓郁的生机与神明的气息。
惶恐与抗拒再次突兀的冒出苗头。大虎鲸开始搘拄扭动自己的身躯,渴望着脱离余京能触及到的范围。
“王,这是什么东西?您要做什么?”
余京将冒着血液的手臂放置在大虎鲸的伤口处,暗金红色的液体自发构成荧绿色的契约,形成链接,立刻顺着伤口涌入其中。
并未产生排斥,余京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样的生机交换方式是可行的。
他浓密而狭长的睫毛随着逐渐舒缓的情绪,静默地耷拉下来。由于失去极大部分不可再生的本源的血液,余京原本因身体自发修复伤口而生机重现的面孔迅速衰败下去。
他内部的净化与愈合的能力也缓慢了运转速率。
纵使觉察到自己身体的衰败情况,余京仍未停止动作。他没有一丝犹豫的将本源的血液顺着大虎鲸适才挪动时被珊瑚枝丫划出的伤口注入进去。
这是一件荒唐而疯狂的事情。神明将自己的生机无偿赠送给一个濒死的物种,做了一个单方面有益的契约链接,进行生机的置换,只为了打破一方必死的规则。
他在挑战自己作为神明的根本。
随着余京蕴藏着本源能量的血液的注入大虎鲸体内,它身上原本只存在于腹鱼鳍低端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白色逐渐有了扩张的迹象。
这一场生机的置换来得早有预谋,且进行良好。但被置换的那方却显而易见变得焦躁,接连的小幅度动作,想要打断这种单方面的赠予。
神明的血液在体内开始修复污染带来的损伤,自头颅的接触部分开始。
大虎鲸的眼神随着污染的消除越发清明,思维不再停滞。它已明显察觉到余京迅速沉寂下来的气息。
剧烈的紧张绷紧了它的每一根神经,在心烦意乱之中,大虎鲸发出嘶吼:
“王,您打破了族群中虎鲸无法被神明医治禁忌,您这是用什么方法?这种方法在迅速的损耗您自身,难道您不知道吗?您必须得停下!”
“我的生命不值得您用自身作为交换,这场交换将变得毫无意义。
“虎鲸一族可能会因此失去了一个王,海洋可能会因此失去一位神明,这个世界却会多了一个毫无作用的普通虎鲸。这不值当!
“您知道的,海洋不能没有神明,您也不能为了拯救一只虎鲸而抛弃这个海洋。”
余京毫不在意。
他长久以来一直绷紧的嘴角挂起一抹轻松的笑容,眉目间尽是温霁:
“不久前,我也曾有和你一样的想法。我同样认为我的生命不值得任何人用来交换,但却有人有一种决绝的方式,让我被迫接受并认可这个结果。
“我不甘心,也无法理解与沟通,但现在我选择理解并接受。
“我在此处发现了这个人留下来的意志与痕迹,信念与渴求。倘若能将这抹痕迹保存下来,对我而言,会有着不菲的意义。
“姑且便认可她所说的吧,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想与不想。如果交换对于自己而言有着珍贵的意义,那么换它又有什么妨碍呢?
我做到了她的要求。生命是等重的,我平等的守护海洋的每一个生物。”
“况且仅仅是一部分生机的赠予就能使你活下来,与我而言不过是失去一部分生机,并不会威胁到我的生命,这难道不是很划算的一件事吗?”
余京的一番话,真假参半。
仅仅只是利用神力源头的一部分本源血液去净化一头普通的虎鲸身上所蕴含的污染并赠予生机,在正常情况下,纵使会使得他的身体暂时造成极大损伤,隔一段时间习惯并修复这份损伤后,的确不会造成除此之外任何影响——尽管本源血液不会再恢复,神力会大打折扣。
但他前不久曾经历过一场恶战,身体本就受到了还未能恢复的严重的损伤,在本源血液与修复还未能做完自己的本职工作前,已处于丢失大半条命的状态。
倘若再丢失大部分的本源血液,对于目前状态的余京而言,将是一场吉凶难料的交换。
更何况这种违背了规律的强制交换会收到规则的严重惩罚——这也是这种方法被历届海洋神明所禁止的缘由。
也许是为了赌一口被余鱼说教后抛弃的恶气,也许是为了留下余鱼世上存在过为数不多的痕迹,在清楚的知晓交换可能带来的风险下,余京依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为了使大虎鲸能接受良好,少一些会损伤自身的挣扎,余京似真似假地阐述着这番话。
“您这是诡辩!王,我能感觉到您生机在不断消逝,您根本不会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受任何影响,安然无恙!
“王,您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一时兴起,就做出会让自己此后会后悔的事情。您应当停下这样的置换。”
即便大虎鲸并不清楚事实的真相,但余京由内而外逐渐迸发出的死气却做不了假,大虎鲸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
同样,它无法接受余京没有由来的生命的赠予。只是它无法主动打断余京的设置的契约带来的连接,还未恢复的身体也难以支撑它做出远离的动作。
比之曾遭受污染侵袭造成的几千日,日日夜夜身体上的疼痛,此刻大虎鲸对余京的担忧与急躁造成了更严重的精神上的疼痛。
它的目光犹如翻起惊天海浪的汪洋,叫嚣着将要摧毁过往的所有船只。
身为虎鲸的王,海洋的神明,余京自继任起便是千千万万虎鲸族群唯一的信仰。
现在,信仰竟然会因为自己其中一个信徒而陨落,这个会摧毁神明的家伙竟然是自己,这无疑是对大虎鲸最深刻的折磨。
它嘶哑的声线发出颤抖的声波,大虎鲸恳切地将头颅低垂,埋至砂石之中,卑微地哀求:“王,我请求您……我请求您停下吧。
“您能否回头看一看,就在这个小世界,珊瑚丛之上,有一个被永远关闭的通道。这个通道的背后,连接着大海。
“大海之中有着难以计数的海洋生命在等待着您。我没有资格,也不值得您抛弃它们来救治。
“囚禁了我们的玻璃箱中涌入的污染来自于大海,在吸收了这些污染后的数个白日与黑夜,我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它来的地方,还有着更为深重的,会造成万千生灵死亡的严重污染。
我渴求着回家,从吸收了污染之后便不再是因为我对被人类捕获、豢养,视作赚钱工具后的不甘与对族群的思念,而是因为我对一墙之隔,通道之外同胞们是否还安好的担忧。
这些东西,我不相信,您不知晓!”
“您是否能告诉我,一墙之外的海洋,污染已经退去,同胞仍旧自由,大家的生活已井然有序?是否这个世界不会再出现难以处理的危害与污染,所以您才能任性地抛下守护着的世界,来守护我这一头平凡的虎鲸?
神明不应该为此抛下所有的生灵,这对它们不公平,这是从小,首领教给我的道理!”
在大湖鲸的控诉之中,余京置换生机的动作发生了不自觉的迟缓。
大虎鲸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传输一瞬间的滞涩,蓄积了许久的力量在这一刻猛然爆发。
它高高的甩动自己骨折的鱼尾,借助在沙石地上摩擦的力道,将自己的头颅偏离了余京的手掌20公分。
在挪动的过程中,它下腹的鼓包因为在沙石地上的剧烈摩擦接连爆破,大片的皮肤因此撕裂,其内混杂着黑水的血液渗透入砂石之中,腐蚀出一片漆黑的痕迹。
但它已经无力再去吸收这些污染。
大虎鲸剧烈喘息着,试图缓解撕裂的剧痛。
余京不察,一时间被它暴起的动作打断了思绪与链接。他的思绪陷入了罕见的空白,瞳孔骤然紧缩,又很快成放射状态。
看着大虎鲸破裂的皮肤与加重的伤口,余京试探着将手掌重新贴上去。
这一次,大虎鲸再没有能抗拒的手段,无声的呜咽中,它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
“王,您不能这样,您这样会令我灵魂不安,永不于海洋中安息。首领也不会原谅您莫名其妙的自私与任性。您这是我见过的,最不讲道理,最不像神明的时刻。”
余京的血液传递的速度变得缓慢,深切的悲伤如同一只巨手,牢牢桎梏住他的心脏。
他的声线变得极端的低微细弱:“我知晓了。我不会再利用契约传递任何的生机与血液给你,我会等着伤口自己愈合,但现在,我只是想让你的伤口好转一些……”
余京后续的话语如鲠在喉。眼前兀自哭泣的虎鲸周身突然弥散出史无前例强烈的荧蓝色光芒,适才余京通过链接运输入它身体的本源血液被毫无预兆地尽数从额头的伤口渗出,钻入余京左手臂的伤口,顺着经脉重新回归原地。
大虎鲸周身的情况开始极度恶化,原本还存在的那一抹白色迅速被黑色淹没,密密麻麻的鼓包开始膨胀。
“王?我这是,怎么了?”
大虎鲸感受到自己身体上卷土重来的疼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它呆呆地望向余京:“我觉得,我好难受……”
余京的话语哽塞于喉间,良久,他突然呕出一口鲜血,血液向上蔓延,扩散成雾状,淡于玻璃箱中蓄满的水液里。
“因为你和我都被契约反噬了。母亲的祝福……母亲的祝福在排斥我?母亲的祝福在排斥我!”
余京感到难以置信,他的眼眶由四周蔓延而上一抹淡淡的红色,泪光蓄积得十分迅速,使得余京鼻头酸涩不堪:
“可是为什么?我明明已经中止契约了……不对,我分明并未违背任何答应她的要求,我守护,平等地爱着每一只海洋生物,我分明是在救治虎鲸,为什么会排斥我?”
大虎鲸看着自己膨胀迅速的身体与飞速消逝的生命力,低头看着陷入自我怀疑的余京,一瞬间明白了余京方才对于“那个人”的执念。
它轻轻开口:“我想,王,您会遭受到首领祝福的反噬,是因为您其实并不明白首领真正的意思。
“首领希望您能博爱每一只海洋生物,而并非是用自己的生命与健康去交换一只海洋生物的存活。诚然您可以因为怜悯随手救一只可怜的小家伙,但那样的前提是不会影响到其它的海洋生物。
“首领应该不会想看到您变得偏执而疯狂,对着带有她祝福的生物千万倍的好,甚至不惜将守护职责之内的其它生灵尽数放弃。”
它实在是有些太疼了,周身的骨骼像是被打碎后重组,寸寸撕裂的疼,但看着它敬仰而爱戴的王陷入悲痛,大虎鲸还是想要说些什么让他不那么难过:
“王,我想首领一定是很爱您的。我身上的祝福的效果从来没有这么强过,一定是首领感觉到了您有危险,所以这份祝福才会这样强烈,跟随我的意愿将我们的契约摧毁,将属于您的生机归还给您。
她从族群里去找您的那一天,真的很开心。只是你们最后都没回来。后来我被不小心抓到海洋馆里,我就在想你们究竟怎么样了。我可真幸运啊,还能在这里,在濒死之际再见到您,一定是首领的祝福。”
足以令人窒息的悲伤在这一间小室中席卷,余京面目颤动,鼻头抽搐间,他看着膨胀的大虎鲸,轻轻道:
“我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救治你的行为,会令你感到痛苦吗?你因为我反而加重了反噬,会因此而憎恶我么?”
大虎鲸有些惊讶,似乎不明白余京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说。
它摇头:“我怎么会憎恶您呢?我第一次见到您,就是您在一群大白鲨之间救下了不停母亲话,偷偷跑出海域玩耍的我。我从那时起,就决定以后要成为您这样的虎鲸。
“我会在生死抉择之际拯救海洋馆中的海洋生物也是因为您,是您曾教导我应当保护弱小,我做得应该很不错吧?
王,您是我的信仰。”
“我后来接受到了首领的祝福,高兴得不行,群落里庆祝的那天晚上,您破天荒加入到了我们幼年虎鲸的玩耍中。
玩游戏的时候,我缠着您陪我玩,您将我顶在头上,我真的太高兴了。
您从来都是我永垂不朽的信仰,所以信仰偶尔犯一个小小的失误有什么关系呢?”
大虎鲸一口气说这么多,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它清楚地知道,倘若这一次它没能将自己的心里话说清楚,今后它将再也说不出口。
于是,顶着持续扩张的身体,它的声带跟随着膨胀,声波变得尖锐刺耳:“王,我来到海洋馆的时候,真的很恨人类。它们杀死了我的亲人,屠杀了我的同胞,我无时不刻不想杀死它们。
“可同样是人类,善意地对待每一只海洋的动物,记住了每只动物的喜好,训练的时候会偷偷隐瞒错误。她曾经无数次偷偷带来海洋的东西,只为了缓解我的情绪,也是作为人类的她,放弃了生命来救海洋馆中的我们。
在生命的最后,我祈求王,我求您给予她,我的饲养员女士祝福,祝福她灵魂不灭,能安好一生。”
“我希望您能接玻璃箱中的海洋生物离开,暂时性地保护它们一下。最后,我希望您能让我走后干干净净。
我不能健康地,干干净净的活着,那我希望王您可怜我,让我能有尊严地死去。”
在大虎鲸最后的言语中,它的呼吸骤然加剧,逐步浑浊的眼眸在下一刻突然变得清明,它试探着询问:“王,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余京点头,努力勾起嘴角,略过耳,半长的头发在水中摇曳,神情温柔,声音却暗沉:“你做得非常好,是虎鲸一族的勇士。”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大虎鲸眸中的光登时涣散,它永远停止了呼吸。
我不能干净地活着,就请让我有尊严地离开。这就是一只虎鲸一生最后的愿望,从此,它将奔赴向属于自己的自由。
在污染开始腐蚀大虎鲸的躯体之际,余京僵硬地起身,上前两步,蹲坐在它的遗体边。
由于污染过重,它无法成为孕育万物的鲸落。为了满足它最后的心愿,余京麻木地撕下大虎鲸身上的肉,混合着污染,开始机械地吞吃。
直至断裂的尾端被最后吞下,至此,虎鲸族群接受过余鱼祝福的虎鲸除南海之中的未成年虎鲸,全军覆没。
余京最终还是没能护住它们。
从玻璃箱中踏出的那一刻,余生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
他自睡梦中被极度的悲伤唤醒,一睁眼就见到余京浑身伤口,漠然地持续吞吃一具死亡的虎鲸尸体。
出于情绪共通,余生并未出生,只是默默地爬到余京进入的门前,等待着他出来。
余京站在外界之际,迟来的反噬变得格外迅猛。
他的左眼伤口再度崩裂,淋漓的金红色血液从七窍持续流出,浑身自发裂开数道细小的道口,除此之外,内里器官也在无声渗血。
余京没注意到门边趴着的小团子,抬步径直向前,不过两步,他就重重摔在地面,不省人事。
余生被沉重的声音一惊,快速爬到余京跟前时,他身下已经浸出了大片血液。白色的衬衫早已被染成金红色。
血流不止。
倘若没有能止血的方式,余京必定会因失血过多而休克,届时,他将面临死期。
余生恐慌地用力推了推余京的身体,没能得到任何回应下,小室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交流声。
有人。
为了速度,余生依靠着另一边的玻璃板将自己从地面撑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动数十步,随即跌在地上。
他的手脚立刻被甩出大片红色血瘀,但小团子毫不在意,继续撑起自己向前跑动,嘴里发出“啊啊”的大声喊叫。
在十数次的摔倒下,余生终于到达小室的门边。小团子撑着力气,用手将门推出一条细小的缝隙,随后孩童的叫声传出门外。
交流声骤然一顿,随即有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向着小室而来。
穿着作战服的女人拉开了小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