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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朝阳 ...

  •   我不敢蹬鼻子上脸,睡我妈的屋里,弟弟安置好,我出去给她们留了门,昏昏沉沉准备去柴房睡觉。

      我伸了个懒腰,浑身筋骨咔咔作响,月光洒下来的影子细长,我由于常年饥饿微微凸出来的眼睛这阵子正常许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招娣,这么早就睡啊。”

      我妈跟在我奶奶后面,她俩回来的太赶巧了,我倦惰的回应:“妈,我困了,弟弟我放你屋里放好了。”

      不知是不是我声音太小了,我妈似乎没听见我说困,反而激动的拉我的手:“招娣,我今儿个去找王老师了。”

      听到王老师,我心头一紧,害怕又慌张的问:“你们找他干啥呀。”

      我妈安抚我的情绪,她让我奶先进去抱弟弟,她蹲下来,比我还矮一点:“王老师说小慧的寒假作业是她自个去要的,上头给的补助金不够,他打算给寒假作业当习题,下学期写的,不是故意不给你。”

      我感觉怪怪的,我妈去找王老师能说过去,我奶怎么可能让她去王老师家。我妈还在跟我解释,她热烈的态度让我有些不适应,我还沉浸在不可思议里。

      可能我奶去忙活别的事了吧。

      我眼皮子又耷拉下来,已经听不清我妈在说什么了,我妈见我实在是困,跟我说后天开学,就摸摸我的头,让我去睡觉。

      第二天清晨,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王婶两手空空来我家,喝着我妈新泡的茶,一口一个青梅,拉了半天家常,她报喜似的向我妈和我奶奶炫耀:“我给飞翔讨了个漂亮媳妇,等夏天结婚。”

      我妈敷衍的祝贺,看我起床了,连忙给我煎鸡蛋。

      王婶客气的把我拉到身边:“招娣都长这么大,过两年就能找婆家了。”

      我心里有了想法,她肯定想王飞翔快点娶媳妇,又不想等我太久,所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用嫁给傻子,我倒开心的很,也免了虚情假意,去跟我妈讲话。

      我笑的嘴都僵了,问我妈:“我今天早上吃煎蛋吗,妈。”

      滋滋冒油的鸡蛋逐渐成型,我妈熟练的将鸡蛋翻了个面,告诉我:“你长身体呢,妈一会再给你煎个馒头。”

      我欢呼雀跃,不小心失去重心,我的头重重磕到桌沿上,没有疼痛,反而眼前越来越扭曲,所有人变成虚影。

      *
      我妈哭的天花乱坠,与刚才的美好截然不同,她满头银丝,瞬间老了十几岁。王婶不停安慰她,也悔的肠子都青了。

      我妈泼辣的咒骂我奶,王婶也附和,我妈头次强势,我奶没有跟她干,默默蹲在一边喊作孽。

      我被吓到了,小心翼翼问我妈:“发生啥事了,妈?”

      我妈不理我,她哭的嗓子哑了,我心疼的给她倒水,她无视我,仍然埋头痛哭。

      王婶找我奶理论,她比我妈还偏激,差点给我奶推摔倒。我奶终不是好欺负的人,大嘴一张:“不就是个丫头片子,你们至于哭爹喊娘吗,叫青梅再生一个不就完了。”

      我妈双目赤红,一巴掌砸在我奶脸上,紧接着,暴风骤雨般的巴掌落了我奶一脸,我奶又开始老套路,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

      我妈杀疯了,准备拿细枝条抽我奶,被王婶拦了下来。我攥着我妈的衣角:“妈,咋回事呀。”

      她痛哭呜咽,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她肩膀剧烈抖动,鼻涕眼泪糊一脸。我妈狼狈的样子让我心疼,我又问了一遍:“妈,咋回事呀。”

      我妈推开我奶和王婶,领我进了屋。她给弟弟丢出来,背影孤独的缩在墙角,不停翻看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相片。

      我妈为啥要看照片,我不是在这的吗。我狐疑的喊妈,我妈愣了一下,朝我看来:“招娣,你一直在妈旁边对不对?”

      我用力点头,怕我妈听不见,扯着嗓子大喊:“妈,我一直在这。”

      我妈又装看不见我,我躺到她床上,软和舒适,然后我笑嘻嘻的说:“妈,我在这呢。”

      我妈打开窗户,强行压制情绪,她对晒衣服邻居勉强的笑:“小珍,我今晚不去了,你跟老板说一声。”

      小珍惊叹的哎呦一声,打趣道:“不给你家招娣攒学费啦?”

      别人提到我,我妈变的稍微明朗:“不攒了,够了。”

      小珍放下晒衣服的盆,开玩笑的拍了拍我妈的肩膀:“整天就你刷盘子最厉害,真想不到啊,一年就给招娣念高中的钱攒够了。”

      我不可思议,心里泛起酸涩的甜蜜。原来我妈晚上是出去给人刷盘子换学费的,我妈眼下的黑眼圈浓的发黑,她疲惫的进被窝,我也在她身边。

      我和我妈一起睡觉,她睡的不安稳,一会儿说梦话,一会儿皱眉毛,我替她揉眉心,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我妈下午去了城里,她带上我了,我们坐了好长时间三轮车,到了我妈说的地方,我们从一家店的后门进去。

      这家店的老板认识我妈,给她倒了杯水,还安慰我妈各人有各命。

      这间屋子有点古怪,满地假花,还有好几打金箔纸,我妈喝完一杯茶,嘶哑的嗓子恢复些许。

      男人看我妈平静了,翻开小本子登记:“你女儿叫徐招娣,对吗?”

      我妈点头,仅有一秒,又坚定的摇头。她望着窗外,眼里闪过晶莹的泪花,记忆与现实重叠,她哽咽着对老板说:“我的宝贝,叫吴朝阳。”

      我什么时候叫吴朝阳了,我纠正我妈,我发现我的手穿过了她,吓我一跳。我渐渐发现,我的身体成了半透明状态。

      我已经死了?

      美好的虚影和凄惨的现实有了解释,我没有太伤心,也许我早就该死了,只是留恋我妈,和……

      我发现我只能留在有执念的人身边,我妈路过李常丰家,魂魄不由自主被吸了进去。

      我偷笑,猜猜这家伙在干嘛。

      毫无难度进入他屋里,李常丰正在书桌前,摆弄着钱,他一脸为难,拿笔精打细算。我靠近他嘴边,他打了个喷嚏,嘴里念念有词:“这些,能给徐招娣买糖。”

      我瞳孔放大,虽然成了鬼,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又推了一张纸币:“这些,给徐招娣买馒头鸡蛋。”

      我又酸酸的,原来,我吃的都是他亲自买的。心里沉甸甸,我掐着腰训斥:“李常丰,你真笨死了,我才不要你的东西呢。”

      我才反应过来,他听不见。

      他又把剩下的钱全都塞进巨大的小猪存钱罐,他抱着存钱罐转了两圈,将自己砸进床里。他红了脸和耳尖:“徐招娣,等我存够钱,我就告诉你,我喜欢你。”

      好像有什么爆炸了,原来我想见他,我的脸红耳烫,叫喜欢。

      他抚摸着小猪存钱罐的头,把它当成我说话:“招娣,你不喜欢你的名字,我以后带你去改,我保证,就算我累死也不会饿着你,我也不会打你,你的耳朵有问题,我以后带你去治。”

      原来李常丰都知道。他还在碎碎念,我感觉想淌眼泪,却淌不下来,我凑近抱了他,即使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不好意思。

      李常丰打了个寒颤:“今天屋里怎么这么冷。”

      我这几天都在李常丰旁边,他真傻,每天都念叨我的名字,如果他知道我死了,该多伤心。

      我感觉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的身体几乎看不见了,我知道,我快消失了,等我妈再路过,我又被吸走。

      我对李常丰大喊:“李常丰,我也喜欢你,我不会再回来了,你要好好的!”

      李常丰听不到,手舞足蹈的高兴小猪存钱罐快满了。

      真是个笨蛋。

      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墓碑,照片里的女孩小小的,笑得开心,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小时候跟我妈偷偷照的。

      我只有这一张照片是跟我妈一起拍的,我很喜欢。

      我妈用以前给我攒的学费,让我尽量体面的走。

      这片墓园是新建的,价格不菲,都是有头有脸的家庭。时不时有穿着时髦的人路过,看到朴素甚至有点寒酸的乡村妇女喃喃自语,不禁有些心酸。

      阳光沐浴在我妈身上,给她的银发镀了一层金边,她眼神空旷的盯着太阳:“我的朝阳,再无归期……”

      她跟我说了很多话,从小到大的回忆,好的,不好的。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好像怕我看见她伤心,又笑着陈述过往。

      我越来越透明,无效的给她擦眼泪:“妈,别哭了好不好。”

      她搁空搂我,差了一大段距离:“朝阳,你在这对吗。”

      我的新名字,朝阳,我是吴青梅的朝阳:“妈,我在这呢,你要好好的。”

      我的身体像一个个碎片,渐渐被卷入风中,离我全然消失前,我亲了我妈一口,释然说:“妈,我也爱你。”

      她亲吻我的墓碑,与我告别。

      枯枝发出新芽,还夹杂着一丝冬的寒冷,我永远离开了世界。如果虐待和侮辱是剧毒,亲情与纯挚的情愫就是解药。

      愿世间再无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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