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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中秋节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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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苏州的初秋,清晨六点,天光未亮透,雾从太湖漫上来,湿漉漉地贴着窗玻璃。
陆承砚在厨房里,对着手机上的教程皱眉。料理台上摊着面粉、糖浆、花生油、枧水,还有一小袋岩头村寄来的土冰糖,在晨光里泛着粗粝的琥珀色。
“第一步,转化糖浆与花生油混合,搅拌至乳化……”
他念得很轻,怕吵醒楼上的人。手腕机械地转动,不锈钢打蛋器在玻璃碗里划出规律的漩涡。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竹林里的画眉醒了。
七年了,他依然不擅长这些。商场上再复杂的并购案,他都能在二十四小时内理清脉络,可面对一盆面团,他像个刚学步的孩子。
但今年他想试试。
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陆承砚手一顿,迅速把手机塞进口袋,摆出一贯的冷峻表情。简妄穿着那件洗得发软的旧睡衣走进厨房,头发睡得翘起,眼神还带着惺忪。
“你在做什么?”简妄停住脚步,目光落在料理台上。
“……早餐。”陆承砚移开视线,“吵醒你了?”
简妄没说话,走近了看。面粉袋敞着口,糖浆瓶标签朝里,枧水放在最角落——陆承砚式的整理强迫症,即使在慌乱中也维持着秩序。
“做月饼?”简妄问,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
陆承砚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不是。就……随便弄弄。”
简妄拿起那袋岩头村的冰糖,在掌心掂了掂。糖块大小不均,透着山村作坊特有的朴拙。“张婆婆寄来的?”
“嗯。”陆承砚抢回糖袋,动作有些急,“她说……咳,说让你尝尝今年的新糖。”
简妄看着陆承砚紧绷的侧脸,嘴角弯起来。七年了,这个男人说谎时还是这样——语速会变快,手指会无意识地敲击,耳根会红。
“我帮你。”简妄卷起睡衣袖子。
“不用。”陆承砚挡开他的手,“你去睡。”
“我睡不着了。”简妄已经走到水池边洗手,“而且,你会包馅吗?”
陆承砚沉默了。他确实不会。教程只看到第二步,后面的“包馅不露、压模成型”还停留在理论阶段。
简妄擦干手,走到他身边。两人的肩膀轻轻碰在一起,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陆承砚闻到熟悉的皂角香,混着初秋晨雾的湿润,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下来。
“糖浆要搅到发白。”简妄接过打蛋器,手腕灵活地转动,“像这样,看到细密的泡沫才行。”
陆承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动作。简妄的手腕很细,骨节分明,但很有力——那是多年劳作留下的印记。现在这双手握着打蛋器,在晨光里划出温柔的弧线。
“面粉要过筛。”简妄一边操作一边说,“岩头村的冰糖要捣碎,不能用机器打,会失味。张婆婆说的,对吧?”
陆承砚“嗯”了一声。他确实收到过张婆婆的长语音,絮絮叨叨说了十分钟冰糖的用法。老人家不会打字,每次寄东西都附上手写信,字迹歪歪扭扭,但一笔一画都认真。
“馅料想做什么口味的?”简妄问。
“你……和简星喜欢什么?”陆承砚反问。
简妄想了想:“简星喜欢豆沙,我喜欢五仁。但五仁麻烦,要备五种果仁,还要炒熟、碾碎……”
“做。”陆承砚打断他,“麻烦就麻烦。”
简妄转头看他。晨光从东窗斜射进来,在陆承砚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这个男人说“麻烦就麻烦”时,表情严肃得像在宣布百亿投资决策。
“那要很多时间。”简妄轻声说。
“我有。”陆承砚说,“今天没事。”
简妄知道他在说谎。王助理昨晚发来的日程表上,今天有四个会议,其中两个是跨国视频。但简妄没戳破,只是点了点头。
“好,那做五仁。还要豆沙的给简星。”
两人开始分工。陆承砚负责捣冰糖,简妄准备果仁。厨房里渐渐响起各种声音:石臼捣糖的闷响,核桃在砧板上被切碎的脆响,炉火上小锅熬豆沙的咕嘟声。
窗外的天完全亮了。雾散了些,太湖露出青灰色的水面,远处有早渔的船影。
陆承砚捣糖捣得手腕发酸。岩头村的冰糖很硬,每一块都要用力才能捣碎。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来,顺着下颌线滑落。
“累了就歇会儿。”简妄说,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递过来一杯温水。
陆承砚接过,喝了一口。水温刚好,不烫不凉。“不累。”
“嘴硬。”简妄笑了,伸手抹掉他下巴上的汗珠。
陆承砚僵了一下,然后低头继续捣糖。耳根又红了。
七点十分,简星下楼了。小姑娘穿着大学的文化衫,马尾扎得高高的,看见厨房里的景象,眼睛瞪得圆圆的。
“陆哥?哥?你们在……做月饼?”她凑过来,鼻子动了动,“好香!是五仁的!”
“鼻子真灵。”简妄揉揉她的头发,“先去吃早餐,李婶煮了粥。”
“我要帮忙!”简星跃跃欲试。
陆承砚看了她一眼:“去摆果仁。按大小分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的任务。简星却很高兴,搬了小凳子坐在料理台边,认真地把核桃仁、瓜子仁、花生仁、杏仁、芝麻分开摆成五小堆。
阳光完全照进厨房了。三个人围在料理台边,各忙各的,偶尔说几句话。简星讲学校里中秋晚会的筹备,简妄问她想表演什么节目,陆承砚沉默地听着,手下的动作却没停。
“我们班要排一个舞蹈,但我协调性不好……”简星有点苦恼。
“多练练就好。”简妄说,“当年我在工地搬砖,一开始也总砸脚。”
陆承砚捣糖的手顿了顿。简妄很少主动提起工地的事。那些年的苦,他都埋在心底,像河床下的石头,平时看不见,但一直在那里。
“哥你还会跳舞?”简星好奇。
“不会。但看工友们跳过。”简妄把炒好的果仁倒进大碗里,“除夕夜,包工头请大家吃饭,几个年轻人在工棚前空地上跳,跳得不好,但很开心。”
陆承砚抬起头。晨光里,简妄的侧脸平静,嘴角带着很淡的笑意。那些苦日子,如今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也镀上了一层柔光。
“后来呢?”简星问。
“后来……”简妄顿了顿,“后来我就遇见你陆哥了。”
陆承砚手里的石臼“咚”一声砸在台面上。简妄和简星都看向他。
“糖……捣好了。”陆承砚掩饰性地把石臼推开,起身去洗手。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被石臼柄磨红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些细微的疼痛,此刻却让他感到真实。
真实地站在这里,在这个秋天的清晨,和简妄、简星一起做月饼。像一个真正的家人。
“陆哥,”简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看我摆得整齐吗?”
陆承砚关掉水,转身。小姑娘把五种果仁摆成了五角星的形状,在晨光里泛着油润的光泽。
“嗯。”他说,“很好。”
简星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简妄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陆承砚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他想起七年前在海城医院,第一次见到简星的情景——瘦小的女孩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眼睛亮得惊人。
那时简妄握着他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陆先生,救我妹妹……我什么都愿意做。”
七年过去了。简星健康了,长大了,会笑了。而他,从“陆先生”变成了“陆哥”。
“发什么呆?”简妄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来包馅。教你。”
陆承砚走过去。简妄已经揉好了面团,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他拿起一个,在手心压扁,舀一勺五仁馅放上去,然后用虎口慢慢收口。
“要慢,要轻。”简妄示范,“馅不能露,皮要均匀。”
陆承砚学着他的样子做。第一个失败了,馅从裂缝挤出来。第二个皮太厚,第三个形状歪了。
简妄不催他,只是耐心地一遍遍教。简星在旁边偷笑,被陆承砚瞪了一眼,笑得更欢了。
做到第五个时,终于成功了。圆滚滚的月饼胚子躺在掌心,虽然不够圆润,但至少完整。
“很好。”简妄说,眼里有笑意。
陆承砚看着手里的月饼胚,又看看简妄。晨光里,简妄的笑容很温和,像秋天午后的阳光,不灼人,却足够温暖。
他突然很想吻他。
但他只是低下头,继续做下一个。
(二)
上午九点,月饼进了烤箱。
香气从厨房弥漫出来,混着果仁的焦香、糖浆的甜润、面粉的麦香。简星趴在烤箱门前,眼巴巴地看着玻璃门后渐渐上色的月饼。
“还要多久?”她第无数次问。
“二十分钟。”简妄第无数次答,“去看书,别在这儿守着。”
简星不情愿地挪到餐厅,摊开课本,但眼睛还往厨房瞟。
陆承砚在清理料理台。他做事有强迫症,每样工具用完必须立即清洗归位。简妄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手里端着一杯刚泡的茶。
“累吗?”简妄问。
“不累。”陆承砚把最后一个碗擦干放好,“下午……”
他停住了。简妄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下午我要回老宅。”陆承砚说,声音有些干,“中秋家宴。”
简妄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嗯。王助理昨天跟我说了。”
“你……”陆承砚转过身,看着他,“你想去吗?”
这是他们之间的老问题了。每年中秋、春节,陆家老宅都有家宴。陆承砚的父母——那两个信奉“弱肉强食”的金融博士——会在场,还有各路亲戚、商业伙伴。
简妄去过两次。第一次是三年前,他坐在长桌末尾,听着满桌人谈论股票、并购、海外资产。没有人跟他说话,除了偶尔投来的、带着审视和好奇的目光。
第二次是去年。陆父在席间提起一桩门当户对的联姻,语气像在讨论公司合并。陆承砚当场摔了杯子,拉着简妄离席。
后来简妄就没再去了。
“我不去了。”简妄放下茶杯,笑了笑,“简星学校有晚会,我要去看她表演。”
这是实话,但也是借口。陆承砚知道。
“今年不一样。”陆承砚走近几步,声音压低,“我跟他们谈过了。”
简妄抬眼看他。
“我说,”陆承砚的喉结动了动,“你们接受简妄,我就还是陆家人。不接受,我可以改姓。”
简妄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溅出来几滴。
“你……说什么?”
“我说,”陆承砚重复,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你们接受简妄,我就还是陆家人。不接受,我可以改姓。”
厨房里安静下来。烤箱计时器“嘀嗒嘀嗒”地响着,窗外有鸟飞过的扑翅声。
简妄看着陆承砚,看了很久。然后他笑了,笑容里有些无奈,有些心疼。
“傻子。”他说,“改什么姓。陆承砚就是陆承砚。”
“没有你,陆承砚什么都不是。”陆承砚说。
这句话他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简妄却觉得眼眶发热。
七年了。从最初的交易,到后来的拉扯,再到现在的相守。陆承砚变了,从那个冷漠的商界帝王,变成了会为他放下骄傲、对抗家族的男人。
“他们……怎么说?”简妄问。
“没说话。”陆承砚移开视线,“但今年家宴的请柬上,写了你的名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深红色的请柬,递给简妄。请柬是传统的竖排版,烫金字。在“携眷出席”那一栏,手写着两个字:简妄。
字迹是陆父的,凌厉,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但确确实实写了。
简妄的手指抚过那两个字。墨迹已经干了,在纸上微微凸起。
“你想我去吗?”他问。
陆承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想。但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想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家人。是我选的,要共度一生的人。”
简妄的喉咙发紧。他把请柬合上,放回陆承砚手里。
“好。”他说,“我去。”
陆承砚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如果不舒服,随时可以走。不用顾忌任何人。”
“包括你父母?”简妄挑眉。
“尤其是他们。”陆承砚说得很认真。
简妄笑了。他伸手,碰了碰陆承砚的脸颊。陆承砚的皮肤很凉,像秋夜的月光。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简妄轻声说。
“你从来不会让我为难。”陆承砚握住他的手,“是我以前做得不够好。”
烤箱“叮”一声响了。简星从餐厅冲过来:“好了好了!”
简妄抽回手,去戴隔热手套。陆承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掌心还残留着简妄的温度。
月饼出炉了。金黄色的表面泛着油光,印着传统的花好月圆纹样——模具是陆承砚托人从老字号作坊订的,纯手工雕刻,每一个凹槽都精致。
“好香!”简星深吸一口气。
简妄把烤盘放在料理台上,用夹子把月饼一个个夹到晾架上。陆承砚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说:“第一个给我。”
“嗯?”简妄转头。
“第一个成功的,”陆承砚指了指那个形状不太规则的月饼,“给我。”
简妄愣了愣,然后笑了。他夹起那个月饼——它比其他的小一圈,边缘有点厚,花纹压得不够深。但那是陆承砚做的第一个成功品。
“烫,等凉了再吃。”简妄把它放在单独的碟子里。
陆承砚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月饼。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月饼金黄的表面上,像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哥,陆哥,我们晚上能先吃一个吗?”简星眼巴巴地问。
“晚上有晚会,吃了月饼还怎么跳舞?”简妄揉揉她的头,“明天再吃。”
“就一小口……”
“不行。”
简星撅起嘴,但没再坚持。她知道哥哥是为了她好。
陆承砚的手机响了。是王助理,提醒他十点的会议。他看了一眼简妄,简妄对他点点头:“去吧。月饼我来打包。”
“给你父母也带一盒。”简妄又说,“自己做的,心意在。”
陆承砚脚步一顿,然后点头:“好。”
他上楼换衣服,简妄在厨房里打包月饼。用油纸一个个包好,装在朴素的竹编盒子里,系上麻绳。简星在旁边帮忙贴标签,用毛笔写着“五仁”“豆沙”。
“哥,”简星小声说,“你真要去陆哥家啊?”
“嗯。”简妄手下动作没停。
“他们……会不会欺负你?”
简妄笑了:“不会。有你陆哥在。”
“也是。”简星想了想,“陆哥现在可厉害了。上次他爸打电话来,陆哥直接说‘要么接受,要么别联系’,把他爸气得……”
“简星。”简妄打断她,“别在背后说长辈。”
简星吐了吐舌头,继续贴标签。
陆承砚下楼时,已经换上了西装。深灰色三件套,银灰色领带,头发一丝不苟。他又变回了那个商界帝王,只有眼底还有一丝未褪尽的柔软。
“我走了。”他对简妄说。
“嗯。”简妄把打包好的月饼递给他,“路上小心。”
陆承砚接过,手指无意间擦过简妄的手背。两人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但都懂了。
门开了又关。陆承砚的车驶出别墅,消失在初秋的晨光里。
简妄站在窗前看了很久,直到车影完全看不见。简星走过来,轻轻抱住他的腰。
“哥,”她说,“你紧张吗?”
简妄拍了拍她的手:“有一点。”
“别紧张。”简星的声音很认真,“你是最好的。陆哥能遇见你,是他的福气。”
简妄笑了,转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孩子懂什么。”
“我懂。”简星仰起脸,“我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陆哥看你的眼神,和你看他的眼神,是一样的。”
简妄愣住了。他看着妹妹——二十岁的小姑娘,眼里有清澈的光。她经历过生死,看过世间冷暖,却依然相信爱。
“快去换衣服,”简妄捏捏她的脸,“不是说下午要排练吗?”
简星“啊”了一声,跑上楼。简妄留在厨房,看着晾架上的月饼,看着窗外的太湖,看着这个他和陆承砚共同建立的家。
七年了。从一无所有,到拥有这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有月饼的甜香。
他会去陆家老宅。不是为了被认可,而是为了陆承砚。
为了那个为了他,愿意改姓的男人。
(三)
下午三点,苏州工业园区,砚海集团的新厂房里。
陆承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生产线上的机械臂精准地抓取、装配、检测。这是集团最新投产的智能制造线,生产高端医疗器械,其中部分设备将捐赠给偏远地区的医院。
“陆总,这是本周的良品率报告。”厂长递上平板。
陆承砚快速浏览,手指在几个数据上点了点:“这里,还有这里,波动超过0.5%。找出原因,明天给我分析报告。”
“是。”厂长额角冒汗。
“另外,”陆承砚把平板递回去,“中秋假期,生产线值班人员的加班费按三倍计算。餐食标准提到最高档。”
厂长愣了愣:“陆总,这……”
“有问题?”陆承砚抬眼。
“没有没有!”厂长连忙摇头,“我马上安排!”
陆承砚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身后跟着一队高管,个个屏息凝神。这是陆总一贯的风格——敏锐、严格、不留情面,但在该给福利时从不吝啬。
巡视完厂房,陆承砚回到临时办公室。王助理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今晚家宴的行程单。
“陆总,这是今晚的座位安排。”王助理把平板递过去,“老爷子特意交代,简先生坐在您身边。”
陆承砚接过,看着座位图。长条桌,主位是陆父陆母,他坐在父亲右手边,简妄在他旁边。这个位置,意味着承认。
“还有,”王助理小心地说,“老爷子问,简先生有什么忌口。”
陆承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他不吃辣,不爱海鲜的腥气,喜欢清淡的时蔬。甜品不要太甜。”
王助理飞快地记下。跟了陆总七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陆总如此详细地说出一个人的饮食偏好。
“另外,”陆承砚顿了顿,“准备一份礼物。以简妄的名义,送给我母亲。”
“什么礼物?”
陆承砚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工厂园区里中秋装饰的红灯笼。沉默了很久,他说:“岩头村今年新采的野茶。简妄亲手炒的。”
王助理又愣了。简先生会炒茶?他怎么不知道?
“去准备吧。”陆承砚说,“包装朴素些,我母亲不喜欢浮夸。”
“是。”
王助理退出去了。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转声。陆承砚站在窗前,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简妄早晨在厨房的背影。照片是他偷拍的,简妄穿着那件旧睡衣,头发睡得翘起,正专注地搅拌糖浆。晨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整个人镀上毛茸茸的金边。
陆承砚看了很久,然后拨通电话。
电话响了五声才接。那头传来简妄有些喘的声音:“喂?”
“在做什么?”陆承砚问。
“帮简星熨演出服。”简妄说,“她晚上要穿。你呢?会议结束了?”
“嗯。”陆承砚顿了顿,“晚上……我去接你。六点。”
“好。”简妄应得很自然,“简星的晚会七点开始,我们来得及吗?”
“来得及。”陆承砚说,“我让司机先送她去学校,我们再一起去老宅。”
“好。”
两人都没说话,但也没挂电话。陆承砚能听见电话那头简星的声音:“哥!这条裙子是不是太短了?”
“不短,正合适。”简妄回答妹妹,然后又对电话说,“你忙吧,我这边也要准备出门了。”
“简妄。”陆承砚叫住他。
“嗯?”
“如果……”陆承砚喉结动了动,“如果不舒服,就捏我的手。捏三下,我们就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简妄的笑声,很轻,但很真实。
“好。”他说,“捏三下就走。”
挂了电话,陆承砚又在窗前站了很久。手机屏幕暗下去,简妄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但他知道,今晚,那个人会站在他身边。
这是他七年来,第一次如此期待一个家宴。
(四)
傍晚五点半,苏州大学礼堂后台。
简星对着镜子整理裙摆,紧张得手心冒汗。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台下有全校师生,还有家长。
“哥,我要是跳错了怎么办?”她第无数次问。
“错了就错了。”简妄站在她身后,帮她整理头发上的发饰,“跳舞是为了开心,不是为了完美。”
“可是……”
“没有可是。”简妄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看向镜子,“看,多漂亮。自信点。”
镜子里的小姑娘穿着淡蓝色的舞蹈服,头发盘成优雅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确实漂亮,像初秋的月光,清澈又温柔。
“哥,”简星转身抱住他,“谢谢你。”
简妄拍拍她的背:“谢什么。该谢的是你自己,这么勇敢。”
兄妹俩拥抱了一会儿,直到后台老师喊简星去候场。简妄送她到幕布边,看着她走向等待区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骄傲,不舍,还有一点点伤感。
妹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背在背上跑医院的小女孩了。
“简先生?”身后传来声音。
简妄转身,是陆承砚。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深蓝色中式立领外套,面料在后台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这身打扮不像平时的商界帝王,倒多了几分儒雅。
“你怎么来了?”简妄有些意外,“不是说在车里等吗?”
“想看你妹妹表演。”陆承砚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站在幕布侧边。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也能看见候场区里紧张的简星。
“她紧张。”简妄说。
“你看出来更紧张。”陆承砚侧头看他。
简妄苦笑:“这么明显?”
“手在抖。”陆承砚握住他的手。简妄的手果然在微微颤抖,掌心有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简妄看着候场区的简星,“就是……怕她跳不好会难过,怕观众不认可,怕……”
“怕什么?”陆承砚握紧他的手。
“怕她受伤。”简妄轻声说,“像当年一样。”
陆承砚明白了。七年前,简星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是简妄心里永远的痛。即使现在痊愈了,那种恐惧还在,藏在最深的角落,在每个重要时刻冒出来。
“她不会受伤。”陆承砚说,声音很稳,“有我在,有你在,她会好好的。”
简妄转头看他。后台光线昏暗,陆承砚的侧脸轮廓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用最简洁的话,说最重的承诺。
“嗯。”简妄点头,反握住陆承砚的手。
台上报幕了。简星她们的节目是第三个,一支古典舞,叫《月下独酌》。音乐响起,灯光暗下去,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
简星和同学们上场了。八个女孩,穿着淡蓝色的舞裙,像八朵在月光下绽放的花。音乐悠扬,舞姿柔美,简妄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
陆承砚也在看。但他看的不只是简星,还有简妄——他紧抿的嘴唇,微蹙的眉头,还有握着舞台边缘栏杆、指节发白的手。
舞蹈很美。简星跳得很投入,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但眼神里有光。那是热爱和专注的光,是陆承砚在商场上、在会议室里很少见到的光。
音乐进入高潮,女孩们旋转,裙摆散开,像盛开的花。简妄的手越握越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陆承砚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简妄一震,转头看他。陆承砚没说话,只是轻轻掰开他的手指,然后把自己的手塞进去。十指相扣。
温暖从掌心传递过来。简妄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他重新看向舞台,这次,他看见了简星的笑容——她在笑,眼睛弯成月牙,在追光下闪闪发亮。
音乐停了。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女孩们摆出仰望明月的姿势。台下静了一秒,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简妄的眼睛突然就湿了。
陆承砚握紧他的手,低声说:“她跳得很好。”
简妄点头,说不出话。他看着简星和同学们谢幕,看着她们手牵手鞠躬,看着台下此起彼伏的闪光灯。
这就是他妹妹。健康,快乐,在舞台上发光。
这就是他拼尽全力守护的一切。
“哥!陆哥!”简星跑下台,脸上还带着汗珠,眼睛亮得像星星,“我跳得怎么样?”
“特别好。”简妄抱住她,“特别特别好。”
简星开心地笑了,然后看向陆承砚:“陆哥呢?我跳得怎么样?”
陆承砚沉默了两秒,然后说:“比我在纽约看的芭蕾舞团跳得好。”
简星“噗嗤”笑出声:“陆哥你骗人。”
“不骗你。”陆承砚很认真,“他们跳的是技术,你跳的是心。”
简星愣住了,然后眼睛更亮了。她扑过去,抱住陆承砚的腰:“谢谢陆哥!”
陆承砚身体僵了一下——他不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但很快,他抬起手,很轻地拍了拍简星的背。
“去换衣服吧。”简妄说,“我们要走了。”
“你们要去陆哥家对不对?”简星松开手,表情认真起来,“哥,别紧张。陆哥爸妈要是欺负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去帮你吵架!”
简妄失笑:“快去换衣服。”
简星吐了吐舌头,跑回后台。简妄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嘴角还带着笑。
“走吧。”陆承砚说,“司机在等。”
两人走出礼堂。秋夜的凉风吹过来,带着桂花的甜香。校园里挂满了灯笼,红色的光晕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温暖的海洋。
“简妄。”陆承砚忽然叫他。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陆承砚看着校园里的灯笼,看着远处礼堂里透出的灯光,“看到简星跳舞,看到你为她骄傲的样子。这些……是我以前看不到的世界。”
简妄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暮色中,陆承砚的侧脸柔和了许多,不再像平时那样冷硬。
“这也是你的世界。”简妄轻声说,“我们的世界。”
陆承砚看向他,眼睛在暮色中深邃如夜。然后他点头,很轻,但很坚定。
“嗯。我们的世界。”
两人继续往前走。灯笼的光把影子拉得很长,两个影子并肩,在初秋的夜色里,走向同一个方向。
(五)
陆家老宅在苏州古城区,一座保存完好的园林式宅邸。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门口两尊石狮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威严。
车停在门口,陆承砚先下车,然后转身向简妄伸出手。
简妄看着那只手,又看看眼前这座深宅大院。七年前,他站在海城酒吧门口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踏进这样的地方。
但他握住了陆承砚的手。手心相贴,温度传递。
门开了,老管家迎出来,恭敬地躬身:“少爷,简先生,请进。”
这是第一次,简妄被称呼为“简先生”,而不是“那位”。细微的变化,意味着态度的转变。
宅子里已经张灯结彩。长廊上挂满了红灯笼,庭院里的桂花树下摆了桌椅,桌上摆着茶点。隐约能听见正厅里的谈笑声,都是陌生的声音。
“紧张吗?”陆承砚低声问。
简妄摇头:“有你在,不紧张。”
这是实话。握着陆承砚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那些想象中的压力和审视,都变得不那么可怕。
他们穿过长廊,走向正厅。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时间的脉搏上。
正厅里,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长条桌边坐了十几个人,有陆承砚的父母、叔伯、堂兄弟姐妹,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商业伙伴。
陆承砚牵着简妄走进去,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谈笑声戛然而止,只有古琴的乐声还在流淌。
陆父坐在主位,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灰色的中式外套,手里端着一杯茶。他的目光落在简妄身上,带着审视,但并不尖锐。
陆母坐在他旁边,穿着墨绿色的旗袍,头发盘成优雅的发髻。她的目光更柔和些,但依然带着上流社会人士特有的距离感。
“父亲,母亲。”陆承砚开口,声音平稳,“我们来了。”
陆父点了点头,目光从简妄身上移开,看向陆承砚:“坐吧。”
陆承砚拉着简妄走到预留的位置——就在陆父右手边,位置显眼,也意味着重视。
简妄坐下时,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也有善意的。他抬起头,对上了陆母的视线。
陆母对他微微一笑,很淡,但确实笑了。
“这位就是简先生吧?”坐在对面的一位中年男子开口,是陆承砚的叔叔,“听承砚提起过很多次。”
简妄颔首:“您好。叫我简妄就好。”
“简妄,好名字。”陆叔笑了笑,“听承砚说,你很会做菜?今天的月饼,是你和承砚一起做的?”
这个问题问得巧妙,既打破了尴尬,又把话题引向了轻松的方向。桌上的人都看向简妄带来的月饼盒子——朴素的竹编盒子,在一堆昂贵礼盒中显得格外特别。
“是的。”简妄说,“做得不好,还请见谅。”
“自己做的,就是最好的心意。”陆母忽然开口,声音温婉,“承砚以前从不进厨房,现在肯为你下厨,是好事。”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桌上安静了一瞬,然后陆父举杯:“既然人到齐了,开宴吧。”
家宴开始了。菜品一道道上来,都是精致的苏帮菜:松鼠鳜鱼、清炒虾仁、蜜汁火方、莼菜银鱼羹。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但简妄吃得不多——他确实紧张。
陆承砚注意到了。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简妄的腿,然后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放到简妄碗里。
这个小动作被很多人看见了。陆母的嘴角又弯了弯,陆父则没什么表情,只是继续喝茶。
“简先生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另一位亲戚问。
“我在社区的美术班学画画。”简妄坦然回答,“另外,在准备开一家小工作室,做手工茶和糕点。”
这是他最近在考虑的事。陆承砚给他请了老师,他的画画进步很快,对茶艺和烘焙也产生了兴趣。陆承砚说可以投资,但简妄想自己慢慢来。
“手工茶?”陆父忽然开口,“岩头村的茶?”
简妄点头:“是。我炒了一些,今天带来给伯母尝尝。”
他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个小罐子,递给陆母。罐子很朴素,白瓷的,上面用毛笔写着“野茶”两个字。
陆母接过,打开闻了闻。茶香清冽,带着山野的气息。
“你炒的?”她问。
“嗯。跟村里的老人学的。”简妄说,“炒得不好,但都是今年的新茶。”
陆母盖上盖子,对简妄点了点头:“有心了。”
这算是认可。桌上气氛又轻松了些。陆承砚的堂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好奇地问:“简哥,你和承砚哥怎么认识的?他从来不说。”
这个问题让桌上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简妄,包括陆承砚的父母。
简妄看了陆承砚一眼。陆承砚对他点点头,意思是:你想怎么说都行。
“七年前,”简妄开口,声音平稳,“在海城。我妹妹生病,需要钱。承砚……帮了我。”
他说得很简单,省略了那些不堪的细节——工地、酒吧、绝望的夜晚。但足够让人明白,那不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然后呢?”堂妹追问。
“然后……”简妄顿了顿,“然后他就没放开我的手。”
这句话说得轻,但重。桌上的人都不说话了。陆母低头喝茶,陆父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陆家父子思考时的共同习惯。
“缘分这东西,”陆叔打破了沉默,“说不清道不明。既然遇见了,就好好珍惜。”
“是。”陆承砚接话,声音很稳,“我会珍惜。”
这句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尤其是他的父母。
陆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举杯:“吃饭吧。”
接下来的家宴,气氛缓和了许多。陆家的亲戚们开始聊家常,聊生意,聊孩子。简妄安静地听着,偶尔回答问题,大多数时候只是微笑。
他观察着陆承砚的父母。陆父严肃,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切中要害。陆母优雅,善于调节气氛,总能在冷场时找到合适的话题。
他们和陆承砚很像——都习惯用冷硬的外壳包裹内心。但不同的是,陆承砚愿意为了简妄,把外壳撬开一条缝。
餐后甜点是简妄带来的月饼。管家把月饼切好,分给每个人。
陆父看着碟子里那块不太规则的月饼——那是陆承砚做的第一个成功品,简妄特意留出来的。
“这是承砚做的。”简妄说。
陆父挑眉,看了儿子一眼。陆承砚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
陆父拿起月饼,咬了一口。咀嚼,咽下,然后点头:“还行。”
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陆母也尝了一口,笑了:“确实不错。比去年酒店送的好吃。”
桌上的人都笑了。气氛彻底松弛下来。
陆承砚在桌下握住简妄的手,很用力。简妄回握,掌心有汗,但心是安的。
家宴结束时,已经晚上九点。月亮升起来了,圆润明亮,挂在老宅的飞檐上,像一盏巨大的灯笼。
陆父把陆承砚叫到书房。简妄在庭院里等,站在桂花树下,闻着甜香,看着月亮。
“简先生。”身后传来声音。
简妄转身,是陆母。她端着一杯茶,走到简妄身边。
“伯母。”
“今晚谢谢你。”陆母说,声音很轻,“谢谢你愿意来。”
简妄摇头:“应该的。”
陆母看着月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承砚小时候,很孤独。我们太忙了,总想着给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资源,却忘了给他陪伴。”
简妄没说话,只是听着。
“他长大后,变得更孤独了。”陆母继续说,“把自己关在壳里,不相信任何人,不需要任何人。我们……很担心。”
她转头看向简妄:“直到他遇见你。”
月光下,陆母的眼睛里有很淡的水光:“他变了。变得……像个人了。会笑,会生气,会在意别人的感受。这些,是你给他的。”
简妄的喉咙发紧:“伯母……”
“不用说什么。”陆母笑了笑,“我们都看得出来,他爱你。很爱很爱。”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我们也看得出来,你爱他。这就够了。”
简妄的眼睛突然就湿了。他低下头,努力平复情绪。
“以后常来。”陆母拍了拍他的肩,“这里也是你的家。”
她说完,转身走了。留下简妄一个人站在桂花树下,站在月光里,站了很久很久。
书房里,陆父和陆承砚相对而坐。两人中间隔着一张紫檀木书桌,桌上摊着一份文件。
“这是集团明年的战略规划。”陆父说,“你看看。”
陆承砚接过来,快速浏览。这不是普通的战略规划,而是——陆父在逐步放权。
“父亲……”
“我老了。”陆父打断他,“该交给你了。”
陆承砚沉默。这不是第一次谈交权,但这次,父亲的态度不同以往。
“你选的人,”陆父顿了顿,“我认可了。”
陆承砚猛地抬头。
“不是因为他的出身,也不是因为你的坚持。”陆父看着儿子,眼神复杂,“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让你变得更好。一个更好的掌舵人,对集团是好事。”
陆承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但是,”陆父话锋一转,“你要记住,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陆家没有回头路,你选了他,就要护他一辈子。”
“我会的。”陆承砚说,声音坚定。
“我知道你会。”陆父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你像我。认定了,就死都不会放手。”
这是陆父第一次承认陆承砚像他。陆承砚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去吧。”陆父挥挥手,“他在等你。”
陆承砚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父亲……谢谢。”
陆父没说话,只是低头看文件。但陆承砚看见,他的嘴角弯了一下。
走出书房,陆承砚在庭院里找到简妄。他站在桂花树下,仰头看着月亮,月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银。
陆承砚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简妄身体一僵,然后放松下来,靠进他怀里。
“谈完了?”简妄问。
“嗯。”陆承砚把脸埋在他颈窝,闻着皂角的香味,“我们回家。”
“好。”
两人牵着手,走出老宅。灯笼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路上交叠,像永远不会分开。
车驶出古城区,驶向太湖边的别墅。简妄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你父母……”他轻声说,“好像接受了。”
“嗯。”陆承砚握紧他的手,“他们喜欢你。”
简妄笑了,转头看他:“是因为我炒的茶好喝?”
“是因为你是我爱的人。”陆承砚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重。
简妄看着他的侧脸,看着月光在他睫毛上跳跃。然后他凑过去,很轻地吻了吻陆承砚的嘴角。
“我也爱你。”他说。
陆承砚身体一僵,然后猛地踩下刹车。车停在路边,太湖的浪声从远处传来。
他转过头,看着简妄。月光从车窗照进来,简妄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整个秋天的夜空。
“再说一遍。”陆承砚说,声音沙哑。
“我爱你。”简妄又说,一字一顿,“陆承砚,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就爱你。”
陆承砚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俯身,吻住他。
这个吻很深,很用力,像要把七年的等待、七年的挣扎、七年的爱,都倾注进去。简妄闭上眼睛,回应着他。
窗外,月亮正圆。太湖的浪声阵阵,像永恒的背景音。
七年了。从岩头村的泥泞小路,到海城的贫富交界,到苏州的深宅大院,再到太湖边的这个夜晚。
他们走了很长的路,才走到彼此身边。
但还好,月亮还在,他们还爱。
(六)
回到别墅时,已经快十一点。
简星还没睡,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怀里抱着靠枕。听见开门声,她跳起来:“哥!陆哥!怎么样怎么样?”
简妄脱下外套,笑着揉她的头发:“很好。你陆哥的父母,很和善。”
“真的?”简星眼睛亮了,“他们没有为难你?”
“没有。”简妄说,“还夸我炒的茶好喝。”
简星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回沙发:“那就好……我担心了一晚上。”
陆承砚走过来,把一个月饼递给她:“给你留的。”
是那个形状最规整的豆沙月饼,简星的最爱。她接过来,眼睛弯成月牙:“谢谢陆哥!”
“快去吃,吃完睡觉。”简妄说,“明天不是还要和同学出去玩?”
“知道啦!”简星抱着月饼跑上楼。
客厅里安静下来。简妄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太湖。月亮高悬,湖面泛着银色的波光,美得不真实。
陆承砚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他。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月亮。
许久,陆承砚说:“简妄。”
“嗯?”
“谢谢你。”
“又谢什么?”
“谢谢你在岩头村时,没有恨我。”陆承砚的声音很轻,“谢谢你在海城时,又来到我面前。谢谢你……愿意等我,等我学会怎么爱你。”
简妄转身,面对着他。月光下,陆承砚的眼睛深邃如夜,但里面有光——是简妄从未见过的、温柔的光。
“我也要谢谢你。”简妄说,“谢谢你没有真的丢下我。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陆承砚看着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深蓝色的丝绒,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这是……”简妄愣住了。
“打开。”陆承砚说。
简妄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戒指——不是他们结婚时的那对,而是新的。铂金的素圈,内圈刻着字。
简妄拿起一枚,对着月光看。内圈刻着:LY·2024·中秋·月圆。
另一枚刻着:YL·2024·中秋·人圆。
“这是……”
“补给你的。”陆承砚说,“结婚戒指太正式,这个……是日常戴的。”
他拿起刻着“YL”的那枚,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然后拿起另一枚,看着简妄。
简妄伸出手。陆承砚小心地把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尺寸刚好,不松不紧,像量身定做。
“你怎么知道我指围?”简妄问。
“你睡着时量的。”陆承砚耳根有点红,“用线。”
简妄笑了。他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铂金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简单,朴素,但意义非凡。
“喜欢吗?”陆承砚问,声音里有一丝紧张。
简妄抬头,踮脚吻住他。这个吻很轻,但很绵长。分开时,两人都有些喘。
“喜欢。”简妄说,“很喜欢。”
陆承砚笑了。很淡的笑,但在月光下,温柔得不可思议。
两人又看向窗外。月亮已经升到中天,圆满,明亮,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简妄,”陆承砚忽然说,“如果人生有重来的机会,你还会选择遇见我吗?”
简妄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很久,然后说:“会。但我会早一点告诉你,我爱你。”
陆承砚手臂收紧,把他搂得更紧。
“我也会。”他说,“早一点告诉你,我在意你。从第一眼,就在意。”
月光洒满客厅,洒在他们身上,洒在交握的手上,洒在两枚新戒指上。
七年了。他们错过了七年,才走到今天。
但还好,他们还有无数个七年。
窗外的太湖,浪声阵阵,像永恒的脉搏。
窗内的两个人,相拥而立,像两棵根茎相连的树。
第七个中秋节,就这样安静地过去了。
但他们的故事,还很长,很长。
长过太湖的水,长过天上的月。
长过时间本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