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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玉京风云(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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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透窗而入,牵挂多日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慕谦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呆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如梦方醒,赶紧让宫人招待,“把孤上月所得的枯山真人山水画拿出来,还有异域进贡的蔷薇水……”
一阵张罗后,各色各样奇珍堆在了沈云烟面前,慕谦道:“孤知道你喜欢,每得了这些,便令人给你留着,本想派人送去府上,你又离开了玉京……”
“在苍宁的日子还好么?可有什么烦心事?”
两人相对而坐,隔着袅袅升起的茶香热气,他如玉的脸孔也有些模糊了,沈云烟道:“姨母很挂念你。”
太子一下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惨笑了一声,“云烟,孤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吧?”
沈云烟摇了摇头:“谁没有一时失意的时候?殿下不必太沮丧。”
纵然听来客套,太子的精神也振作了些,“你说的是。”
“我不能久留,便有话就直问了——殿下到底因何事得罪了陛下,以至于陛下勃然大怒,要将你幽禁?”
太子脸色微白,有些犹豫该不该说,侍立一旁的心腹女官南雁看不下去了,抢着道:“还不是因为授田的事!”
“南雁——”
“殿下。”南雁苦口婆心,“殿下为了天下万民受委屈,却没人来帮殿下喊一声冤,如今好不容易沈小姐来了,您怕牵连她,不敢将事情相告。您可曾想过,一旦您倒了,皇后和沈姑娘还有您身边这些人,真能置身事外,不受牵连吗?”
一席话说服了太子,他沉吟片刻,道“十几年前妖皇乱世,群妖作乱于各州,妖患四起,百姓流离,妖皇被封印之后,大规模的妖乱才渐渐止息,流民回归故地,却无田可耕,妖物肆虐过的田地,又渐至荒废。孤深为此烦恼,和沈相商议过后,提出授田之法,丈量天下田地,将露田分于百姓,计口授田,使民安于农事。”
沈云烟听了,这委实是一件好事,何以遭至灾祸呢?
“孤上了折子后,父皇亦同意,便推行各州,一开始卓有成效,可过了一个月,各州竟出现了许多问题,有因分田不均大打出手,有地主员外强占孤寡之田,甚至有流寇占地不让,索要‘赎田金’……各州闹腾不休,弹劾孤的折子如雪片涌入父皇案头,因而惹怒了父皇,才有了今日之祸。”
沈云烟皱起眉,别说沈丞为官十几年经验丰富,太子亦是谨慎心细的人,既然有心推行法令,条策必要定得细致分明,各种情况都会考虑到,怎么会冒出这么多问题?
“难道是下面官员执行不利?”
他苦笑一声,“督查官员都是相爷和孤挑选,是我们信得过的人,只是五州之中,北辰州是二皇兄地盘,蓬莱州受三皇兄势力影响渗透,出问题也是这两州最多……”
南雁忿忿道,“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联手算计太子!他们不顾百姓死活,派手下人在各州造案,就是为了泼脏水给您!”
“南雁,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两位皇弟所为,若孤再谨慎一些——”
沈云烟摇了摇头,“殿下,你在明,他们在暗,就算你再谨慎,想害你之人依然能找到机会害你。”
慕谦陷入沉默。
他望着沈云烟,惆怅道,“云烟,父皇和母后本来议定赏花节后为我们赐婚。如今看来,你没嫁我倒是一件幸事,不用跟着孤受苦……”
“我不嫁殿下,只是因为殿下非我心中所爱。”沈云烟将话说得直白,“若为所爱之人,历经万劫亦无悔。”
慕谦神色萧索,凄然一笑,“你果然……”
他八岁认识沈云烟,比其他人更了解她,她柔婉美貌之下,有金刚心性,但凡她决定的事一定要做到,她的心意,无人可以更改。
哪怕十多年间,殷勤周到,关怀频至,他也没打动这颗金刚心。
也许世上没人能得她一眼顾盼。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一年他八岁,沈云烟七岁。御花园里,皇后牵着她的手走到自己面前。
小小的姑娘,颊边有未褪的婴儿肥,玉雪可爱。
“烟儿,这是你表兄,你可以叫他太子哥哥。”
慕谦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他将自己刚编好的草编蝴蝶送给她,“等你长大之后,可以做我的太子妃吗?”
第一次对喜欢的姑娘表白,他有些紧张,眼睛都不敢眨,稚嫩的肩膀都绷得直直的。
小云烟那双剔透如琉璃的眼眸盯着他,认真说:“知院说人心易变,等你长大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慕谦说:“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的。”
皇后只当是童言童语,在一旁笑得温柔。
等他长大了,他的心意也从未改变过,他一直想她做自己的太子妃。
而她的心,也十年如一日的未被他焐热过。
她从不叫自己“太子哥哥”,而是称自己为“殿下”,客气而疏离。
慕谦心口钝钝发痛,其实他早就猜到了,只是听她亲口说,心里还是会难过。
他缓了缓,让自己面色平和,“相爷还好吗?”
“病情沉重。”她说,“我疑心他被妖所害,他却不信,他迟早要死于自己的固执。”
慕谦皱了皱眉:“云烟,相爷再怎么说也是你爹——”
“生死有命,非我能左右。”
慕谦顿了一下,没有再劝。
沈云烟心想,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不同了,太子仁孝,他不能理解自己对沈丞的冷漠,哪怕他出于涵养不跟自己争辩,他心中也是不认同的。
更别提这些年沈丞对他的支持和教导,提起沈相,太子心中唯有敬重。
她对沈丞无比冷漠,他却敬沈丞如父。
哪怕他们真的在一起,恐怕也会因此生出无穷的矛盾。
外面有羽林卫盯着,沈云烟也不能在东宫久留,约莫两盏茶后,她起身告辞。
慕谦送她到门口,“云烟,我被幽禁以来,只有你来看望我,人情冷暖,此时方知……”
沈云烟道:“殿下是万民之望,很多人默默支持着殿下,只是他们无法出入宫禁来看您,盼您念及百姓,千万保重。”
说着,冲他行了一礼,就此告辞。
慕谦怅望着她的身影,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南雁为她家殿下不平,“沈姑娘真是绝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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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所爱之人,万劫无悔?”马车里,谢孤峤品着这句话,颇有兴致的看着她。
沈云烟道:“大师就这么喜欢当梁上君子,偷听别人谈话?”
她又喊起了大师,显然是不满他偷听自己跟太子谈话。
谢孤峤含笑:“我要是不偷听,怎么听得到你的真心话呢?”
对比太子,他才知道沈云烟对自己有多特殊,这样一来,怎么不让他心情大好?
“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非要藏在我马车里?”
“不然我该在何处?”谢孤峤道,“车顶上?车底下?”
沈云烟:……
“这回你怎么不走了?”
“我说了,要走时我会告诉你。”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谢孤峤想了想,“沈小姐殷勤请我来除妖,妖物不除,我怎么能走?”
她心说,我是请人来除妖,但请的也不是你啊。
如今除妖之事陷入瓶颈,见了太子虽然弄明白了他被幽禁的原因,可这事竟没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
谢孤峤看着她的脸出神,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
他忘了什么来着?
算了,不重要。
回到沈府,沈娇娘竟在中庭和柳姨娘吵起来了,下人们默然立于一旁,絮雨也在一旁围观,见她来了冲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赶紧来看热闹。
沈娇娘已经气冲上头,顾不得旁人,“说什么天女太难选上,你就是舍不得银子!”
柳姨娘怒道,“你也不想想,京中多少富贵人家,人家几辈子的家底,何其殷实!你爹又不是贪官,拿什么去跟人家比?添香油,添多少两是个数?!再说了,又不是添了银子就能选上,最后不还得听那些和尚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当天女!”沈娇娘喊道,“娘,你不是最有办法的么?你想想办法啊!”
柳姨娘让她气得额角突突直跳,她再有办法,也左右不了梵音寺高僧的决定,在他们面前,自己这姨娘算得了什么?
眼看两人僵持住了,絮雨看热闹不嫌事大,上前道,“姐姐,你有你的难处,娇娘呢,也有她的道理。依我看,凡事得要试试看,才知道行不行,不如先往寺中添上一千两,说不定就有用呢?”
沈娇娘平日极其看不惯这狐媚的姨娘,但她竟然向着自己的说话,她点头道,“就是。”
絮雨一笑,问管家:“严管家,老爷这个月看诊吃药,花了多少银子来着?”
严管家道:“花了三千两了。”
这两个月沈府病急乱投医,什么大夫都往家里请,宫里的御医要打点,有名的大夫诊费贵,什么名方、偏方都拿来试,名贵药材如流水一样花费,一两的灵芝人参贵过金价,账上滚过的银子管家看了都肉疼。
柳姨娘铁青着脸,这个家是她在管,她最清楚,银子来自相爷的俸禄、宫中的赏赐和陛下赐在他名下的田产,这些银子不是小数目,但相府的花销也是巨大,要养活这么多下人,贵人圈子里的往来应酬,除此之外就是她们母女,吃要山珍海味,穿要绫罗绸缎,娇娘更是样样都要用最好,公主郡主们用什么,她就要用什么,平时尚勉强支撑,相爷这一病,便捉襟见肘起来。
现在娇娘又吵着要银子,银子都被她给花了,哪来的银子?
“我说了不给就是不给!”柳姨娘道,“你昨天在梵音寺闹出的笑话还不够?你爹病得这么重,你不去侍奉汤药,闹什么闹?!”
一提起昨天的事,沈娇娘气得浑身乱颤,跺脚道,“娘不帮我,我找能帮我的人去!”
“站住!你给我回来!”
沈二小姐冲出府去,相府乱成一团,管家赶紧找人追回小姐,柳姨娘气得头晕胸闷,让下人扶回房休息去了。
看了一场好戏,絮雨心满意足,她这才注意到沈云烟身边沉默的男人,看一眼便眼前一亮,“这位是?”
“谢大夫。”
言简意赅的介绍,分明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偏偏他们两站在一起那么相配,仿佛天生契合。
絮雨看看他,又看看她,似乎懂了什么。
她走到沈云烟身边,小声道,“小姐,你挑男人的眼光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