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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玄清旧梦(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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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君的灵牌和坟冢并不是一般人可以祭拜的,它藏在道观深处,四周有结界守护。
这样做一方面是怕祭拜的人太多,扰了道君清静,另一方面也是怕妖物混入,做出对道君牌位不敬的事。
也只有陆雪庭能领着她来祭拜。
道观里,祭拜亡人的东西倒是齐全,跨过结界,她来到那座孤坟前。
这座坟茔没有那种一般墓地的枯腐气息,相反,它十分清洁,只有供奉的花果香气。
或许因为里面并未埋着人,据说埋下的只是一套道君的道冠、道袍和鞋履。
陆雪庭站在她身后,“师父当日舍去肉身和神魂镇压妖皇,他在这世间什么也没有留下,如今祭拜的也只是死物而已。”
道君陆玄清,已经灰飞烟灭了。
沈云烟捻了一支香,虔诚祭拜了他,心中盼着他能显灵,或者是托梦告诉自己,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然而坟冢清静无言,什么也没发生。
可能真如陆雪庭所说,他已经无灵可显了。
沈云烟并未得到什么启示,离开前,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座孤坟,那清清冷冷的“道君陆玄清之墓”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凄凉。
回到拥雪苑,夜已深了。
陆雪庭说,“明日我来看看为你看诊,你的病,我或许有些头绪了。”
她目送他离去,回过头,就看到谢孤峤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等了她多久了。
她快步走过去,“奇怪了,你最近恨不能一天睡十个时辰,今天这么晚了还醒着?”
“没有你,睡不着。”
这也不能怪他,最近一直赶路无事可做,在马车里挨着她,睡得实在安心。
她笑了笑,“好了,去睡吧。”
谢孤峤看了一眼院门口,“和他干什么去了?”
“又吃醋?”
他轻哼一声,俯身吻住她的唇。
“一股子香烛味。”
“祭拜道君去了。”
“那个陆玄清?”
“你认识他?”
“不认识。”他语出惊人,“妖皇我倒是认识。”
沈云烟有半天说不出话。
半晌问,“怎么认识的?”
“很久之前,我偶然碰上过他,聊过几句。他要请我喝酒,我拒绝了。”
沈云烟:……
这话要是别人说,她一定会说你没睡醒吧。
可这是他说的,听起来很像是在吹牛,但他并不是喜欢吹牛的人。
以他的脑回路,他会觉得他们认识,该感到荣幸的人是妖皇吧……
她忽然而又想到,妖皇请他喝酒,在哪里请他?总不能是在人界吧?
“你去过妖界?”
“嗯。”
“不是说人族不能过夜阑河吗?古往今来,只有一念禅师去过妖界。”
“老和尚都能去,我自然也能去。”
竟有几分道理……
“那你去妖界干什么了?”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也没干什么,晃了一圈觉得无趣就走了。”
“你真是个狼人。”
“我不是狼。”
“这只是一种比喻。”
“该睡了。”
“等会儿,我还有话想说。”
谢孤峤:Zzz……
这人沾枕就睡,沈云烟拿他没办法,本来想跟他商量商量陆玄清的事呢,只能睁着眼睛自己想了一会儿,又不敢确认心中隐隐的那个念头,不知何时,也陷入了沉沉睡梦中。
意识朦朦中,她来到了一片白茫茫梦境。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在梦中知道自己在做梦,一片纯白中,眼前出现了一条人影。
他背对着自己,道冠高高竖起,穿着繁复的道服,玄黑压着金线,重重滚边,边缘有阴阳太极的图案。
沈云烟见过这身衣服,陆雪庭正式继任少君的那一日穿过。
可他明显不是陆雪庭,他要高大多了,从背影透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气质。
“你——”
她试着开口,却发现自己一说话,梦境就出现水波一样的纹路,似乎是她的声音干扰了梦境的安稳。
她只好闭上嘴,尝试着伸手去牵那人的衣角,想让他转过身来。
放在平时,这样威严满满的人,她应该是不敢触碰的,可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这个背影有些亲切,情不自禁就这样做了。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她心中满是期待,就在他露脸的瞬间,白蒙蒙的梦境瞬间染上漆黑,那阴沉厚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来见我。”
她猛地睁开眼睛,天光已亮了。
从这个梦中醒来,她精神一时有些恍惚。
那个说话的人是谁?
那个玄衣人,是陆玄清吗?
她一时产生了强烈的倾诉欲,想跟人说说她的梦境,偏头一看,谢孤峤却还睡着。
她心头一阵躁,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你就睡吧你。”
那英挺的眉动了动,眼看人要被她捏醒,她有些心虚的松开了手,起身找逢月去了。
院子里,逢月正在浇花。
听了她的话,逢月也跟着发愁,“小姐,总觉得咱们离了玉京之后就被妖物给缠上了,我以前真不知道,世上有那么多妖呢!”
“玉京不也有妖?并不是以前没有,只是没让你遇上而已。”
“说的也是。”她说,“不过来了玄清观,我也算是安心了,总不会观里也有妖吧?”
说话间,一道黑影从远处高树上飞下,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两人扑了过来。
“小姐!”
逢月吓了一跳,她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乌鸦嘴呀,竟然真的有妖!
她护着沈云烟往屋里跑,那妖物转眼已至眼前,逢月看清了它,那是一只翅翼棕黑色,尖嘴獠牙的蝙蝠妖。
这妖物面孔狰狞,爪子上覆着浓黑的妖气,泛着森冷锐光,一爪当头抓下!
跑进屋内已经来不及了,逢月护着小姐,猛地闭上眼睛,缩起了脖子。
爪子眼看要划破逢月背后皮肉,沈云烟怀中佛珠发出一阵光芒,蝙蝠妖动作一滞,被弹开数尺,恼羞成怒又扑了上来。
一道金芒自屋内飞出,那霸道强横的刀光直接将蝙蝠妖一劈为二,妖物哀嚎一声,当场惨死。
逢月被妖血浇了一头一脸,有些后怕的抬起头来,“小姐,你没事吧?”
只见沈云烟面色惨白,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手也凉的可怕,她这模样把逢月吓了一跳,“小姐?”
她扶着人进了屋,坐到床上,沈云烟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神情。
逢月有些不解,这一路来什么妖物她们没见过?小姐从来没被吓到过,怎么会被一只蝙蝠妖吓成这样?
谢孤峤走进来,“交给我。”
逢月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谢孤峤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她额头竟比自己的手还凉。
“这是怎么了?”
“抱歉,我该早点醒。”
沈云烟冲他伸出手,这是一个索抱的姿势。
他挨着她坐下,把她抱在了怀里,她两条手臂紧紧怀着他的腰身,身躯还有些轻颤。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从他身上汲取了力量,她缓缓开口,“我第一次发病,就是在这个院子里。”
那一年,沈云烟五岁。
那日宋知院临时有事离开片刻,她和陆雪庭在院子里玩,过了一会儿,陆雪庭也让那些长老们给叫走了。
小云烟一个人留在院子里,除了大妖倾巢而出,平时这里一般没有妖物,偏偏那一日来了一只蝙蝠妖。
或许是附近山头有蝙蝠巢穴,那只蝙蝠妖盯上了她,它从空中俯冲而下,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她现在还记得那利齿咬进脖子里的感觉,毒液注入,精气被吸,那种剧痛瞬间激发了她心中的杀念。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只看到满地血迹和血肉,她满手都是妖血……她隐约记起,她是如何抓着那只妖物,一点点把它撕成了碎片。
那种撕开皮肉的触感令她头皮发麻。
五岁的小姑娘害怕极了,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住着一个嗜血的怪物,她不敢让任何人发现,她怕自己被抓起来,她怕知院和雪庭讨厌她。
那些妖物血肉很快就化为浊气飘散,极度害怕后,她反而冷静下来,她处理干净了自己和院子,瞒下了这件事。
但从那天起,她就再也睡不着觉,她觉得身体里那个怪物会突然冒出来,再去撕了谁。
也是那时候起,陆雪庭发现她不对劲,所以每晚睡前回来看看她。
她将这件事瞒了许久,后来她忍不住问知院,如果控制不住想杀人怎么办?
知院让她吓了一跳,可孩子双眸清澈,并无恶念,加上她平时就特别喜欢问问题,知院一时没有多想,就回答她,要清心静念,不大喜大悲,不走极端,杀念自然不起。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开始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大笑,不大哭,她努力成为像雪庭和知院那样的人,对什么事情都不再有过度的反应,不将心里的怪物放出来。
后来她去了沈府,沈娇娘曾一度刺激她差点犯病,她请了老大夫来诊治,老大夫告诉她,这是疯症,无药可治,唯有自控。
她听从了这个建议,从此沈府中的人她再也不看在眼里。
她不是天生的清冷性情,而是后天一点点养成的。
直到有了后来的赏花宴事件,废了小侯爷的时候,她感到一阵畅快,仿佛那才是她的天性,她开始重新认识她天性中的这种疯狂。
她想,它也许可以帮自己,它并不完全是坏东西。
当有了这个念头,她似乎找回了一点以往的自己,她决定离开玉京,跳出过去的框架,重新审视自己。
这个时候,她遇到了谢孤峤。
当她因为地底妖物再次动了杀念,差一点伤害了他的时候,她是十分害怕的,她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那种害怕……
直到他告诉她——
“你高兴也好,难过也好,都要让我知道。”
“在我面前,你不必顾忌什么。”
也许他只是随口一说,但这些话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能够走出童年恐惧,重新面对他,就是因为他说了这番话。
“我知道,我身体并没有住着什么怪物。”她收回手,靠着他胸口,“只是小时候的恐惧念头太深,有些难以磨灭。”
他轻抚她的脸颊,低声说,“你也没有疯症。”
“长大之后,我真的以为我有病……”她说,“直到最近,在那片蜃境里,我反复动用那股杀念,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它并不是怪物,也不是病症,而是藏在我身体里的,一股诛妖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