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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定胜糕 ...

  •   凌澈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他能说什么?

      说那个觥筹交错的生日宴让他窒息?说那些虚伪的赞美像枷锁?

      说他只是想逃离,莫名其妙就跑回了这里?

      这些理由,听起来都那么苍白而……不可理喻。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避开了苏逾探寻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攥紧了冰凉的外套下摆。脸颊因为奔跑和此刻的窘迫而微微发烫。

      苏逾看着他低垂的头顶和紧绷的侧脸线条,沉默了几秒。

      后台的空气里只有灯泡发出的细微电流声和远处隐约的风声。昏黄的光线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忽然,苏逾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那丝惊讶和困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了然。

      他没有再追问,反而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浅淡却真实的弧度。

      “等等。”他轻声说了一句,转身走向角落堆放着他个人物品的地方——一个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损的帆布包。

      凌澈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看着苏逾在帆布包里摸索着,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弯腰时流畅的脊背线条。

      帆布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很快,苏逾直起身,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用浅褐色油纸仔细包裹着的东西。那油纸包方方正正,棱角分明,透着一股朴素而温润的气息。

      他走回凌澈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上,也落在那只小小的油纸包上。

      “喏,”苏逾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温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拿着。”

      凌澈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小小的油纸包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用近乎虔诚的姿态,从苏逾温热的掌心里,拈起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对方掌心的皮肤。

      那温热而干燥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凌澈的手指猛地一颤,差点没拿稳。

      油纸包入手微沉,带着一种温热的、柔软的质感,隔着薄薄的油纸,能闻到一丝极淡的、清甜软糯的米香。

      “苏州人过生日,”苏逾的声音在昏黄的灯光下响起,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得吃这个。”他看着凌澈愕然抬起的、写满迷茫的眼睛,唇角的笑意加深,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定胜糕。”

      凌澈全身猛地一震!

      定胜糕!他当然知道!

      苏州最传统的糕团之一,粉糯的米粉糕体,通常做成元宝或如意形状,顶上盖着醒目的朱红色“必定胜利”或“状元及第”的吉祥印戳。

      每逢考试、生日、重要节庆,苏州人都会吃上一块,讨个好彩头。

      他低头,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温热的、带着苏逾掌心余温的浅褐色油纸。

      油纸剥开,露出了里面糕点的真容。

      不是常见的元宝或如意形,而是一块小巧玲珑的、方方正正的定胜糕。粉白色的糕体,细腻软糯,散发着温热的、清甜的米香。

      最醒目的是糕体正中央,一个清晰圆润的、用朱砂红粬印上去的篆体印章——“必定胜利”。

      那四个朱红的小字,在昏黄温暖的灯光下,红得那么纯粹,那么灼目,像四颗滚烫的、跳动的心脏!

      又像四簇燃烧的小火苗,瞬间灼伤了凌澈的视线!

      这小小的、朴素的糕点,没有松鹤楼那些山珍海味的华丽排场,没有水晶灯下的觥筹交错,没有虚伪的赞美和沉重的期许。

      它只有温热的、朴实的米香,只有掌心传递过来的、真实的暖意,只有那四个简简单单、却重若千钧的朱红小字——“必定胜利”。

      这胜利,是谁的胜利?

      是考试?是人生?

      还是……挣脱那些无形枷锁的胜利?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汹涌暖流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凌澈所有的堤防!眼眶毫无预兆地一阵发热,视线迅速模糊起来。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内侧,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温热液体逼了回去。

      他紧紧攥着那块温热的定胜糕,油纸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呻吟。朱红的“必定胜利”印戳紧贴着他的皮肤,那微凸的质感,像带着滚烫的温度,透过掌心,一路灼烧到心底最深处。

      昏黄的灯光下,尘埃依旧在无声飞舞。苏逾静静地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温和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评判,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声的理解和包容。

      那目光,比任何言语都更有效地安抚着少年兵荒马乱的心。

      后台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灯泡发出的微弱的电流嘶嘶声,以及少年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几不可闻的哽咽。

      窗外的寒风依旧在呼啸,卷着枯叶拍打着礼堂斑驳的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这小小的、堆满杂物的后台角落,这片被昏黄灯泡和飞舞尘埃笼罩的空间,却成了凌澈十七岁生日这天,唯一真实的、带着滚烫温度的港湾。

      掌心里那块小小的定胜糕,那四个朱红的字,像一个烙印,深深地烫在了他寒冷而疲惫的灵魂上。

      腊月的寒流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冬至前夜,一场裹挟着湿冷冰雨的寒潮席卷了苏州城。

      雨水不再是深秋的缠绵,而是变成了细密冰冷的钢针,裹挟着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地扎进这座古城每一寸肌理。天空是厚重的、令人绝望的铅灰色,低得仿佛要压垮屋檐。

      护城河的水面一片死寂的墨黑,倒映不出半点天光。

      街道上行人稀少,个个缩着脖子,行色匆匆,呼出的白气瞬间就被寒风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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